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雨素:寫作就像打麻將,文字不能也不應該改變命運_風聞
海娃也走十年了-你清醒一点!!!2018-04-23 14:01
本文是上週六土逗沙龍的整理稿。(土逗公社)
大家好,我是範雨素。我愛好寫作,但我的寫作沒什麼高大上,就像大家打麻將、上歌廳,就是娛樂。
2015年,北大張慧瑜老師給我們皮村文學小組上的一些理論課,憑藉着這樣一些專業知識,我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寫作了一篇長篇小説。這也就是後來的《農民大哥》的前身。

範雨素(中)
2017年的1月,我開始做小時工,有了時間,就寫了那篇《我是範雨素》。4月24號《我是範雨素》發表,第二天就來了很多很多的記者要採訪我,我才意識到我出名了。當時我就很奇怪,因為我不覺得我那篇文字怎麼好,而且我還有很多很多缺點,我經常為我自己身上這些缺點而感到自卑。人家説能發表,能給你錢,我就覺得幸運和感謝。
但我不太願意接受採訪。我小時候,農村很窮又沒有圖書館,我就把僅有的《上下五千年》一本一本地看,每本都快翻爛了,看着都能吃了。因此我知道,像我這點名氣,在歷史長河裏,別説蕩不出一圈圈波紋,連泡泡都説不上。如果真的天天那樣被採訪,每天説那樣的話,我還是會餓死。我也不想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如果讓我作為乞討者的身份出現,我寧肯坐在馬路牙子上餓死。
我九歲的時候説我要當中國的第歐根尼,所以我尊敬每一個馬路邊乞討者,永遠都不説“叫花子”。1983年春天,我讀到一期《讀者》雜誌,那時候我九週歲還不到十歲,裏面有一篇文章叫《哲學家如是説》,講第歐根尼、蘇格拉底、柏拉圖的故事。我就記得第歐根尼的故事。亞歷山大大帝來看第歐根尼,問他:“我能為你做點什麼?”第歐根尼閉眼跟亞歷山大大帝説,“請你走開,不要擋住我的陽光”。
童年看的書一輩子不會忘記,我們小時候看書能看的如醉如痴,看什麼都看得進去,看什麼都願意看。我們現在的孩子最好在童年養成閲讀興趣,這種興趣雖然對物質上面沒有什麼幫助,但是好處是,至少可以不坐牢不犯罪了,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即使是很貧困的日子,即使體力勞動很苦很累,也能用堅強的心去面對。
文字不能也不應該改變命運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寫的東西叫“底層文學”。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底層”這個詞,至少在上個世紀不可能出現的,有些工友説好像在2002年2003年看到的。我看到這個詞覺得很彆扭,我就問他們:誰是底層?是勞動人民嗎?那什麼是底層文學?
有些人説自己叫中產,有些人説自己叫高層,那也就是圈地自萌。勞動人民已經不理你了,都在忙着賺錢。我前幾天掃墓回到家,心裏本想會碰見很多熟人,誰知道就好像進了原始森林——我一米五幾的個子,走進蓋滿了四層小樓的村子,看不到一個人。人呢?都去打工了。在我們的童年時,村子裏都是人,好多好多人。如今,勞動人民都忙着賺錢了。誰會看你寫什麼,誰理會你叫我“底層”“底層人民”,也沒有人關心你寫的文學叫底層文學。
我從來沒有想過靠文字改變命運,吃好了穿好了住進大房子叫改變命運嗎?人家第歐根尼還不願意理你,瞅都不願意瞅你。文字就是文字,就是一種愛好,就好比大家要娛樂要去歌廳唱歌,不是用來改變命運的。什麼叫命運的改變呢?幹體力勞動就難道就不好嗎?幹腦力勞動就好了嗎?你如果説幹腦力勞動就是改變命運,這個説法也很荒謬的。
我記得我曾看到一篇文章,是周有光老師回憶林漢達先生,他們在農場的時候,一邊砍玉米一邊還在心裏推敲文言文。他們在玉米地叫苦嗎?此外還有楊絳老師,文字裏並沒有表現出那些苦難,他們表現更多的是一種平淡的敍述。這個基本上就是我對《我是範雨素》這篇文字的看法,我沒有什麼改變命運的期望。而且,如果寫一篇文章,或者一本書能改變命運,也不是什麼好事。
我一直覺得每個人都是很聰明的。如果別人歧視我,説你是“底層文學”你是“底層”,那我不想理你。還有些人給了我很高的評價,説我是史詩級的人物,其實我也沒有這種優越感。
我覺得大家都是一起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郝景芳的《北京摺疊》以科幻為體裁,説的是現實,但我並不認同她説的三個層,不認同高層、中層和底層的區分。50年代末60年代初來自農村的大學畢業生,很多都分到北京的國家機關裏了,他們會指着他們的弟弟妹妹和姐姐説,你們叫底層嗎?我覺得他們永遠不可能説這句話。我記得有一次我參加一個活動,碰見一個大姐,她在國務院事務管理局上班,對我説,範雨素,你的文字很有力。她永遠不可能説:噢你是底層。她對我很尊重,很平等的態度來跟我説話,她説:“我就是農民,我就從農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