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滿滿的馬克龍何以敗走華盛頓?_風聞
宋鲁郑-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旅法学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2018-05-01 10:58
5月1日,美國針對歐盟的懲罰性關税將生效,而美方並未就是否延長豁免期釋放明確信號。這急壞了歐洲主要領導人,剛剛從美國訪問回國的法國總統馬克龍,轉身又聯合德國、英國,商定在相關問題上保持緊密合作。
想想看,也就是幾天之前,躊躇滿志的馬克龍結束了自己的美國之行。應該説,馬克龍此行打破了特朗普執政以來的多項紀錄:是特朗普上任之後第一位被邀請前來美國進行國事訪問的外國領袖——如此之晚也是美國百年以來的首次;特朗普也為他舉行了上任以來的第一次國宴。甚至特朗普在維吉尼亞州喬治·華盛頓故居弗農山莊設宴招待馬克龍夫婦,要知道此前享受過這種待遇的有戴高樂和邱吉爾,這可算是美國的最高禮遇了。

雖然外交形式遠比不上實質內容——比如中美還沒有建交時,尼克松卻到中國進行了一次無法用外交語言來定義的改變世界的訪問,但毫無疑問,能夠令如此不靠譜的政治素人搞起如此違逆他性格、充滿繁文縟節的外交儀式,卻足以證明馬克龍的重要性和兩國關係的特殊。從而折射出何以馬克龍行前對自己的美國之行如此充滿信心,頗有不破樓蘭終不歸之勢。
何以自信
放眼西方,馬克龍是有資格俾睨羣雄的。美國的特朗普還在競選時就已經被世界口誅筆伐、嘲弄諷刺,當選後其表現更是令全球主流痛心疾首。套用台灣最著名的自由派知識分子龍應台的話:“像我這樣的人,簡直覺得特朗普沒有一句話你可以接受的”(接受英國BBC訪問語),堪稱全球民心的反映。
另一個常任理事國英國,其首相梅在退歐亂局中未經選舉就倉促接任。隨後沒有吸取前任卡梅倫的教訓,誤判形勢又急匆匆搞了一次選舉。應對退歐危機加上這次不必要而且以失敗收場的選舉,梅的光環還沒有來的及向全球展示就已經熄滅。
至於西方大國德國,其總理默克爾由於全球獨一無二的聖母情懷:無條件、無限制的接納難民而被本國大量選民拋棄——以至於大選之後長達數月無法組成政府,默克爾的政治生命在最後一刻雖然保住,但卻已成為弱勢領導人。世界各國更是以拒絕效仿的方式對她的行為説不。如果説特朗普對默克爾尖鋭批評還不能説明什麼,但學者福山在接受英國媒體採訪時直言不諱的批評:這是自殺。
歐盟第三大經濟體意大利更是由民粹主義政黨五星運動贏得最多選票和席位。
可以説整個西方再無一個領導人能夠比得上馬克龍。其實馬克龍也應算是一個政治素人,從政期很短,在奧朗德政府僅做過兩年的部長。按説這樣的政治人物在中國都實在算不了什麼,可誰讓整個西方都已經是矬子中拔矬子呢?
其次,馬克龍上台後,面對特朗普這樣的反傳統政治人物,採取了靈活、實用的外交手段。一方面儘量避免直接對他進行批評,哪怕是特朗普退出巴黎協定,馬克龍也仍然表示理解。另一方面則竭力與之建立起良好的私人關係。2017年更借一戰紀念日邀請特朗普參加國慶閲兵。要知道,這樣做是有巨大道德壓力的,畢竟西方社會和民眾對特朗普是極為不認同的。
馬克龍的做法,和默克爾的直言批評對比鮮明,也和日本一味討好反引起美國蔑視也不同。既保持了底線,又拉近了和特朗普的關係。這在整個西方都是獨一無二的。
可以説,和特朗普的特殊交情是馬克龍自信的又一個原因。
三是今天的美國已經四面樹敵,馬克龍自信特朗普不會再對法國説不。
確實,美國和全球第二大軍事強國俄羅斯已經發生外交戰、信息戰、經濟制裁以及敍利亞、烏克蘭等地的代理人戰爭,雙方的對抗是全方位的。
與此同時,美國又和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正在進行着貿易戰。
僅就中俄兩國的實力和領導人高超嫺熟的手腕而言,特朗普已經顧此失彼,捉襟見肘了。然而,特朗普大概債多了不愁,對昔日盟國也是肆意挑釁。比如在恐怖襲擊問題上對英國大放厥詞,以致於成為不受歡迎的人,到現在他還未能前去訪問。面對中美貿易戰,傳統盟友英國本應該站在美國一邊,不料這次梅首相卻公開表示不選邊,這實際上就等於幫了中國一把。更妙的是,梅首相還進一步聲稱她站在自由貿易一邊。而破壞自由貿易的恰是美國,捍衞自由貿易的則是中國。
除了盟國,特朗普還由於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而得罪了幾乎所有伊斯蘭國家。
可以説,今天只有法國和美國維持了正常而友好的關係。從常規講,特朗普自然不能忽視高盧公雞的叫聲。
最後就是當美國執意決定繞過聯合國對敍利亞進行武力打擊時,法國不顧得罪俄羅斯的風險,不顧本國七百萬穆斯林可能產生的風險,毅然跟進。此舉自然引得特朗普贊聲一片,也等於是欠下法國一個重大人情。
正是由於這四大原因,令馬克龍對他的美國之行充滿信心。希望在伊朗核問題、巴黎氣候協定、歐盟貿易摩擦問題上有所收穫。然而,大出馬克龍意外的是,特朗普竟然絲毫不給他一點面子,毫不妥協,完全無視法國的建議。

何以敗走麥城
首要的自然是馬克龍誤讀了法美關係的“友好”。法美友好固然和馬克龍的靈活、務實外交手段有關,但以同樣方式應對特朗普的國家很多,甚至遠比法國更討好,比如日本。但何以特朗普對日本就是一再敲打?也有國家如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對美國並不好,但特朗普依然對之和言悦色。
根本原因在於,凡是特朗普橫挑毛病的國家,都是和美國有重大利益相關的——主要是負相關,美國是受損者。德國、日本、韓國、中國屬於一類,主要是經貿逆差。俄羅斯是一類,挑戰美國的全球霸權。加拿大則是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贏家,墨西哥除了這一點外,還有非法移民。伊朗則主要和討好國內的猶太人、反對奧巴馬的政策有關。反觀法國,和美國沒有什麼直接利益,更沒有什麼衝突。正如馬克龍所説的:“法國與美國的貿易關係是平衡的”。説的通俗一點,法國缺乏足夠的硬實力,連被美國挑釁的資格都不具備。
所以從商人特朗普眼裏看來,法國既然對美國無害,同時還是個西方大家庭中少有的對自己頗買賬的大國,自然沒有必要和它鬧翻。這才是法美在今天居然有特殊關係的真正原因。
如果看看歷史,法國和美國一向不睦。2003年法國帶頭反對伊拉克戰爭,氣的美國人都把法式薯條改為自由薯條,全國還要抵制法貨。所以只要利益上損害了美國,不管是誰,美國必然會還以顏色。這就是為什麼,當馬克龍提出不符合特朗普立場的看法時,就被斷然拒絕。
其次,則是馬克龍對特朗普的性格判斷有誤。七十多歲的特朗普當了一輩子老闆,形成了自己獨斷獨行的風格。入主白宮一年多,他經常不和任何人商量就自行決定並通過推特發佈出去,弄的白宮人仰馬翻。他的下屬更多的工作是為他的喜怒無常辯護——甚至是前後矛盾言行的辯護。

這次和中國打貿易戰,要對1000億美元的產品加税,白宮居然事先無人知曉。當金正恩提出要和美國直接會談時,他竟連和其他人招呼都不打就一下表示同意了。
可以説,凡是他決定的事情,不管對錯,從未見他改正過。特朗普當選後,日本首相安倍屈尊跑到美國拜會特朗普,力陣TPP的重要性,結果特朗普一上任就立即退出。
只是不知何故,馬克龍竟然想在沒有國家實力做後盾的情況下,僅想憑藉雙方的私交和所謂的有利國際形勢就想説服特朗普。原因我想這大概就是缺乏經驗之故吧。雖然德國總理默克爾國內已是弱主,外交手腕也不靈活,但對特朗普倒是看的很透,每次見面都是直接説出自己的看法,並不去討好特朗普,談不成就聲明歐洲要靠自己。
在馬克龍訪問結束前最重要的一次外交活動——國會演講,此是已經清醒的他對特朗普炮火全開:力陣自由貿易理念,反對貿易戰,批評美國優先,支持多邊主義,公開呼籲美國再次加入巴黎氣候協定,和此前的秀“法美兄弟情”大相異趣。如此的對東道主不敬,可謂外交罕見。這究竟是馬克龍的醒悟或者懊悔,就無法考證了。但是(針對特朗普的)法式模式行不通,已昭然於天下。或許法國將很會加入中國、德國、俄羅斯等國際大陣營,共同對特朗普示以顏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