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詩”:與《辭海》《現代漢語詞典》商榷】_風聞
锦绣云溪-2018-05-02 20:18
【關於“詩”:與《辭海》《現代漢語詞典》商榷】
(一)
漢語詞彙,以“詩”字領起的很多,雙音節最多,如:詩意、詩趣、詩眼、詩律、詩句、詩韻、詩箋、詩文、詩篇、詩壇、詩社、詩劇、······四音節的也不少,如:詩禮傳家、詩云子曰、詩以言志、詩腸鼓吹、·····尾字帶“詩”字的也不少,如:雜言詩、悟頭詩、古體詩、藏頭詩、······時髦的如:自由詩、散文詩、現代詩、外來詩、·····林林總總,不勝枚舉。這麼多與“詩”有關的詞語存在,自然就會使人們生出一個疑問:什麼是“詩”?
有人説,“詩”和美一樣,是不定義概念,這説法肯定有人不答應。翻開《現代漢語詞典》,是這樣説的:“文學體裁的一種,通過有節奏、韻律的語言集中的反映生活,抒發情感”。換個説法就是:詩,是一種通過有節奏、韻律的語言集中的反映生活的文學體裁。《辭海》是這樣説的:“詩”即“詩歌”,“文學的一大類別。它高度集中的反映社會生活,飽和着作者豐富的思想和情感,富於想象,語言凝練而形象性強,具有節奏韻律,一般分行排列”。因為,“中國古代,不合樂的稱為詩,合樂的稱為歌,現在一般統稱為詩歌”,也即詩歌就是“詩”這種體裁。
讀了這兩個説法,頓生疑竇。就説個耳熟能詳的例子,《陋室銘》合不合《辭海》、《現代漢語詞典》概念的要求?對照可知,完全符合,可《陋室銘》不是“詩”,這是古往今來的共識。再舉一個耳熟能詳的例子《滕王閣序》,對照可知,完全符合要求,可《滕王閣序》即便是按平仄格律寫的,也不是“詩”,這也是古往今來的共識。再説古賦,特別是駢體“四六文”一類,對照可知,完全符合《辭海》、《現代漢語詞典》定義要求,可“四六文”不是“詩”,這也是古往今來的共識。
這些反例説明,《辭海》、《現代漢語詞典》關於“詩”的説法,可以商榷。思想容量、情感色彩、想象多少、語言凝練、形象性強弱、節奏韻律如何,都可能是部分散文和詩共有之意。這實則混淆了文學與文學形式兩概念的區別,不足以作“詩”與散文分野之圭臬。“詩”與散文,既然是文學的不同樣式,唯有形式之區別,才可劃分“詩”與散文。
當然,如果用《辭海》、《現代漢語詞典》這兩個説法,去套用什麼“散文詩、自由詩、現代詩、外來詩”基本還管用,可用來套中國一些不是“詩”的文學作品也管用。這就奇怪了,“詩”的定義,怎麼就可以定義散文?是否散文就是“詩”,“詩”就是散文?這不就混淆了概念以適應西方的文學觀了嗎?這兩個説法(定義)不是“詩”的高度概括,有可能是遷就西方文學的一種説法,裏面似乎隱隱有西方中心論的陰影。
當然,教科書也説到,“散文詩這種體裁,按它所表現的內容來説,它具有詩的素質,飽含着作者強烈的感情和想象,但它又是以散文的形式出現的,在體裁上同詩歌頗有區別,不如説更接近於散文。”可還説,“有些文學體裁在它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中,往往吸收了其他文學體裁的某些因素,因而形成了這一體裁和那一體裁互相交叉的情況”。這樣説來説去,散文詩經過交叉還是“詩”。
(二)
這我就不明白了,我們難道真就分不清什麼是散文,什麼是“詩”嗎?譬如,戲劇和小説都在敍事,卻是涇渭分明,打眼就看得出來那是小説那是戲劇,散文與“詩”也應該經過稍加分辨,也能分開來。
這就提出“詩是什麼文學樣式”的問題,如果能給出詩的確切的定義,“詩”與散文不清不楚的問題就自然而然迎刃而解了,懷疑“詩”與散文概念中西方中心論一説也就不存在了。有人覺得這無關緊要,多少年都這樣的了,分清了有麼意義?我不以為然,科學應該嚴肅,如果能説明證明“詩”是中華文化特有的自然生長出來的奇葩,而在有的地方是人為扎出來的紙花——當然,能扎出來也不容易,對於增強我們的文化自信,肯定是有幫助的。
中國最古老的詩,據説是先秦無名氏的二言詩《彈歌》:“斷竹,續竹,飛土,逐肉”。載於東漢趙曄編寫的《吳越春秋》,最後的“肉”與前面的“竹、土”,有人似乎覺得看上去並不押韻,但不論是考其上古音韻部,還是如今的韻理,完全是一篇合格的韻文。再譬如《詩經》,據考證其中有商末周初的作品,那也有三千二百年左右了。特別是孔夫子列為《詩三百》第一篇《國風·周南·關雎》,你讀來和現在的詩有區別嗎?引來如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得、服、側,同屬《平水韻》,入聲職韻)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對這首詩的評價,怎麼都不為過。這首短小的詩篇,在中國文學史上佔據着特殊的位置。它是《詩經》的第一篇,而《詩經》是中國文學最古老的典籍。所以差不多可以説,一翻開中國文學史,首先遇到的就是《關雎》。
當初編纂《詩經》的孔夫子,詩篇的排列上是否有某種用意,已不得而知。但至少後人的理解,並不認為《關雎》是隨便排列在首位的。《論語》中多次提到《詩經》,但作出具體評價的作品,卻只有《關雎》一篇,謂之“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看來是表現“中庸”之德的典範。漢儒的《毛詩序》説:“《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
從境界來講,《詩經》中和《關雎》相近的很有幾篇。我覺得孔夫子唯獨列《關雎》而摒其他為《詩經》第一,首先就是它的音律。譬如,四句一段,四句換韻,首句用韻,一韻下來,平仄區分,腳字平仄相間,直接跨過了秦漢三國兩晉南北朝,簡直就是唐末的規矩。《詩經》中唯此一篇最典型,毫無瑕疵,“樂而不淫”也可以理解為講究詩律音韻而不氾濫,所以列為《詩經》第一篇,也可以説孔夫子看到了詩律的未來。
章太炎先生曾説,“三代以前,民皆知天文。”上古年代人們對於音韻詩律的認識,雖然沒有系統的理論化,卻也是由感天成。
歐洲最有名的詩該是十四行詩了,出現相當於中國元末之際,五四時期曾喧囂一時。十四行詩,規則由阿爾佐(1235年 - 1294年)所建,最初流行於意大利,彼特拉克的創作使其臻於完美,後傳到歐洲各國。
意大利十四行詩,分為兩段,先八後六。前八句韻牌是 a-b-b-a, a-b-b-a。後六句有兩種,c-d-e-c-d-e,或者 c-d-c-c-d-c。它這樣的律韻規則安排,不可能和中國上古的詩韻那樣有感天成,可以確認不會是生產生活中產生,所以我稱之為“人為扎出來的紙花”。説不定就是馬可波羅前後,唐詩宋詞元曲傳去歐洲,引起文人關注而創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