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崇園死後的這個清明節,我造訪了武漢理工大學_風聞
改个名字好难-2018-04-06 11:11
【文/常天喆,來自微信號:ChangsView】
4月4日,星期三,清明節的前一天,我來到了武漢理工大學。
教一312的第三四節課,按照課表顯示,是理工大自動化學院王攀給自動化15級本科生上的現代控制理論。在前往教室"蹲點"之前,我先來到了東院的宿舍樓,按照網上提供的信息,找到了陶崇園同學縱身躍下的地點。
和我之前預計的一樣,這裏沒有哪怕一丁點事故現場的感覺。武漢的天氣驟降,從31℃到12℃,但陽光仍很明媚,映照宿舍樓間曬的一排排衣服和零散的幾輛自行車,甚至給人寧靜美好的錯覺——但是這乾乾淨淨的灰色地面上,原本是有血跡的,原本是有一具屍體的。
在三面宿舍樓的包圍之下,我認認真真地為這個已逝的年輕生命默哀。但我不敢停留太久,就在這幾棟宿舍樓的附近,有三個男子同時在"漫無目的"地晃悠,我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工作人員",但是他們已經開始打量我了。
我只能往教學樓趕去。
趕在第二節課下課之前,我就到達了目的教室所在的樓層,並且在第一二節課的老師離開教室後馬上從後門進入了教室。
這是一個容納近兩百人的大教室,此時教室內的位置已經幾乎坐滿了,是連堂。在進來之前,我已有心理準備——如果這堂課真是王攀來上,他本人不可能對可能到來的“旁聽者”沒有提防,甚至有可能採取排查手段。進入教室後我馬上坐到了教室最角落裏的一個空位上,把筆記本和筆袋拿出來。但好在似乎除了一二節課連堂在教室內上課的同學之外,還有另一個專業的本科生來上這堂課,這才給了我趁機混入而不被懷疑的機會。
果然,在我進入後不到一分鐘,一個浩浩蕩蕩的隊伍開進教室:先進來的兩個三十歲不到的”老師”,據言行推測,可能是輔導員或者助教一類,緊接着是一位花白頭髮的教授——不是王攀,教授身後還跟着三個年輕“老師”。事後得知這個教授是王攀“打電話請來的”代課老師。其他五人就像是保鏢團一樣把教授圍住,其中或有安全的考慮,但更多的還是為了應對可能到來的媒體和“鬧事者”。

紅圈內為“老師”
除教授上講台準備課件外,其他五人進入教室後四散開來,其中四人往教室四角走,並很快把門關上,進來的學生要向其展示自己的學生證方可進入教室。一位女性“老師”很快走向站在教室後排的一大羣旁聽者——都是剛剛下課,從其他教室“慕名”趕來這個教室的武理學生;女“老師”質問他們是來幹嘛的,在得到學生“旁聽”的回答後立馬回答道:“我們這個課拒絕旁聽。請你們現在出去。”聽後,大部分學生就已經準備離開了,估計也是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強硬的態度;其中一名男生不服“老師”的要求,開始使用手機拍照。此時,一直在教室走道中游走的第五位“男老師”馬上走到教室後排,並用手指着這名男生問“你為什麼拍我們的學生和老師?嗯?拍什麼?”男生馬上將手機收起並予以否認;這位“男老師”轉身面向教室裏的學生們大聲説:“來,我們也拍他,大家拍他!”,男生小聲説:“沒事啊,可以拍啊……”令人震驚的是,全程中教室內學生保持了安靜,甚至有人真的拿起手機準備拍這名男生。似乎該學院的學生們已經習慣了聽從這些“老師”的命令,之後發生的事情基本印證了我的猜想。
教室的後排很快被清空,一名“老師”要求班長開始點名,被點到的學生要答到並且起身示意。點名過程中,其他幾名“老師”不斷觀察打量教室裏的學生,試圖尋找“漏網之魚”。
點名結束後,在走道里的第五名“老師”開始講話,大意為: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大家更要沉下心來學習。不能受到外界“別有用心”的影響。並要求大家收起手機,最好關閉QQ和微信。
之後“老師們”在教室前後坐下,正式開始上課。代課老師直入正題,全程沒有提及課程外的內容。
課堂中大部分同學並沒有服從要求收起手機,相反大部分人似乎並沒有準備認真聽課,甚至打起遊戲、看籃球比賽的人大有人在,即便如此這些“老師”們卻視而不見——顯然,他們來的目的並不是督促學生認真聽講。
期間,我數次試圖同身邊的同學詢問關於王攀老師的情況,他們也很快發現我並非本學院學生,一提到這方面話題很快就搖頭沉默。
過了幾十秒後,坐在我鄰座的鄰座的一位同學遞來一張紙條,上面用鉛筆寫着:“不用問了,不讓説”,在我看完紙條後用手勢示意我將紙條還給他,並在拿回紙條後迅速塞進了自己的筆袋。
第一節課下課後,我把筆袋和筆記本收入書包,準備脱身。但剛剛離開座位,還沒有拿走書包,就有一位“老師”注意到我,走到我面前質問我是哪個學院,哪個年級,哪個班,語氣非常具有攻擊性。好在我已提前知曉信息,回答了他的問題,他仍不準備放我出去,並叫班長過來核實姓名。我迅速拿起書包推門,但門有兩道,木門和鐵門都關上了,花費了兩秒左右的時間,老師在後面對我喊“你去哪?”
快步跑出教室後,背後仍有人的腳步聲,但在追了幾步後似乎就停下了。我快速奔跑下樓,直至跑出教學樓距離一個路口後才停下腳步。
據網上反映,此前已有學生和校外媒體的手機被搜走,甚至保安毆打拉橫幅的死者朋友、同學的情況發生。此次即便來到教室上課的不是王攀,即使沒有媒體和“鬧事者”,學校仍然嚴加防備,對課堂添加了嚴格的管制措施,並在相關教學樓和宿舍附近加派了一些安保人員(不包括便衣的“工作人員”),可見學校對此事“重視”程度。
4月4日晚,武漢理工大學、武漢大學等校學生收到關於禁止參加關於陶崇園事件的一切線上線下活動的通知。



武漢理工大學學生自發組織的清明悼念活動經歷了從線上到線下,最後取消的過程。



4月5日凌晨,陶崇園姐姐的微博發出“聲明”,其顯示由榮耀手機發出,與其平常所用型號不符。

十一時左右,該聲明已不可見,疑似被刪除
在做這篇推送之前,我的同學問我,現在已經有這麼多相關報道了,你為什麼不寫個評論,做一做價值判斷,推而廣之所有研究生共同面對的問題。我説,這個社會里從來不缺人做價值判斷,但很少有人真正地關心事實;義憤填膺很容易被時間消解,但只有事實不會改變。我所沒有説的是,我曾經最要好的同學,也是因為師生關係衝突走向了跳樓自殺的道路。他死的時候大家也非常會做價值判斷,但是後來就變成了真相的不了了之、被人遺忘——因為我們足夠關心people,但奇怪的是沒有人關心person。
陶崇園在這個“銘記”的節日裏,已經被人們淡忘得差不多了吧?
從華中科技大學到武漢理工大學的703路公交車在早晨七點多擠滿了人,幾乎沒有呼吸的空間。在乘客的手臂和手臂之間,我能看到窗外風景的變換;沿着珞喻路從東往西,是一條遍佈着高校的“中軸線”:華中科技大學、中國地質大學、武漢體育學院、華中師範大學、武漢大學、武漢理工大學,一個一個在窗前劃過。
武漢作為世界上在校大學生人數最多的城市,
有107.26萬在校大學生,
但是隻有一個陶崇園。
今天我不關心世界,只關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