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豆農與特朗普“爺爺的爺爺”不得不説的故事_風聞
阴山贵种-典午当涂2018-03-27 11:16
北京時間3月23日凌晨,美國總統特朗普宣佈對中國發動600億美元的貿易戰。從之前中美商務部門的各類明戰、暗戰的交鋒來看,特朗普的這個舉動絕非心血來潮臨時起意,“第二隻靴子”終於還是落下了。
幾天時間內,各路知名專家學者和有見識的讀者在觀網對貿易戰的分析有幾十篇之多,篇篇錦繡,字字珠璣。
檢索新聞,發現“豆農”二字一度成為熱度很高的關鍵詞,而且,我國對美國的大豆出口成了反制特朗普貿易戰的關鍵措施之一。
大豆和穀物是美國對中國的第二大出口物。大豆所在的10個州,特朗普曾在選舉中拿下8個。很顯然“大豆州”乃是特朗普的票倉重地。
美國大豆協會的會長甚至這樣説:“是美國的農民投票讓特朗普先生入主白宮的。所以,下次選舉會很有趣,不知他們是否會繼續支持他。”
筆者平時有一個小癖好,喜歡研究西方人的姓氏和各類名字,以此推斷他的血緣、族裔和文化背景,這個會長的名字是John Heisdorffer,雖然他的名John已經盎格魯撒克遜化了,但是他的姓把他“出賣”了:他是一個美國德裔——和特朗普一樣。
德裔到了美國之後,姓名盎格魯化的情形很多。Trump其實本來應該是Trumpf,pf兩個字母連着是典型的德語現象,但從英語的角度講就顯得有點怪,Trumpf改成了Trump,標誌着特朗普家族要在北美融入並紮根的期望(雖然他爺爺一度思鄉想回到巴伐利亞,結果被驅逐)。當年去美國西部拓荒的華人也有不少趙狗剩和孫二丫,駐留久了一個個都改成了Kevin,Sarah等,道理是一樣的。

19世紀初期抵達紐約的德裔移民
談姓氏只是一個伏筆,本文的主要意圖是把“德裔”和“豆農”做一個歷史性的連結,稍微談談這樣一個問題:德裔對美國的農業發展作出了什麼樣的貢獻? 這直接關係到紅脖子農民對特朗普執政的重要性。
德裔——美國農業的“天選之子”
特朗普家族在美國只能追到唐納德·特朗普爺爺弗雷德里希·特朗普那一輩,也就是二十世紀初,一戰爆發前。他爺爺發家致富的手段基本和農業不沾邊,從時間上推也顯然距離美國西進運動的高潮晚了半個多世紀。
但是弗雷德里·希特朗普的爺爺輩,也就是唐納德·特朗普爺爺的爺爺,這一批德裔可以説是整個美國農業現代化的先驅者,在 “西大荒”變成“西大倉”的這個過程中,德裔可謂立下了赫赫戰功。
古今中外的歷史不乏這種現象:某一行當的專業化和蓬勃發展與某一特定地域的人羣息息相關。比如清末民初的北京城,河北定興人幾乎壟斷了“搖煤球”這個行業,而城外的“水官”則大都是山東人。
德裔當年在美國中西部搞農業,非常類似定興人當年在北京搖煤球。
一波又一波來自歐洲、東亞和南美的移民高潮,驅使着那個尚顯荒蠻、羽翼未豐而且在“門羅主義”主導下的美國,必須提高其自身農業發展以養活更多人口。
一個統一的美利堅民族意識尚未完全發育的情況下,各族裔搞農業發展至少必須符合以下幾個要素:
一、自身有較為充足的資金,能買房買地,這是有志於開展種植業的第一推動力;
二、有先進的農業技術,能實現農場集體化經營(這由美國特殊的地理環境所決定);
三、有不畏寒暑,披荊斬棘,辛勤耕耘的吃苦耐勞之品質。
英裔和法裔符合第一個條件。他們中的很多本身就是歐洲上流社會的移民,而且是美國西進運動中第一批資本驅動者和莊園主。但他們高傲的殖民者心態,使得他們在進一步精耕細作方面淺嘗輒止;而且他們母國濃厚的重商背景驅使他們更多選擇農產品進出口獲利,換句話説,農業只是商業的一個手段。其中一個典型的案例是,英國的北美殖民者曾經左右了英國國內《穀物法》的廢除。熟悉英國近代史的讀者對這部法典的興廢與英國農業發展的相關意義想必瞭如指掌,限於篇幅此處就不多講了。
來自伊比利亞半島的西班牙裔符合第二個條件。但他們更多偏重滿足基本口腹之慾之外的經濟作物,對大規模開展小麥、玉米和大豆耕種興趣不大,而且喜歡享受生活的他們不符合第三點,這就使得他們骨子裏對農業技術的更新換代無甚熱情。
愛爾蘭裔和華裔符合第三點,但他們絕大多數屬於美國當時的貧困階層,而且母國皆為傳統的農業國,不具備對當時來説先進的耕種技術。
而同時符合三個特點的,幾乎就只剩下了德裔。
德裔,可以説是美國近代農業的“天選之子”。
19世紀初的堪薩斯、德克薩斯等地仍然荊棘重生、煙瘴遍佈,英西族裔“驅人拓地”之法往往選擇礦產豐饒之地,將貧礦的荒野視為“廢地”,這就給了大批德裔立志在荒蠻的中西部地區紮根的機會,而且這個羣體有喜歡打“種族空間差”的熱忱。此處有兩個典型例子。

美國德裔血統分佈圖。地理上,圖中顏色深的地區和美國大平原有高度重合性
18世紀中後期的時候,葉卡捷琳娜二世深感沙俄農業技術的落後,曾以半官方的名義組織了移民公司,去西歐招募有技術有能力的農業好手,並且在克里米亞半島設立農業示範區,給予厚重的優惠政策,這是一個俄國版的“農業學大寨”運動,目的是打造一個農業樣板示範區。結果英法等國的農民響應者寥寥,而德意志諸聯邦的人卻紛紛領了任務拿了賞金舉家遷徙。
到1890年,德裔人已經從俄國貴族手裏買下了超過1100萬畝的土地,將半島的單位面積內的糧食產量翻了四倍不止,這羣人的農業拓荒技能可見一斑。
另一例,俄羅斯貴族把阿拉斯加賣給美國人之後,德意志人也聞風而至。在19世紀中葉該地區成為美國的一個州之前,他們居然就已經開始考慮在當地發展抗寒農作物,並最終改變了這個維度很高的地區單一的,只靠漁業為生的局面。

德裔農民在田間耕作
此外還必須要指出一點的是,他們在拓荒之前,本身的經濟實力足以支撐他們在農業方面搞一場“下閒棋、燒冷灶”的革命,因為對19世紀初和中葉來到北美大陸的各族裔來説,僅靠自身攜帶的錢財踏足中西部腹地並非易事。
美國波士頓大學歷史系學者詹姆斯·奧康納,利用大學檔案館裏的保存的愛爾蘭人的日記和書信,對他們當時的旅行狀況做了一個大數據分析,調查了1820-1870年美國國內旅行需要的費用:1843年從費城到匹茲堡連吃加住需要41-60美元,從奧爾巴尼到布法羅需要16-21美元等等。愛爾蘭裔和華裔漂洋過海來到北美,節衣縮食加上蛇頭盤剝大多一貧如洗,所以兩個海岸地帶成了他們最終的落腳點。
而德裔就不一樣了,他們在東海岸登陸之後,至少每個家庭還手握100美元,這讓他們有能力繼續遷移至美國腹地。
其實觀察現在因為內戰造成的敍利亞難民潮,也可以理解這種現象。去到挪威瑞典避難的敍利亞難民,其總體人口素質和經濟實力絕對高於那些在希臘和意大利落腳的同胞,因為後者實在是無力繼續北上了。
文化因素
工業時代的農業必定是要淘汰靠天吃飯的“散户”,美國密西西比平原特殊的地理環境也要求穀物必須走集體化農莊經營的路子,即便有不少德裔甘願在大西部“面朝黃土背朝天”,但如果分散居住打游擊戰,也無助規模化農業技術的實施。所以哪怕是為了維持基本的生存需要,也需要德裔抱團出擊。
行文至此,不得不提這個團體“母國”帶來的文化背景。
“母國”二字不得不加上引號,這是他們特殊之處。也許當時不少頭戴禮帽,衣着得體的德意志人自認為比當時生活在北美的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華人高貴,但有一點他們不得不自慚形穢:華人的母國是一個有着上千萬平方千米,人口四個多億,具備相當自覺民族意識的巨型帝國——大清。而德裔們的出生地還處在“春秋戰國”時代,在普魯士的鐵血號角吹遍整個日耳曼諸邦國之前,他們夙興夜寐,力求建立一個自由統一的德國。
於是北美成了不少“新德意志”的試驗田,並且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文化民族主義”運動。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才能理解為什麼大批種族身份認同一致的德裔一定要避開人口稠密的兩個海岸地帶而選擇往內地發展——人煙稀少意味着政府力量控制的薄弱。

Sccanton市的德裔辦的德語報紙
當然,德裔自身的身份認同和美國內戰造成的分裂危險之間的張力和博弈,是另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不過這顯然超出了本文的論述範圍。
從1840年到1890年這個半個世紀內,德裔一直是美國國內“農業大比武”的主角。1839年時,美國主要的小麥產地要數俄亥俄州(其實30%的農奴是黑人),到1860年,懷俄明州的德裔靠着僅僅是俄亥俄四分之一的農業人口就把小麥和大豆產量的桂冠摘了過去;到1889年時,以不萊梅為主的德裔移民在明尼蘇達篳路藍縷苦心經營,一舉奪得了“小麥王國”的稱號。

19世紀後期的“美版袁隆平”,——著名的德裔農業科學家希爾加爾德
而且從1850年之後,德語中和農業有關的單詞開始大批侵入到美式英語中,如Pretzel(鹹餅乾),Smearcase(凍乳奶餅),甚至麪條noodle的詞根也是德語,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德式農業對美國的卓絕貢獻。
在主流媒體刻意打造下的美國“民族大熔爐”神話的敍事模式下,不少政治、經濟現象的外在現象背後的族裔活動和文化因素需要被再次發掘。無疑,德裔在美國打造自身“山巔之城”形象過程中居功至偉,他們是美國農業產業化的先行者,他們是美國中小學教育體系的奠基者,他們還曾是北美最早的一批馬克思主義信徒和傳播者……
結語
3月8日這天,鋼鋁產業工人們身穿深青色工作服簇擁在特朗普身邊,歡呼鋼鋁關税宣言的簽訂。和德裔豆農後代們相比,他們顯然是“更會哭的孩子”。

今天,在“讓美國再次偉大”口號的裹挾下,豆農們被美國大統領拉上了前線,成為和那個東方大國打貿易戰的排頭兵。
同為德裔的特朗普,他的手或許應該從twitter上稍微移開一刻,多翻翻歷史書:150多年前,德裔農民為了自身利益,拋棄了原有的民主黨的政治立場,把共和黨的林肯扶上寶座,密蘇里的德裔豆農民兵曾在1861年自發組織起5個民兵團,挫敗了該州州長的分裂陰謀,保衞了合眾國的完整性;150多年後,他們也同樣會義無反顧的易幟另投他主。畢竟同樣曾是“票倉”的賓夕法尼亞州的“事變”已經足以為特朗普敲響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