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對世界的貢獻有哪些？_風聞

這是之前發在知乎同名問題下的一篇回答，表述與論證中有着許多不嚴謹的地方，主要作為讀書筆記來寫的，還請各位輕噴

作者 超高校級維京猛男

來源 知乎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5696013/answer/227044017

正好最近讀了人類簡史，裏面對於宗教，帝國與金錢三者對於人類大規模合作的闡述與解釋十分的有趣，在此我嘗試一下以自己的話語複述其中的觀點與內容。

從美國福音派的反同，反墮胎，反婚前性行為，拒絕承認進化論；再到中東伊斯蘭極端組織的恐怖襲擊，公開處決。宗教在現今的世界裏，似乎已經漸漸被貼上了愚昧與落後的標籤。

與人類對客觀世界的瞭解逐漸加深所對應的，是神的國土的不斷縮減。進化論中沒有神的位置，我們也沒能找到天堂亦或是地獄。屬於神的時代即將過去，這些宗教曾經點燃世界的烈火在今天漸漸熄滅只剩下幾點火星。

那麼，宗教到底為我們做過些什麼呢？宗教到底對現實世界有怎樣的意義？

我們今天通常會認為宗教造成的是歧視，分裂，爭端與戰爭，但這是在擁有着現代國家制度與經濟體系的情況下，對上一個世代的遺產做出的推斷。實際上，宗教是推動人類合作的重要因素。

一．從黑猩猩到高一三班

請各位思考一個問題：我們與黑猩猩的根本差別是什麼？

不，不是使用工具。黑猩猩與遠古的智人一樣，也會使用石頭砸開果子。

不，也不是社會結構。實際上，黑猩猩相當的聰明，它們通常會是幾十只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間相當親密，會一起打獵，會一同抵禦外敵。每個黑猩猩羣落裏都會有一隻擁有首領地位的黑猩猩，首領出現時猩猩們無論公母都會低下頭展示服從，大概就像人類的酋長面對族人一般。而且首領還會展現出一些御下之術，在其他黑猩猩吵架時它會介入其中，也會組織地位太低的公猩猩與母猩猩交配。

這樣的集羣維持起來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首領需要足夠強壯，同時首領需要花許多的時間去與其他黑猩猩交流感情——彼此擁抱，附魔，接吻，梳理毛髮，或者一同狩獵抵禦外敵。

那麼問題來了，你記得你高中班上所有人的名字嗎？你和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説過話嗎？你和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吃過飯嗎？

想必是沒有。而這僅僅是一個五十人的團體，想要在互相之間達成點對點的親密關係就已經很困難了。而不幸的是，黑猩猩的團體的合作就建立在這種彼此之間點對點的信任上。與之相對的，黑猩猩的族羣永遠都不會太大，一般在三十隻以內。

那麼，為何我們一個班級能夠在容納五十個甚至更多彼此之間並不十分了解的個體的情況下，還能做到一起參加運動會，一起跳大繩，一起做黑板報？要知道，哪怕是黑猩猩這麼聰明的動物，都做不到這一點！

讓我們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正是我們能夠認知到虛構的事物。“班級”，這個東西存在嗎？不，這個東西並不存在實體，你並不能指着一個東西説他是一個班級。你可以指着這個班的門牌，指着組成這個班的學生，或者指着班長説這是一個班級——然而他們都不是。

“我是中國人。”這句平凡無奇的話，實際上是一個極為不可思議的存在——首先，你要能夠認識到“我”的存在，其次要能夠想象並承認一個名為“中國”的存在，才能夠説出這句話。事實上，這句話中的兩個事物都是虛構的——“我”存在於想象當中，而“中國”這一概念則是許許多多能夠意識到“我”的“我”一同承認並用想象構建的。

這就是為何人類之所以不同於黑猩猩。人類可以共同想象根本不存在於物質世界的東西，這些虛構的故事凝聚了遠遠超過三十個人——即黑猩猩羣落的數量——的人進行合作。僅僅是能夠想象虛構的事物還不夠，你還需要讓別人也和你想象並相信同樣的虛構事物。從遠古時期部落相信的某個蛇頭人守護神，到古代各個以國王或皇帝的名義建立的分封國家，再到現代的政治，經濟，法律系統，都是這種能力的體現。而這種能力，為人類帶來了大規模合作的可能性。

兩個素未謀面的基督教徒，只要相信他們都是神的羔羊，便可以一起讚美完上帝以後達成基本的信任；兩個剛認識幾天的中國人，只要都相信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存在，相信其國土，國旗的存在並予以認可，他們便可能在戰場上冒着生命危險拯救彼此。

想想吧，看到戰狼2最後吳京拿着紅旗穿過交戰雙方時你是否有熱血沸騰的感覺？但如果你不相信那面旗幟所代表的東西，或者説你缺乏想象這樣一個虛擬的存在的能力，你什麼感覺也不會有。

類比一下你對着黑猩猩説，你今天少吃一個香蕉，你在死後就可以升入全是香蕉的天堂。

黑猩猩大概會吐你一臉，如果它聽得懂的話。它可想象不出來什麼是天堂，天堂存在嗎？俺只知道你要搶俺香蕉。

那麼問題又來了，這些虛構的故事，是“謊言”嗎？

不，不是。老闆明明沒來，我卻説他來了，嚇的同事把剛打開的QQ頁面給關上了，這個叫做謊言。謊言指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老闆沒有站在同事的背後，這便是不存在的事情。

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呢？它確實不存在於物質世界中，國界線也好，國土也好，都只是我們所虛構出來的故事。但你能説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存在嗎？它不僅存在，而且力量強大，而這份力量是每一個相信它存在的人的集合。

相信我，你要是跑到大街上説中國根本不存在，那相信它存在的許許多多人可能得給你點苦頭吃了。

二．以神的名義

虛擬的故事具有力量，這是毋庸置疑的。但這些故事的力量是否能夠抵禦陌生人之間的不信任所導致的猜忌，內鬥與自我消耗呢？這些虛擬的故事，是怎樣在現今所有的人們當中紮下根來的呢？

與過去不同，現在的我們擁有完善的教育體制與社會體系。從嬰兒降生到老人去世的這一生當中，差不多被全世界所認可的虛擬故事們——法律，經濟，政治等等——圍繞在人的身邊，從小學的愛國教育，到交學費時用的賬户與金錢這個概念本身，強有力的虛擬故事無處不在，一個現代人很輕易就能夠接受這世界上存在着他看不到摸不着的虛擬概念——我們都知道人民幣只是一張紙，但你要強行不相信這張紙的用處，那你大概會活的很艱辛。

那對於遠古的人們，他們又是如何建立起對於虛擬故事的認同的呢？

相信別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作為人類的一員，你對於自己有長足的瞭解：會累，會渴，知道的東西很少，總是會犯錯。相對應的，想要相信另一個人類是很難的，你自己都會犯錯，別人就不會嗎？

在向別人尋求認可時，我們往往都會用一個更高的存在來為自己背書——這不是我説的啊，這是老闆的意思，你得聽我的。中世紀的農民們會説：啊，這是貴族老爺的意志！而貴族們呢，則會説：啊，這是國王的意志！

那國王該説這是誰的意志呢？“這是我的意志，因為我是國王！”——中世紀的國王可以這麼説，法老可以這麼説，更古老的王也可以這麼説，沒看造反一般都是打着“維護王室血脈的正統”的旗號麼。但最初的最初呢？在所謂領導者的正統都不存在的時候呢？這下可沒有更高的階級給領導者背書了。上頭沒人了，咋整？

最早的神棍——或者説祭祀，一拍腦袋：我説有，不就有了嗎？

所有的被稱為宗教的組織，往往都有着以下的兩個特點：

首先，宗教認為這世間有某種超越人類的秩序，並且這秩序不由人類的意志改變而改變。比如我們説人死了心臟會被放在阿努比斯的天平上稱量，這是宗教。而我們説偷東西要坐牢，這就不是宗教，因為律師可以和法官爭論小偷的量刑，這是可以由人們的意志改變的。

其次，以這種超人類的秩序為基礎，宗教會發展出與之對應的一系列規範約束與價值觀。比如有些相信鬼存在，但相信鬼存在的人中一些認為做了虧心事就會鬼敲門，這就是理論較為粗糙的宗教。而認為鬼只是會無條件殺人，與我自己的行為無關的，便不是宗教，因為其沒有對人的行為造成約束，也沒有其自身的價值觀。

以這兩點為基礎，祭祀，神父亦或是僧侶獲得了超越於人類的正確性，他們秉承着更高一級的存在的意志，要求人們為了這個意志達成合作，並向順從者許諾以天堂，悖逆者許以地獄。這樣結構的虛擬故事擁有着極為強大的力量，原始的部落可以為了同一個守護神與另一個部落血戰到底，維京的狂戰士可以為了前往瓦爾哈拉慷慨赴死，上帝的羔羊們可以為了神的意志奉獻一切建立起宏偉的教堂。以神的名義，人們超越了生物的本能，達成了大規模的陌生人之間的合作。

三．上帝面前，眾生平等

神與神是不一樣的。現今世界規模最大的三個宗教，伊斯蘭教，基督教與佛教，與古時候其他的宗教有什麼區別？為什麼是這三個宗教在短短的時間內成為了如此的龐然大物？這三者之間有什麼共同點？

早期的宗教是屬於少數人的宗教。對於一個與其他部落開戰的酋長來説，他開戰之前往往會告訴他的戰士們：“去吧！我們的神護佑着你們，他會為你們折斷敵人的長矛！”而不會告訴戰士們：“去吧，雖然我們的神庇護着你們，但他老人家順便也庇護的對面部落，你們得全靠自己了！”這個例子基本上可以説明各種原生宗教的情況。從狩獵部落的守護神到希臘諸城的守護神，這些神的榮光都是有限定的範圍的，哪怕到了宏偉的羅馬帝國，在基督教成為主導宗教之前也一直秉承着多神教的教義。

最古老的泛靈教認為，天地萬物都有意志。你今天出去狩獵把野豬給打死了，你得摸着它閉不上的眼睛，對它説：感謝你賜予我肉，我們同在。在這樣的環境下，有別的神再正常不過了。你的神是你們部落門口的一棵樹也好，是部落中間空地上的一塊石頭也好，與我又何關呢？反正它又不保佑我，我要想吃飯還是得拜我們村頭的池塘精靈。

多神教可以説是泛靈教的延續。崇拜一棵樹，一塊石頭，總是不如崇拜一個形象與自己相近但又擁有自己所不具備的力量的神的。雅典娜也好，阿瑞斯也好，都可以理解為具象化成為了人的形象的樹與石頭——當然他們比石頭強大多了。多神教與泛靈教的最大區別在於，多神教們往往承認世間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代表着宇宙的終極奧秘。哪怕是宙斯，赫拉，亦或是大反派泰坦巨人們，都無法反抗代表着至高秩序的“命運女神”。而哪怕是飲下了智慧泉水，擁有百發百中的神槍岡格尼爾，擁有英靈殿無窮的戰士的奧丁等北歐眾神，也會死在命運中註定的諸神的黃昏中。而在印度教中，被譯作“梵”的意志主宰着所有的人乃至神。

這些至高的存在都有一個共同點，即不會因人的作為而反應。他們是不存在偏愛的，不會因你的崇拜與虔誠便賜予你祝福。相對的，人們就沒有什麼動力去宣揚這些至高的存在了。此時的多神教與泛靈教一樣，依然沒有足夠的動力去改變世界。相信有許多個神，那為什麼不能存在更多的神呢？多神教為其他神的出現與存在留下了餘地，而至高的存在又不會因你的舉動而降下慈愛，那好吧，各個神劃地自治，我只供自己的神就好。自然的，神的信徒們便沒有動力去讓更多人信仰自己的神了——他們的神，與我何干？

某個宗教如果想要超越國境，人種等差異擴張，就必須具備兩種特質：1.所相信的神必須普世皆同且永遠正確。不能説神的規矩在廣州人身上生效，在四川人的身上就失效了。2.相信還不夠，宗教還需要有足夠的動力將這種信念傳播出去。 總結起來，擁有莫大疆土與無數信徒的宗教，一定要同時具備“普世特質”與“推廣特質”。

正好，一神教的代表，基督教與伊斯蘭教同時具備着這兩點。世界由唯一的神創造並主宰，那自然全世界的人都應該遵從同一個神的意志。而一神教不承認其他神的存在，這給予了一神教的教徒對其他宗教進行攻擊的理由，神的榮光應當籠罩在每一個迷途的羔羊身上。而佛教則較為特殊，其信仰的並不是某個具體的神的意志，而是一條名為“痛苦來自於慾望”的自然法則，佛教認為眾生皆苦，教徒有責任讓眾生放下貪念，無慾無求。同樣的，這條法則也普世適用，與你在何處或你的膚色人種沒有關係。

歷史證明，擁有這樣兩條特質的宗教促成了規模極大的人類合作，各個壯觀宏美的大教堂，清真寺，亦或是佛教的廟堂便是最好的證明。相信着同一種宗教的人們高舉刀劍亦或是鐵犁，唸誦着神的名，將信仰傳播到各方。

四．神第一，人第二

宗教的演化不僅僅給予了人類大規模合作的可能，還給予了人獨一無二的地位。

在主要為泛靈教的狩獵社會時期，人是直接與萬物對話的。無論是狩獵到的獵物也好，採摘的果樹也好，人們都會直接向它們請求許可——雖然人家想必是不答應的。在這個階段，是沒有神存在的位置的，當你直接就可以與你需求的對象對話時，又何必再來一個神夾在中間呢？

隨着生產力的發展，人們開始定居，成為農業社會。人們對於自然掌控能力的增加使得事物的靈性產生了顯著的消退，當你眼睜睜看着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豬在你腳下哼哼的時候，你會覺得它有靈性可以保佑你嗎？想必不會。再加上交通能力的提升與社會組織結構的擴大，人們對更高層存在的要求也提高了，其影響的疆域需要能夠保護整個城市甚至是王國；對能力的要求從確保今天能夠採到幾個果實，變成了要能夠保證一整年風調雨順，亦或是保證出海時風平浪靜。顯然，一棵樹或者一個石頭大概是做不到的。於是擁有更高職能的神出現了，他們往往都具有人的外表，同時也更加強大。

這些神的出現改變了人與其他事物的關係。在泛靈教中，人與其他事物並沒有什麼不同，你需要尊敬草木山水。而在多神教以及之後的一神教中，人與其他生靈之間多了神的存在。你想要豐收？向神祈禱就行了，神會讓麥子茁壯成長的。你想要風平浪靜的出航？向神祈禱就行了，神會讓海浪平靜的。在這個體系中，除了人以外的事物的地位顯著地降低，成為了神的附庸，而石頭總不會向神祈禱，只有人擁有向神乞求的能力。

於是人成為了特殊的存在，而其他的事物則成為了背景。這給予了農業社會人類支配其餘的動物絕佳的正當性——人類本就高貴，支配低等的事物不是理所應當嘛？這樣的思想最集中的體現便是聖經中關於大洪水的部分：上帝為了懲罰人便發起了大洪水，淹死了無數倍沒有犯下任何錯誤的動物。在泛靈教的時期可不會有人這麼自大，認為自己的罪行可以引發波及到全世界的災難。神高於世間萬物，也讓人高於世間萬物。

宗教到底為我們做過些什麼呢？宗教到底對現實世界有怎樣的意義？通過以上的討論，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宗教作為虛構的故事中擁有着最為強大力量的幾種故事之一，推動了人類的大規模合作使人類擁有了強大的改變物質世界的能力，同時為人類的獨一無二提供了理論基礎，而這正是在倫理上人們可以無所顧忌的利用除了人以外的其他事物的根據。

這篇算是讀後感吧，正好最近看的書裏有關於這方面的東西，就順手寫個讀後感咯。推薦各位看一下《人類簡史》，《未來簡史》與《槍炮，病菌與鋼鐵》，都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