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背妻男”：寧願沒當年那張照片 想再安個家_風聞

5·12地震中，一張將死去的妻子綁在自己身上，騎摩托車送妻子回家的照片，讓綿竹市廣靈村農民吳加芳被網友稱為地震中“最有情義的丈夫”。很快，妻子去世半年後閃婚、被指背妻子是被逼、不贍養父親等一系列事件，迅速將這位“情義男”的形象顛覆。

▲這就是那張在網上廣為流傳的照片（資料圖片）

  10年時間，他經歷了被捧上雲端到墜入深淵，當一切迴歸平淡，對吳加芳來説就像一場夢。他説，到現在終於明白，當年背妻子一事和後來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沒有關係，自己被過度放大和解讀。

  “我寧願沒有當年那張照片，現在只想讓自己平靜地生活。”吳加芳説。

顛覆

從感動到質疑

三次毫無防備的“地震”

  上月23日，綿竹市廣靈村的陰雨從早上就開始飄起，和左鄰右舍的平房一樣，吳加芳家門窗緊閉，這棟在2009年就蓋起的平房，院壩裏還鋪着碎石，看上去尚未完工。

  聽外面有人喊，吳加芳打開了房門，讓記者略顯意外。2015年從成都的偵探公司辭職後，吳加芳就回了老家，在周邊打工。只要遇到下雨，施工就無法進行，用他的話説，“現在都是靠天氣吃飯。”

  黑色T恤，黑色褲子，外面套了件藍色的針織衫，風吹日曬後黝黑的臉，讓他與處在風口浪尖的那幾年判若兩人。很少有人關心，這位當年將妻子從廢墟中揹回家的男人，在地震中也有着死裏逃生的經歷。

  2008年5月12日14點28分，綿竹旌湖水泥廠廠房內，機械的翻滾轟鳴，正在廠房內的吳加芳並未察覺周圍已開始搖晃。“後來越搖越厲害，灰塵起來了，我才開始往外跑。”當年一位工友回憶，看到吳加芳從廠房跑出來，還問他“你跑啥子”，吳加芳喘着粗氣，説不出話來，頃刻之間，廠房外沿的磚開始往下掉，他逃過一劫。

  悲傷很快掩蓋了內心的驚恐，當天下午，吳加芳在漢旺鎮廢墟上，根據一個“紅十字”標識，確定了漢旺鎮公區醫院的位置，然後在醫院背後妻子常去的那家茶樓的廢墟上，找到了夾縫中的妻子石華瓊，因電線鐵絲瓦塊密集，他將妻子抱出夾縫之後，就地塔了一個簡易棚，暫時安放。

  2008年5月14日，救援人員將石華瓊的遺體抬到了被清理過的空地，吳加芳將她抱上摩托車，與自己捆綁在一起，這一幕被一名外國記者的相機定格，讓他成了無數人眼中的“情義男”。吳加芳火了，他所在的村子熱鬧了起來。

  一切都來得很突然，民眾還未將吳加芳背妻的感動淡化，半年後，他與在深圳打工的成都女子劉如蓉結婚，那時，兩人相處了僅僅一週多。人們對他的持續關注，在他閃婚之時掀起了又一個高潮。“妻子剛走半年就有心情閃婚” “背妻是被石家親戚所逼”“不贍養父母”這樣的説法突然降臨到吳加芳頭上。

  2009年初，吳加芳開始應付各種對他的質疑，在接受採訪時，他只承認和父親關係不好，確實沒有贍養父親。而關於是否被逼背妻一事，在旁人的質疑和吳加芳的否認中成了一個謎。

  當年8月，吳加芳赴深圳打工，2010年7月，他離婚了，至今沒再組建新的家庭。他説，2008年，他就像經歷了三次地震，此後則是餘震不斷，“這些傷害有的是我自己遇到的，但有的是外界帶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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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響

背妻子是本該做的事

“外界強行介入我的生活，我寧願沒有當年那張照片”

  事實上，在10年內，不管是吳加芳、廣靈村村民還是眾多網友都有一個共識——親人在地震中遇難，把遺體帶回家中妥善安葬，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不過，吳加芳因為這事成了名人，讓他開始在全社會安設的放大鏡下生活。“我一下子被捧得很高，後來一些負面消息出來了，又把我狠狠地摔下來。”

  他説，妻子走後，他只想從陰影中走出來，有個好的心態開始新的生活，在和劉如蓉認識後，覺得彼此談得攏，大家都是苦命人。“很多人就是認為前妻才走不久，不能再娶媳婦。”

  所有的負面信息，吳加芳最看重“不贍養父親”這一條，説到這裏他一下子激動起來。2009年，在電視中承認沒有贍養父親的畫面至今尚在，他現在只是淡淡地説，“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説到一半，吳加芳止住話語，告訴記者，“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隨後他又從褲兜裏翻出手機，給記者找妻子石華瓊孃家親戚的電話，“是不是被逼着去背的，我説了沒用，你去採訪他們。”

  他激動地説，背妻子回來是事實，外界在不清楚他是不是被逼的情況下，就去對他和妻子感情好不好這個問題窮追不捨，“這之間有聯繫嗎，關係不好我就不主動去背嗎？我和我父親關係不好，就代表我背妻子回來是假的嗎？”

  原本表示不願再提起當年的吳加芳，對曾經關於自己的負面消息仍然很在意，他説，“雖説我現在沒想這些事了，但心裏的難受只有我自己才曉得。”交談中，他向成都商報記者詳細分析當年那張圖片是怎麼拍下來的。當年的背妻事件，確實讓吳加芳“風光”了不到一年，而隨後的質疑和負面消息卻影響和伴隨了他很多年。

  他説，背妻子是本該做的事，但外界用他製造出了一個感動，然後開始強行介入他以後的生活。“我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沒犯法，憑啥子要遭這樣的罪。”吳加芳感慨，“我寧願沒有當年那張照片。”

迴歸

從不敢認到不在乎

現在想要平靜的生活，其他人怎麼説無所謂

  與吳家芳見面前，成都商報記者通過微信和他取得了聯繫，一陣寒暄後，他給記者回復了兩個字：“很苦”。

  2010年，吳加芳和劉如蓉協議離婚，成都一家偵探公司的老闆幫他墊付了需支付給劉如蓉的4萬元錢，他從深圳回成都後，進入了這家公司打工還債。在公司做了兩年後勤工作後，吳加芳將欠款還清，然後又在該公司待了三年。他説不能還完錢就走人，公司老闆曾幫助過自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外界對他的關注逐漸褪去，吳加芳感覺，他終於從當年的“情義男”變回了自己。

  “後來我也不爭了，不管別人怎麼説。”他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無數次向外界重複講述自己的經歷和想法後，他現在習慣用一些精煉的古話來打總結。在綿竹老家，他一邊要出門打工掙錢，一邊要面對別人的議論，“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他蹺着二郎腿坐在自家沙發上，眼神裏充滿不屑。

  時過境遷，吳加芳的弟弟吳加祥如今説起哥哥，只是無奈地搖頭，已沒了當年在媒體前的激動。兩兄弟的家離得不遠，吳加祥説，有時還是會跟大哥打電話，或過去串門，“畢竟是兩兄弟。”不過吳加芳卻説，“我們現在沒怎麼聯繫了。”

  石華瓊的二姐石華清如今覺得，“他這些年也不容易。”並對當年有人説親戚們逼吳加芳背石華瓊表示否認。她説，地震過後幾年，每年春節吳加芳還要和他們一起過年，但最近四五年就斷了，“打電話過去他説有事來不了，後來電話都打不通了。”其實，過去三年間，吳家芳一直都在離石華清不遠的家裏。

  吳加芳説，“我現在是想要一個平靜的生活，其他人要怎麼説我無所謂了。”

壓力

“我也要吃飯”

賺錢為亡妻立碑，也想再安個家

  陰雨讓吳加芳有些着急，因為他想多幹些活路，保證每天都有收入。2015年，吳加芳從成都的偵探公司辭職回綿竹做回泥瓦匠的老本行時，有村民問他，“你是紅人了還要打工啊？”他急了：“我也要吃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10年的風雨，他到過沿海，待過城市，繞了一圈之後，到頭來還是個農民，“有時候自己都反應不過來。”吳家芳這樣説。

  吳加芳打工的地點多在綿竹周邊，一大早，騎上地震後幾個月重新購買的摩托車出門，傍晚才回來，獨自守着100多平米的房子，幾乎不看電視，“現在哪個還看電視哦，都看手機。”在綿陽打工的兒子很少回來，吳加芳每天收工回家都晚上八九點了，因此即便賦閒在家，他也習慣了這個點才去做晚飯。

  生活上的壓力帶給了吳加芳很大的苦惱，以至於一直説的給妻子立碑一事，至今還沒有兑現。

  4月23日，站在妻子石華瓊的墓地旁，吳加芳不停地用手去扯妻子墳頭的雜草，他了解過，現在立塊碑的價格在5000元左右。

  他指着自家的院壩説，“你看這個房子到現在院壩門都沒安，地也沒打，你説我有沒有壓力。”不過被問到現在如有一筆錢要先做什麼時，他停頓了一下，吐出兩個字：立碑。

  平房的天台上，盆栽已發出了新芽，茶几上的煙缸裏立着十幾個煙頭，四根茶几凳子，只有一根看上去是乾淨的。“有時候收工回來得早，就上來坐坐，特別是夏天。”吳加芳説，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儘管還會想到以前的傷心事，但至少可以抵禦外界關於他的各種聲音了。

  有人勸吳加芳重新組建個家庭，他説，不想再安個家是假的，但一想到這個就怕，再怕遇不到前妻那樣的了。他説，“我是渴望愛情，不曉得愛情是否渴望我。”

  最近，有消息説吳加芳結識了新的女朋友，他卻告訴成都商報記者，不是男女關係，只是談得來，關係好。記者發現，他朋友圈中出現的一位女士如今也被他刪掉了。對現在和將來的事，55歲的吳加芳充滿了謹慎。

  成都商報記者 逯望一

  攝影記者 劉海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