評價《黑豹》,成了一場羅生門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08311-2018-03-14 11:07
漫威新片《黑豹》,最近成了爭議話題。奧斯卡頒獎典禮餘音未散,這部講述非洲國家故事的電影,首先引起的是關於“政治正確”的討論。

但是,不同於今年的最佳影片《水形物語》逼大家在狂歡或厭煩政治正確本身的兩端搖擺,《黑豹》似乎既是左翼政治正確的,又是保守主義的,在各個陣營收割好評,也收穫了超高票房。
duanerousselle2013上個月發表的這篇文章,恰好能解釋這種現象,他認為,《黑豹》是一個空的載體,正因如此,才能容納各種闡釋的可能性。
作為中國觀眾,這是個絕佳機會看看美國左右各派都是怎麼徵用這部電影的。
渣翻譯,有刪改,誠實地建議大家有條件直接看原文:https://dingpolitik.wordpress.com/2018/02/17/black-panther-as-empty-container/,歡迎指正討論。
作為空載體的《黑豹》
2018年2月17日
duanerousselle2013昨天晚上我和家人去看了《黑豹》。我看得很開心,這是個問題。
瓦坎達——非洲大陸上的部落國家——自我獨立,假裝是個第三世界國家,其實對外隱藏起巨大的財富、技術和設施。矛盾的是,它似乎遠優於我們今天所知的西方資本主義,卻放任非洲之外的眾生遭受壓迫。這就帶出個有趣的問題:瓦坎達民族在非洲文化的辯證統一之後,是否想代表西方理性官僚資本主義的願景?

尼布喬(N’Jobu)王子(瓦坎達派到美國的間諜)想廢除國際上對非洲人的壓迫,以便建立一種世界性或平等主義的國際社會。結果導致有人被殺,自己的兒子成了孤兒。小男孩在非洲之外、壓迫者和殖民者的土地上長大。他在死前描述自己祖先從一艘奴隸船上跳下來的情景,因為比起落於奴隸主之手,死亡是更好的選擇。他的信念跟他的父親一樣:人必須直面其壓迫者,而不是跟剝削者一起,在某種不起眼的、遲到的革命中發展一個孤立的國家。
這讓我發現了電影最有趣的地方。在此我想提出四種觀點。兩種來另類右翼(ALT-RIGHT),兩種來自極左翼(ULT-LEFT)。
第一種另類右翼觀點是:你會在網上發現各種故事,慶賀《黑豹》是一部“另類右翼電影”。怎麼説?因為它是鮮明的國家主義影片,宣揚同質文化,提供反全球化視角等等。
比如《另類右翼有了一位新英雄,就是黑豹》所説:“仔細觀察瓦坎達的文化後,許多保守派人士很快會意識到,特查拉(T’Challa,非洲國家的國王)性格類似另類右翼的社會政治世界觀”,“《黑豹》反全球主義。它的道德終點深植於強烈的民族主義信念中,這種信念不斷將保護其人民的歷史、文化和身份認同,置於任何來自外部的、試圖開放這個漫威虛構的非洲國家的文化和經濟企圖之上。瓦坎達是一個有意在種族上同質化的分層社會,其移民政策本質上是孤立主義的。其他文化的影響在瓦坎達境內被禁止,因為影片認為其他文化有害於人民幸福。以文化認同為核心建立的軍隊Hatut Zerzae(前秘密警察部隊變成僱傭軍團隊)和Dora Milaje(多拉,王屬女性執政官團隊)是瓦坎達國王推行這些政策的工具。從這個意義上説,特查拉表現出驚人的新納粹傾向。”——作者Carl Perkins,2017年6月26日發表於《國際政策摘要》

還有另一種更流行的右翼敍事拒絕世界觀版本的《黑豹》。赫芬頓郵報的一篇文章寫道:“臉書小組‘受夠了迪斯尼的特許經營權待遇和《星戰迷友》’的負責人自稱‘另類右翼’。(注:Down with Disney’s Treatment of Franchises and Its Fanboys,已被臉書關閉)最近他們宣佈計劃從2月15號《黑豹》一上映,就灌水拉低電影的爛番茄評分。”這個小組顯然是“白人種族主義者”,不喜歡片中幾乎全是黑人演員等特點。這部分另類右翼關心民族主義價值觀,但主要是白人民族主義價值觀。
我們注意到,在《黑豹》的重要性問題上,另類右翼分裂了。
另一邊是極左翼對這部電影的敍事。主流的回應已經開始慶祝這部電影的出現。《黑豹的自由圖景》一文,將這部電影與弗蘭茨·法農的作品聯繫起來。
(注:法農,frantz fanon,《全世界受苦的人》、《黑皮膚白麪具》作者)

我將引用文中的説法:“1952年,精神分析學家和革命者弗蘭茨·法農觀察到,在漫畫書裏,‘狼、魔鬼、邪靈、壞人、野蠻人總是被黑人或印度人形象符號化’。那之後情況已經變了……法農相信被殖民者有權以任何必要的手段尋求解放。但瓦坎達從未被殖民……並且它渴求從底層發動革命。”
我想完整引用文章的其他部分,因為這也能幫我們深入解讀影片:
“殺人魔頭(Killmonger)是被驅逐的孤兒,在美國窮困地長大,他的生活被城市的匱乏和內在於戰爭機器的經驗所塑造。既渴望一個安定的家,一個真正的歸屬,又渴望在暴力威脅下糾正不公的世界秩序,舊秩序總是在盤剝非洲人後裔。喬丹(扮演殺人魔頭的演員)嫺熟地穿梭在這些衝突的動機中。他曾在《火線》中的飾演華萊士,在庫勒的首部電影《弗魯特維爾車站》裏飾演奧斯卡·格蘭特,《黑豹》中他表現出相同的憤怒和渴望,這種表演曾賦予兩部前作感傷色彩和不尋常的深度。《黑豹》中有一幕是他與英國博物館館長的激烈交鋒,博物館藏有數十件搶來的非洲藝術品,他調笑着這些精緻面具的來源,傳達出延續了幾個世紀、蔓延整個大西洋的不公正之感。

特查拉則天生優渥,血統純正,他眼光長遠,認識到源自振金(一種超能金屬材料,瓦坎達獨有)的技術是全球平衡的潛在威脅。殺人魔頭則樂於見到這種混亂髮生,希望有朝一日‘太陽再也不從瓦坎達帝國升起’。這種前後矛盾的吹噓讓人想起温斯頓·丘吉爾這種歷史人物的成就,在丘吉爾的軍隊通常殘酷推行殖民統治的省份產生不同共鳴(多虧了《王冠》和《至暗時刻》,我們最近正在流行文化的想象中品嚐文藝復興的味道)。

《黑豹》一再暗示説,如果瓦坎達沒有對外隱瞞自身的先進,早就面臨相似的西方入侵。
可以看到,極左翼評論在此慶祝的“自下而上的革命”——“非暴力的”,也就是非對抗性的革命。我稱之為“脱咖啡因的革命”。或者説,一場資本主義革命(區別於超越資本主義的革命)。但在極左翼內部存在不同闡釋的微妙空間。 以下是一些典型觀點:
首先,弗蘭茨·法農是一名激進革命者。上文提到的文章稱法農會“為這部電影感到驕傲”。我不這麼認為。法農曾説:“毫無疑問,被殖民國家中只有農民是革命者,因為他們沒什麼可以失去,卻可以得到一切。在階級體系之外,飢餓的農民在被剝削者中第一個發現,只有暴力能得償所願。(only violence pays)對農民而言沒有妥協,不可能讓步;殖民化和非殖民化只是相對力量的問題。”
我們應該問問自己,《黑豹》中誰是“農民”,誰是“外來者”,誰又是“孤兒”?答案几乎毫無疑問地指向殺人狂魔。而誰又是一個富裕國家的建立者/國王?

其他的評論觀點:
1、當我谷歌“黑豹”的時候沒有搜到“黑豹黨”(美國1960年代第一個黑人反抗組織),滿屏的鏈接都是一部票房(資本主義)電影。這不是在“過度解碼”黑人歷史麼?第一條鏈接“黑豹維基”變成了這部電影介紹,而五年前是“黑豹黨”。今天,我們的孩子們搜“黑豹黨”,找到的不是跟武裝信念有關的內容,而是美國宣傳(propaganda)公司沃爾特·迪斯尼製作的電影。

黑豹黨的一處工作站
2、我承認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些東西,但電影中代表激進革命的角色——那個充滿激情的人,願意為信仰獻身的人——是個壞人。電影呈現了非洲人的內部對抗——講述了內部分裂的故事(而不是獨立陣營對抗外部陣營)。結果是他們最終與美國、與中央情報局結盟(而我們應該記得CIA在人權運動中是站在哪一邊的)。弗蘭茨·法農會怎麼評價這種脆弱性的內化?

飾演CIA的英國演員馬丁·弗里曼
3、《黑豹》表現壞人性格使用了俚語和各種身體姿態,能喚起人們對非裔美國人的刻板印象。事實上,我發現這很扎眼。克里斯·洛克(美國黑人脱口秀演員)從九十年代開始充滿爭議的脱口秀表演,他把非裔美國人分成兩大類:好的,和壞的,《黑豹》的手法讓我覺得這可能是那些脱口秀的電影版。

4、電影美化了“過程”(即理性官僚資本主義)。勝利在於保持系統恆久不變,即保持系統在相同的軌道上運行。黑豹不因勇敢而直面敵人,因為他尊重法制。
5、最後,雖然衞斯理·斯奈普斯(美國黑人演員,上世紀九十年代最紅的時候,差一點扮演了黑豹)是解鎖影片的鑰匙,儘管影片擁有大量非裔美國人演員,説到底這仍是迪斯尼製作。愛德華·薩伊德會怎麼評價?
在我看來,《黑豹》似乎為另類右翼和另類左翼開闢了一個空間,為相似的理由達成一致或互相反對。這不就是它“反常的意識形態”麼?它就像貝多芬的《歡樂頌》,第九交響曲,像齊澤克確切闡述的——既被納粹徵用,也被蘇聯徵用,還出現在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中,同時也是歐洲的非官方主題曲。齊澤克説:“這種知名旋律的普適性可以被完全對立的政治運動徵用”,“這就是意識形態的運作方式——意義從不單一。它必須作為一個空的載體運作,向所有可能的意義開放……問題是,載體的中立性從來不像它看起來那樣中立。”
這不就是電影《黑豹》的功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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