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偶像練習生》所談到的:關於偶像養成,粉絲文化及其他_風聞
半听星冰乐-你怎么永远有这么多话可说2018-04-16 18:38
本文轉自:界面新聞
4月6日,愛奇藝網綜《偶像練習生》落下帷幕,這個邀請觀眾從100名練習生當中票選出9人出道的偶像養成節目從1月份播出以來,微博熱搜閲讀量達到135億,決賽投票中,以第一名C位出道的練習生蔡徐坤獲票超過四千萬。

《偶像練習生》最後選出的9個人
10多年前,現象級的《超級女聲》節目中撥得頭籌的李宇春最終也不過獲得三百多萬票。可以説,《偶像練習生》節目再次成為了一場粉絲的狂歡。
從2005年的《超級女聲》開始,人們就開始用手機為自己支持的選手投票,把普通家庭的孩子一票一票送上偶像的寶座。在2005年以李宇春為封面人物的一期《時代週刊》中,作者指出,《超級女聲》這個節目代表着一種民主運作的模式,由觀眾自己選出心中的偶像,挑戰了中國傳統的規範。
在《超級女聲》以及隨後的《快樂男生》等選秀節目中,雖然粉絲投票非常關鍵,但評委意見依然對最終結果產生極大影響。而在《偶像練習生》的機制中,偶像則是由身為“全民製作人”的觀眾養成的。長達四個月的節目期間,觀眾通過正片和花絮瞭解練習生的生活與訓練,並投票決定每一個階段練習生的去留。由已出道藝人擔任的導師只能起到指導訓練的作用。
這樣看似寶貴的“民主”實際上又與資本緊緊地聯繫在一起。由於投票權與消費捆綁,粉絲們大量購買視頻平台的會員卡,以獲取更多投票機會。而帶有投票權的某贊助商線上銷售額也增長了五百倍。不僅如此,決賽結束之後,很多粉絲不滿意最終結果,暗示資本在背後做票。知乎網友lucy因此戲言,《偶像練習生》的口號“越努力,越幸運”實際上是“資本越努力,練習生越幸運”。
在粉絲為偶像搖旗吶喊、集資應援的同時,不乏一些旁觀者對粉絲文化抱有不理解的態度。近日,《圓桌派》一期主題為“鮮肉,這是好詞還是壞詞?”的節目就在粉絲羣體中引起了熱議。節目中,嘉賓們對女性粉絲羣體迷戀美少年的做法、粉絲展現出的“腦殘或者只看臉”的行為以及粉絲用“鮮肉”一詞物化男偶像的舉動給予了否定的態度。
粉絲是一羣失去理智的人嗎?粉絲羣體是否陷入了消費主義的陷阱?界面文化(公眾號ID:booksandfun)帶着這些疑問採訪了廈門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楊玲。楊玲是2005年的超女粉絲。那次粉絲經歷改變了楊玲的人生軌跡,讓她成為一名粉絲文化、大眾文化的研究者,並出版了相關著作《轉型時代的娛樂狂歡——超女粉絲與大眾文化消費》。在她發表的論文當中,有多篇涉及粉絲研究理論、同人創作、粉絲經濟和網絡粉絲社羣。
楊玲認為,從《超級女聲》到《偶像練習生》,可以看到資本的力量越來越為所欲為。與此同時,粉絲和消費主義之間存在共謀關係,他們藉助消費與投票來表達自己的喜好,同時也產生出新的文化意義。至於《圓桌派》討論中對於粉絲的不理解,她表示“和沒有粉絲經歷的人談粉絲文化幾乎就是與夏蟲語冰”,也提出這樣的疑問,“為什麼理智是好的,情感是不好的呢?”

偶像養成就像猜謎語一樣,給受眾帶來遊戲的快感
界面文化:偶像工業是東亞獨有的嗎?東亞的偶像文化有什麼特點?
楊玲:這個現象並不是東亞獨有的。愛豆,就是偶像(idol)這個詞,是從西方傳到東亞的。根據趙婧的碩士論文《當代日本偶像文化及其在中國的流變》,在日本,アイドル(idol的音譯)一詞最初指的是披頭士樂隊這樣年輕的、人氣很高的歐美藝人。西方會區分表演者(performer)和明星(star)。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在哪裏?前者一般大家都會去看他/她的表演,而不會想去了解這個人。當你一旦想去了解這個人銀幕或舞台背後的私生活,那麼表演者就變成了明星。而偶像(idol)比明星要更高一級,他們能夠激發粉絲受眾的強烈情感,成為粉絲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是很重要的部分。
東亞的偶像文化最早興起於日本。日本1970年代出現了所謂的“偶像現象”,那時候經濟發展到比較富裕的階段,再加上電視產業也發達起來了。偶像在唱歌、演戲、綜藝、主持各方面都有訓練,出現在各種媒介平台上。他們的形象一般比較年輕,沒有完全成熟,給人親近感,像是鄰家男孩、鄰家女孩。偶像重點不是才華和實力,而是帶給人的親切感。比如當年非常風靡的山口百惠就是唱歌比賽選拔出來的女性偶像。
東亞幾個國家偶像產業的運作方式都不太一樣。日本像“傑尼斯家族”這樣的偶像產業比較強調養成,強調粉絲和偶像一起成長。韓國的偶像產業是通常所謂的“造星工廠”,是強度非常大的造星流水線作業,一推出來就是包裝得非常好的成品。中國本土的偶像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2005年的超女比賽推出的歌手都有比較強的養成意味,其實都是偶像了。
界面文化:《偶像練習生》算是“偶像養成”嗎?
楊玲:《偶像練習生》更準確地説是“偶像團體養成”,因為它最終推出的是一個偶像組合,而不是像超女比賽那樣推出的是單個歌手。偶像養成的特點是,它能讓粉絲擁有更多的自主權、更強烈的認同感和成就感。在偶像養成節目中,“偶像”通常都是素人或未出道的新人,需要接受觀眾的鑑別和挑選,並依靠自身魅力來吸引粉絲。粉絲通過投票、應援活動,幫助自己心儀的偶像一步步實現夢想,並在這個過程中和偶像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和自豪。偶像和粉絲是一體同心的,彼此扶持、共同成長。國內的選秀節目,特別是有投票機制的節目,基本都屬於偶像養成類型。
界面文化:公司推出的偶像常常是自帶人設,而養成的偶像似乎是粉絲來給偶像立人設。
楊玲:這和粉絲解讀媒介文本的能力有關。粉絲是媒介的資深消費者,對娛樂產業的包裝很熟悉,能分析哪些是包裝出來的,哪些是真情流露。偶像和經濟公司想要討好粉絲,營造出他們認為粉絲會喜歡的人設,粉絲會利用自己的媒介素養,去考證這個人設是否立得住,像一個節目製作者和消費者之間的遊戲和博弈。我們也看到有些偶像的所作所為和自己的本來人設並不一樣,所以崩掉了。
雖然説《偶像練習生》這樣的節目是養成,但這些練習生也都已經經歷過娛樂公司的訓練。公司和練習生會給自己立一點人設。但他們沒有經過娛樂圈的反覆浸泡,不能完全駕馭某種人設,經常表現出比較矛盾和分裂的樣子。粉絲給偶像立人設的過程,就是試圖從分裂的形象裏解讀出一個完整的人的過程。而追星的女孩常常被稱作“顯微鏡女孩”,能夠通過細節,去解讀偶像的個性。

追星的女孩常常被稱作“顯微鏡女孩”,能夠在邊邊角角找到自己偶像的蹤影。
界面文化:或許有人會稱之為一種窺私慾。
楊玲:不是窺私慾,是發現欲。偶像養成就像猜謎語一樣,能給受眾帶來遊戲的快感。相比被動接受一款成熟的產品,養成的方式更能夠激發受眾主動探索的慾望。網絡時代網民會通過集體討論,集思廣益,最後得出一個大家普遍認可的結論。這也説明偶像的性格/人格魅力是極為重要的。除了才藝,粉絲會非常關注偶像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界面文化:粉絲喜歡的是偶像的人格嗎?為什麼有些偶像有了醜聞之後依然還有很多人喜歡?比如説吳亦凡。
楊玲: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忠於人品,這可以概括大部分粉絲對偶像喜愛的過程。偶像對粉絲有不同的魅力點,可能到最終還是看人品。喜歡吳亦凡的粉絲可能對醜聞多少有些不相信,或者認為是另有隱情,而且在性關係上比較隨意也可以理解為擁有性自由,不必上升到人品。
投票的公正性缺乏保證,資本的力量就可以為所欲為
界面文化:你當時做的是《超級女聲》的研究。2005年,超女第一次在中國把“娛樂節目”與“民主” 這兩個詞聯繫到了一起。從“超女民主”發展到了今天的偶像養成,我們見到了怎樣的發展?
楊玲:首先,我們可以看到投票機制越來越商業化。《偶像練習生》很像AKB48的總決選,需要粉絲去購買一些東西才有投票權。當時超女比賽只要有一部手機,花少量的短信定製費用,就可以投票。現在你必須要成為愛奇藝的VIP用户、購買農夫山泉的水才能夠得到更多的投票機會,基本上投票權取決於經濟實力,變成了一個砸錢的遊戲。其次,拉票競選的環節不再重要了。在2005年,粉絲就像西方政治家競選的時候會去街頭拉票,現在粉絲大多不怎麼拉票了,都是圈地自萌。最後,投票的公正性日益缺乏保證。超女比賽時,湖南衞視作為主辦方很重視票選的公正性,會在開票時專門請公證員到場,進行現場公證。儘管當時也有各種黑幕傳聞,但選手的排名和他們的人氣是基本一致的。這次《偶像練習生》節目中,主辦方有壓票、做票,將一些大公司練習生空降至出道位的嫌疑,引發“全民製作人”的強烈不滿。如果傳聞屬實,那就是違背了偶像養成遊戲的基本原則,試圖把一個觀眾/消費者並不認可的偶像強行塞給消費者。這樣的做法,用飯圈的話説就是“強推灰飛煙滅”。總而言之,從超女比賽到《偶像練習生》,我們可以看到資本的力量越來越為所欲為。

《偶像練習生》練習生Justin最大的粉絲站Justinmyeyes明昊中文首站發佈了賽程的集資明細,集資收入總計163萬。支出主要是愛奇藝vip定製卡、愛奇藝賬號,購買這些產品可以加量投票。
界面文化:而今“pick”、“全民製作人”的概念,好像更加明確了粉絲的權力。這種用詞後面有什麼深意嗎?抑或只是潛藏消費主義邏輯的一種宣傳策略?
楊玲:的確,商業的剝削越來越嚴重。像去年《中國有嘻哈》最後的直播引導網民刷禮物送偶像奪冠,就是赤裸裸的圈錢了。我對這種情況也感到比較矛盾。一方面,投票機制是激發粉絲參與度和忠誠度的有效手段,從粉絲動員的角度看,投票絕對有效。但另一方面,投票和商品販售捆綁以後,就變成了金錢的遊戲。如果過分的話會引起很多粉絲反感。粉絲會支持自己喜歡的選手,但並不希望自己的支持只能通過金錢來衡量,也不希望自己投入的金錢僅僅落入主辦方和贊助商的腰包。粉絲文化裏也有非商業化的內容,例如同人文、視頻製作等粉絲創作,也能為偶像提供支持、提高關注度。
粉絲和消費主義之間是存在共謀的。粉絲就是過度的消費者,但消費並不一定就是壞事。我們身處資本主義商品經濟體制,所做的一切都會受到商品經濟原則的支配。但是商品經濟有一個好處,它可以讓消費者通過消費來展示自己的趣味、宣揚自己的理念。資本是逐利的,當女性粉絲羣體有足夠的消費能力時,資本就會投其所好,提供更多的女性偏愛的文化產品,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吧。如果沒有商品經濟制度,女性恐怕就沒有渠道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文化產品。粉絲投票的機制的確很商業化,但問題是,現實生活中還有其他的方式能讓我們通過投票表達自己的喜好嗎?
我本來對《偶像練習生》這種可以讓觀眾投票的節目持一種謹慎的樂觀態度,但票選的結果讓我失望。所謂的“pick”、“全民製作人”的概念移植到中國的語境後,很可能變成了一種宣傳噱頭。

獲得超女冠軍以後,李宇春登上了《時代週刊》(亞洲版)的封面。在人們看來,《超級女聲》代表着一種民主運作的模式
界面文化:粉絲會是經紀公司安排的嗎?
楊玲:不能一概而論。受經紀公司操控的粉絲即所謂的“職粉”(職業粉絲)是存在的。但當粉絲羣很龐大,涉及到十幾萬、幾十萬、上百萬的時候,公司的操控能力會下降很多,更多的還是粉絲的自發組織。我研究過2005年的超女比賽,那時候職業粉絲很少,而自發的粉絲組織也會和選手本人或者經紀人有一些聯繫,因為有一些信息需要溝通和傳達。但這更多的是一種合作,而不是單方面的操控。
界面文化:在《偶像練習生》裏面我們看到“糖果系男孩” 或者花美男非常受到追捧,即使是有8塊腹肌的少年也似乎在穿着打扮上並不凸顯男性氣質。這是為什麼?這算是女權的進步嗎?
楊玲:只有當女性社會地位提高,女權意識有一定程度的彰顯,女性才會去追捧比較雌雄同體的、有少年感的男性偶像或者明星。少年不是一個成年男子,也不是女性,介於男女之間,像是第三性別,跨越二元性別的束縛。大部分女性會對現實生活當中的刻板性別形象有一定不滿,想塑造出自己喜歡的明星出來,會有意識地選擇比較可愛的、中性的男孩子。

《偶像練習生》的練習生大多是比較可愛、中性的男孩子。
界面文化:《圓桌派》節目裏面許子東説“小鮮肉”這種説法是女權發展的一種矯枉過正。把男性物化是一種矯枉過正嗎?同人、CP這種演繹,又是源於粉絲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心理呢?
楊玲:我不覺得是矯枉過正。男性和女性的物化是不同的。我的一名男學生説,男性對女明星的物化和性衝動有關,女性對小鮮肉的喜愛則更多是精神層面的。我們談論物化,關注的其實是一種結果。男性對女性進行物化和貶低,帶來了大量的性侵犯等行為。而女性對男明星的物化帶來可怕的後果了嗎?女性粉絲對男明星的物化,更多的是一種精神的愉悦。這也體現在同人創作上面。所以我一直認為女性是比男性更高等的生物,能在理智和情感方面實現更高的平衡,粉絲文化能夠生產出新的文化意義,快感、社羣、身份認同。消費者能夠通過文化消費,生產出新的亞文化出來。女性粉絲對同人、CP的熱衷,可能有多種原因。一種説法是出於同性之間的嫉妒心理,寧可看到自己喜愛的男明星和同性交往,也不希望看到他們和女性交往。但我個人更傾向於認為,CP是女性的遊戲,展現了女性對男性心理和慾望的探索。這種同人文化也寄託了女性對更平等的親密關係的嚮往。異性戀中的親密關係往往是男主女從,但同性關係允許更多的平等互動。
和沒有粉絲經歷的人談粉絲文化是與夏蟲語冰
界面文化:最近《圓桌派》有一期“鮮肉,這是好詞還是壞詞?”節目裏,嘉賓們説,一提到粉絲就是“腦殘或者只看臉”。我們也常常看到電視裏那種瘋狂尖叫的粉絲,怎麼解釋這種“病態的”粉絲的現象?
楊玲:和沒有粉絲經歷的人談粉絲文化幾乎就是與夏蟲語冰。《圓桌派》裏幾個老男人都沒有做粉絲的經歷,對娛樂文化的發展不瞭解而且認為不值得了解,把自己的無知當做深刻,有一種特別的傲慢與偏見。因此會把粉絲自動理解為狂熱的、非理智的。比如他們認為偶像就是東亞文化的現象,這就是錯的,看一下2000年以後英國的真人秀節目Pop Idol,美國的American Idol,節目名字裏就帶了偶像二字。西方怎麼會沒有偶像文化呢?而且他們覺得粉絲通常是年輕女孩子,但其實粉絲(fan)這個詞涵義非常廣泛,想想中年男性足球迷的狂熱,也完全不亞於年輕女孩啊。他們還提到韓庚當時長得很美是不是沒有談戀愛的需求,這也是很荒謬的,把外貌和性慾望、性身份聯繫在一起,認定某種外貌的人就一定會有某種性身份,説明他們沒有受過良好的性別教育。

《圓桌派》“鮮肉,這是好詞還是壞詞?”討論現場
界面文化:不過我們還是能看到粉絲的瘋狂行為。比如易烊千璽就有一個流傳很廣的視頻,裏面粉絲在尖叫“我的媽呀!”
楊玲:的確能看到這種情況。這和足球比賽裏看到男性的尖叫、怒吼和吹哨子一樣的,不是説我們在家裏也拼命尖叫,這只是在特定的情境下通過身體和語言對喜愛對象表示支持的一種方式。而且,粉絲(fan)的詞源就是狂熱(fanatic),帶着一種宗教性。粉絲的情感投入和宗教的情感投入有一些共通性。我們可能對頭腦、對理智過於強調了。為什麼理智是好的,情感是不好的呢?人和人工智能最大的區別是人是有情感的,不可能完全依靠理智和程序運作。情感不是壞的東西,它是人類生存的本能,是政治動員中的重要手段,如果去掉情感的話,人類的生活是很可怕的。
界面文化:我們也看到一些黑粉。比如《偶像練習生》裏面的練習生朱正廷就遭到了非常惡劣的謾罵。
楊玲:黑粉現象也不是現在才有的,在2005年的超級女聲,李宇春也遭到了很多人的謾罵。國外學者認為黑粉也是一種愛,粉絲和黑粉都是願意為某個明星或者媒介文本投入強烈情感的人,只不過他們情感的向度不太一樣。另外中國當下的黑粉現象和互聯網暴力有關,中國社會的暴力情緒非常普遍,也有一些黑粉通過辱罵明星獲得情緒發泄。具體到朱正廷的個案我覺得頗有蹊蹺之處,可能有一些職業粉絲在帶節奏,會有一些公司在操作,有可能和利益競爭者有關。
界面文化:偶像這個職業是吃青春飯的嗎?國內有一些偶像紅過一陣子但是很快過氣了。
楊玲:我不覺得必然是青春飯。日本SMAP組合裏的木村拓哉結婚了,還有大量粉絲。福山雅治也是雖然人到中年,但還是國民偶像,拖到40多歲才結婚。韓國的裴勇俊已婚、年過四十,在日本擁有大量的中老年女性粉絲。
偶像很快過氣可能有多方面的原因,比如,無法持續推出好的作品來維持粉絲的關注度。也有可能是我們自己的偶像產業不成熟,沒有辦法細分出供不同年齡層的受眾喜愛的偶像。國內現在主要推出的還是針對年輕人的偶像,沒有30歲、50歲的人的偶像。不過,李宇春似乎是一個特例,她是一個全年齡段的偶像,她的粉絲也非常忠誠。
界面文化:粉絲為什麼有的忠實有的不忠實,又有不同年齡段?偶像崇拜是填補一個生活的空白嗎?
楊玲:這個原因很複雜。有的粉絲可能不同年齡段有不同的情感需要,一般年輕女孩子可能到25歲以後有自己的事業、個人情感生活、結婚生子讓她沒有額外的時間精力投入到偶像身上。當然現在也有越來越多的大齡青年加入了追星行列。
人們以為無聊空虛的人才會需要追星來填充自己,現充的人就不會這樣。但偶像的作用遠遠不是填補空缺而已,他/她能夠激勵粉絲去尋找更美好、更有意義的生活。我自己追過星,這段經歷促使我去讀博,讓我開始關注一個全新的研究領域,發表了一些研究成果,結識了國內外相關領域的不少學者,甚至有幸接受了粉絲研究的大牛Henry Jenkins教授的訪談。追星可以説是改變了我的人生。

《轉型時代的娛樂狂歡:超女粉絲與大眾文化消費》
楊玲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2-10-1
界面文化:粉絲文化研究裏面會區分學者粉和普通粉絲。學者粉更理智嗎?
楊玲:學者粉能夠運用一些學術語言、學術資源去分析粉絲文化的現象。學者們寫的論文會更加使用學術術語,按照學術規範,引用相關領域的論述。實際上除了語言表述風格不大一樣之外,我覺得一些被學術語言包裝的文章和粉絲寫的小論文也許區別並不大。普通粉絲寫幾千字的小論文吹一吹自己的偶像,也會寫得有理有據,邏輯分明,一些見解有可能比學術論文還更加深刻。
而且老實説在一些亞文化領域,比如説耽美領域,研究者一定要是社羣內部的人。長期地沉浸在社羣文化裏面,才會有比較細緻的觀察。粉絲文化也是,圈內人寫的和圈外人寫的東西一看就能看出來。
界面文化:追星的過程中,粉絲們最終追求的是什麼?
楊玲:粉絲在描述他們喜愛的明星時都會反覆用一個詞——“美好”。兼具“美”而“好”這兩種品種的人在現實生活中是極為難得的。粉絲在他們認為“美好”的人身上寄託了對一個更完美、更自由的烏托邦的嚮往。説到底,明星和偶像只是一箇中介物,他們讓粉絲從塵世進入到另外一個超越性的彼岸世界。粉絲最終想獲得的是快感、是認同、是歸屬感。
圈地自萌也是和大家一起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