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現在是化悲憤為吃喝！_風聞

近期因為工作關係幾乎每個月都要回台灣待個幾天，每當我這麼跟大陸朋友説，許多人就會露出“哇，怎麼這麼好”的欣羨目光。

“我是去出差喔，不是回去度假。我在台灣時比在北京還累啊！”每次我這麼強調，周圍的人就會露出“你在騙人”的懷疑眼神，配上種種質疑“台灣不是氛圍很安逸嗎？不是很小確幸嗎？不是騎着個小摩拖慢步大街小巷嗎？你們台北走起來很悠閒的，那步調跟北京的國貿能比嗎？”

大陸同胞們，你們只看見一面，沒看見另一面啊！台灣人的工時名列世界前十（2016年台灣勞動部統計全年平均工時為2034小時），台北不少公司有個莫名奇妙的加班文化──主管不走，你就不能走！管你在公司刷“非死不可”還是看電視劇，總之絕對不能準時六點打卡走人，否則不久後可能接到主管的問候“喲，每天都走得這麼早啊？太閒了嗎？”

這導致不少台灣青年有種“奴性”，從前我們北京公司新入職一位台灣妹子，到了下午五點四十分的下班時間所有員工都鳥獸散，該位妹子不動如山地坐在工位上，到了六點十分，忙完工作的我走過去一看，這傢伙百無聊賴地刷淘寶。我皺眉“你怎麼不回家？”

“能走嗎？”妹子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來北京公司出差的台北同事也有這毛病，一到下班時間便開始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或是竊竊私語“現在能下班嗎？可以走了吧？”或是羞赧地問我“那個……我、我現在想下班了，可以嗎？”

連準時下班都如此猶豫，更別説談薪水或加班費了。我的台灣閨蜜之前為了要求加薪，事先排練了一整套劇本──總經理剛進公司時心情最好，要在他開始查收郵件前端杯咖啡給他，順便告訴他自己過去兩年以來多麼勤奮和任勞任怨，最後説“因為房租提升，這兩年來物價也漲了，可不可以稍微調一下薪資”……事先排練了老半天，結果當天總經理兩句話“兩年內不會調薪，不看看現在業界情況多慘”就把她打發走了。問題是總經理不久前還在公司大會上信誓旦旦説過“去年公司營收不錯”，營收呢？

台灣的上班族，太不容易了。最近大陸發佈了惠台政策，要大舉挖角台灣人才，我和其他台灣北漂製作了個比較表，列出留台灣工作和在北京工作的優劣比較，然後發現比來比去台灣可能只剩一個優勢──太好吃了！

台灣經濟不景氣的新聞大家聽也聽膩了，年輕人該走的走、該留的留，離開的人對家鄉的念想是甜滋滋的滷肉飯、講究黃金比例的金桔檸檬和加滿三星葱、蛋和吉士的葱抓餅。而留下的人更會努力把“吃”做到極致──當許多困境難改變的時候，當然只能擼起袖子加油幹、着手於眼下能做到的事，改善伙食就是其中之一。

這趨勢在近年尤其明顯，如今每個月台灣超商就會多出了幾款網紅甜點，這個月還流行的飲料店在下個月就不再流行。以前台灣人喝奶茶沒那麼講究，在紅茶里加點奶粉或奶精就喝得有滋有味，後來珍珠奶茶流行了就有分奶茶與鮮奶茶，後來鮮奶茶不夠、要標榜更高端的醇鮮奶茶，現在什麼鮮奶茶都過時了、要喝“厚奶茶”；俺們的全民美食滷肉飯近年也講究得很，以前聽父母説台灣魯肉飯是窮困時期的美好發明，那時吃肉難，大人便去菜市場跟肉販買點碎肉，熬成滷汁可以讓孩子配十碗飯，如今台灣滷肉飯會講究加什麼配料好？是配多少酸菜還是多少香菇？要用什麼米搭配醬汁才香？

上一次回台灣跟朋友講起想吃“金峯滷肉飯”（滷肉飯的名店），朋友立刻投來鄙夷的眼光──那家店現在不流行了啦，現在流行吃某店的。不過那家店要先訂位，滷肉飯每天限量。“你知道好的滷肉飯吃起來要有點黏嘴唇、但又不能太黏嗎？”

我愣愣地搖頭，朋友一嘆，“你現在是北京人啊，這麼不講究吃。”我聳聳肩，在北京時我和同事確實少花時間在討論“吃”，而是關注中美貿易戰兩岸關係李明博被逮捕了，抑或是房價漲了誰創業成功了。我家附近的蒼蠅小館常有光着膀子把上衣捲起來的粗莽大漢，一邊吸哩呼嚕地吃西紅柿雞蛋麪和小葱拌豆腐，一邊跟友人吹噓“我老家那兒拆遷分了三套房，我在小紅門附近又買了一套房，現在北京和老家都有房啦，幸好買得早喔，每個月只要還四千，要是現在買想都不敢想……”蒼蠅小館的面難吃，但是分量大啊，能吃飽啊！

回到台灣，同樣是媒體業，台灣同事們的關注點則變成吃吃吃，永無止境地吃，比如“現在要喝飲料就喝一芳，食材都是台灣當季水果、沒有加添加劑的……你確定要吃這家牛肉麪嗎？這家面的牛筋太老，最近有一家牛肉麪店很流行，我們去那家吧……”台灣住家不遠處的小吃店也常會有草莽大叔光顧，穿着白色背心搭配藍白拖鞋，幾個人叫了幾碗滷肉飯幾樣小菜和幾碗湯，時不時還會抱怨“老闆娘，豬心湯的豬心不夠嫩啊，姜也放少了。”有時候還真感嘆，南北方差距為何如此大？

台灣經濟不景氣的這些年，人們高喊“萬物皆漲，唯薪水沒漲”，但是台灣人對於吃的要求越來越高，當未來充滿不確定時，更要吃飽吃好──這是台灣人的處世哲學。所以一支20元人民幣的雪糕店會大排長龍，40元人民幣一個、又酥又軟的手工麪包人們會趨之若鶩。不是因為有錢，而是生活不易、買房成家太難，何不對自己好一點。

台灣不是隻有小確幸，也不是過得比較悠閒，只是台灣人化悲憤為吃喝。

台北不是沒有十多萬人民幣一坪米的房子，不是沒有如國貿那樣加班加到過勞的野心小白領們，更不是沒有憂國憂民憤世嫉俗的憤青，只是再多苦與怨，最終都會化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附近有家新開的店不錯，去嚐嚐？

我是個小憤青，時常會站在“北京角度”對台灣現況搖頭嘆氣，面對低薪為什麼不去抗議啊、為什麼不逼政府做好產業轉型啊、為什麼總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啊……但是，每次回台，看見那麼多人在默默耕耘，那麼多人在精益求精，那麼多人無奈又知足地守着這塊土地，再多嘆息也只會化成一句：

“我們中午吃什麼？”

【文/郭雪筠，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台北女孩看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