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姆斯基眼中的美國夢危機_風聞

諾姆·喬姆斯基（1928-）是當代最為傑出的政治思想家、語言學家，任麻省理工學院榮休教授。喬姆斯基在兩大學術領域作出了傑出貢獻，一是理論語言學領域，通過其研究，推動了語言學和心理學領域的認知革命，為神經生物學等關聯學科加深對於人類思維、語言進化以及運作發展的奧秘的理解，提供了強有力的認知工具；二是政治思想領域。喬姆斯基在第二個領域內，長期致力於反霸權主義、反金融和政治精英勾結的宣傳。

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本《財富與權力：喬姆斯基解構美國夢終結的10個觀點》，是喬姆斯基政治思想的全面總結。在篇幅不長的這樣一本小書中，他用精煉犀利的語言，梳理出美國社會在最近幾十年來不平等狀況不斷加深，財富與權力被過度集中於極少數人手中，並由此使得中產階級面臨折損消亡的危險狀況。全書分為10節，每節層層相扣並相對獨立，從美國政治體制的運行、意識形態結構的嬗變，到經濟模式、税收制度的轉變，再到社會文化領域，喬姆斯基令人信服的解釋了為何最近幾十年來美國社會、經濟、政治運作，極大的損害了美國大眾的利益。

我們可以將這本書的10節、10個觀點，分為四個版塊。第一個版塊有關美國政治體制和意識形態的運行及嬗變。美國建國以來，一直存在底層民眾爭取自由民主與上層社會維持精英掌控之間的張力。如詹姆斯·麥迪遜設計的憲政體制，就是傾向於保衞和服務富人的。儘管美國開國時期的其他領袖如傑斐遜意識到了民主對於美國的重要性，但美國憲政體制最終仍然以防範民主所帶來的威脅為主要考慮。這套體制延續到今天，已經成為庇佑社會和經濟不平等的關鍵制度。

（圖：傑斐遜）

儘管如此，正如最近幾十年來歐美歷史學界許多有識之士所指出過的那樣，美國建國曆史的制度設計，並不是先前一些歷史學家、政治學家所宣稱的那樣美好，但當代的政治學者仍在矢志不移的美化美國既有的體制。喬姆斯基説，很多名為捍衞民主自由的知識分子，宣稱民主過剩，希望建立起一套灌輸教化體系來控制輿論。而在最近幾十年來，美國教育界充分吸取了20世紀60年代大學生公共參與推動民權運動的“教訓”，所以致力於對於青年羣體的馴化，包括在中小學階段引入更多的應試部分，以及大學教育階段降低課程要求——更加直白無誤的做法是，“簡單粗暴地減少乃至消除民眾接受免費教育的機會”，就是打着教育市場化的旗號，減少對公共教育的投入，鼓勵特許教育的發展。

（圖：米爾頓·弗裏德曼，經濟學巨擘，教育市場化的最著名鼓吹者）

不僅如此，同樣肇始於20世紀70年代，美國政治、社會、經濟領域都更多的採用了公共關係行業的包裝手段，來美化現有制度，重塑共識。右翼智庫積極贊助“市場萬能”的學術研究、媒體報道，而看似中立的政治、社會研究和報道，也悄然將公民轉化為“消費者”，通過這樣一種身份轉化，讓大眾沉溺於消費主義，進而遠離政治。

第二個版塊就是大開倒車，從根本上扭轉羅斯福新政到尼克松任期內的國家福利主義，重塑經濟模式，急速的推動經濟的金融化，將税負轉嫁給普通大眾，降低甚至徹底瓦解針對諸多行業的監管水平。

美國20世紀50年代以前，經濟繁榮很大程度上就等同於實體經濟的健康繁榮。羅斯福新政期間開始完善針對商業銀行、投資銀行經營行為的監管體系。但在佈雷頓森林體系被事實性的解除滯後，美國經濟金融化程度大幅提升，“金融在整體經濟中的地位顯著提升，相應的是國內製造業地位的明顯下降”。不僅如此，為了規避19世紀後期和20世紀前期通過工人運動、羅斯福新政所帶來的福利負擔，在資本的支持下，美國企業界開始大量將製造崗位對外發包，目的是通過製造不安全感，削弱勞動階層在談判中的地位。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同樣是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美國政府就開始了減税過程，從過去主要徵收資本利得等環節的“富人税”，轉向了主要根據工資收入和消費支出收取税收的政策，這當然要算是“劫貧濟富”。

經濟學界一直都聚焦關注所謂“俘獲”監管的命題。按照經濟學家的定義，監管者之所以會被俘獲，是因為監管權力無所不在，所以會利用職權尋租。問題是，在去除監管、削弱監管過程中，華爾街和美國實體行業的企業巨頭，恰恰是相當主動的運用了俘獲手段，讓美國國會的立法者以及政府監管者，自覺的成為了前者利益的捍衞者，以看似不合邏輯的做法（監管者主動消滅自己的權力甚至消滅自己所屬的部門、職能）來為前者服務。再加上所謂的“旋轉門”（金融行業高管輪番到監管部門擔任主要官員，卸職後又馬上返回金融行業）現象，使得去監管化從20世紀80年代到21世紀初成為潮流，並因此誘發了2008年的美國金融危機。金融危機帶來了“大而不倒”（投行虧損嚴重，但獲得監管部門鉅額注資或直接收購而逃過一劫），之前作出錯誤決策甚至是存在主觀過失的金融高管，不會揹負任何個人責任，這也被喬姆斯基諷刺為“大而不入獄”。

（圖：格林斯潘，熱衷“自毀長城”的美聯儲前主席）

書中第三個版塊是美國政商精英階層對於選舉活動的操縱。美國建國起，儘管精英階層一直努力的建構起基於財富的特權，但美國製度畢竟隨着時間發展，還是趨向於民主化。因此，為了保衞越來越集中的財富成果，也為了避免政治權力操控在少數人手中這一事實被改變，就必須高度關注最可能導致變化發生的選舉活動。《財富與權力：喬姆斯基解構美國夢終結的10個觀點》書中談到了美國企業界、金融精英對於美國政治選舉活動的為所欲為式的操控。

第四個版塊清楚無誤的指出，最近幾十年來的轉變，讓美國大眾尤其是長期迷失在“美國夢”之中的中產階級，成為受害者。

前面已經提到，美國實體行業向海外發包產能和崗位，使得用工崗位減少，由此破壞了美國的勞工聯合，破壞了勞工相對於資本的議價能力。而通過對於公立學校體系的破壞，讓美國平民家庭的孩子獲得優質教育的可能大大減少。而最近幾十年來，也是美國民眾醫療成本不斷提升，而醫療保障體系卻遲遲無法建立起來的一個關鍵時期。喬姆斯基指出，奧巴馬政府曾致力於制定平價醫療法案，雖然這在美國國內獲得了2/3民眾的支持，但仍未獲得國會支持。

（圖：醫改計劃被否，受挫的奧巴馬）

喬姆斯基還指出，為了破壞美國勞工組織的組織和動員能力，20世紀80年代，美國政府甚至鼓勵企業界非法解僱參與工會的工人。而在近幾年裏，儘管重新創造就業崗位以增加就業，成為了包括奧巴馬、希拉里、特朗普在內的各路政客爭取選票的口號，但很清楚的是，迴流美國的所謂新制造業，與美國正在面臨失業的大批勞工，結構上是完全錯位的——對此，美國企業界和政界領導者們並未拿出必要的解決方案。

特朗普的當選，從根本上來講，是美國選民對於政商精英勾結起來主導議程和利益分配的體制，感到強烈不滿而以報復性心態故意“噁心人”的行為。近年來，美國社會出現的民粹化潮流，是民眾陷入無望所滋生仇恨與恐懼的必然結果。

（圖：特朗普）

所評圖書：

書名：《財富與權力：喬姆斯基解構美國夢終結的10個觀點》

作者：（美）諾姆·喬姆斯基

譯者：楊文展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

出版日期：201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