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來片片入戛納 賈樟柯是怎麼做到的?_風聞
这不是我小号-2018-05-11 14:13
鳳凰網娛樂訊(文/英格蘭末日)戛納宣佈賈樟柯的新作《江湖兒女》入圍主競賽後,朋友圈裏已經有不小的震動。自從2008年的紀錄片《二十四城記》入圍主競賽單元以來,賈導十年來的作品全部入圍了戛納國際電影節。

除了片片有的放矢,賈樟柯導演手速之快也令人歎服。上次《山河故人》,從開拍到入圍戛納,時間不足一年。這次動用六種攝影器材,橫跨山西、三峽、新疆,11月開機,4月便宣佈進入第7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再次刷新了自己的拍攝紀錄。
尤其是今年法哈蒂、李滄東、斯派克·李、戈達爾等等紛紛入圍的今年,足以説明賈樟柯今年殺入戛納主競賽單元的艱辛。
《江湖兒女》的幕後班底陣容也非常強大。影片的攝影指導是曾榮獲第5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技術大獎的法國攝影師埃裏克·高蒂爾,美術指導劉維新曾參與過《觀音山》《天註定》《後會無期》等多部經典影片,燈光指導則是王家衞的御用黃志明,錄音指導是與賈樟柯合作多年的張陽,原創音樂將由多次獲得金馬獎最佳原創音樂獎的林強操刀,執行製片則是曾參與《世界》《三峽好人》《相愛相親》等影片的張冬。
但是更讓人好奇的,其實是這位柏林起家,威尼斯成名的導演,最後怎麼成為了戛納電影節的常客?

《三峽好人》
賈樟柯的三大之路:兜兜轉轉戛納變作“山河故人”
和如今因為製片公司運作進入三大不同,賈樟柯的首部長片《小武》嶄露頭角,依靠的還是投寄形式。“入選的時候,我還在北京電影學院讀書,我製片人寄了一個帶子到論壇的辦公室,據説那天論壇的人看了很多電影,已經到了晚上八、九點,都準備休息。就説反正手邊有個帶子,看一眼吧,結果就看進去了。之後就獲得了邀請。”賈樟柯回憶。
和所有的“驚人首作”一樣,《小武》得到了不小的關注度。雖然入圍的是柏林國際電影節青年論壇單元,但這部電影依然拿下了當年柏林電影節青年論壇的沃爾夫岡·斯道獎和亞洲電影促進獎。
《小武》轉了一圈影展,得到了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的邀請。這應該是賈樟柯的福地。不僅是因為拿到了當年電影節的最佳影片,更重要的是,賈樟柯在這裏認識了侯孝賢導演。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賈樟柯的首部長片在歐洲表現不錯,得到了重要的國際電影媒體關注。1999年,《小武》在法國上映的時候還上了《電影手冊》的封面。賈樟柯這個名字被歐洲電影屆和影評人們記住了。據説接下來的《站台》便收到了戛納電影節的邀請,但因為不願意趕工,電影順延到了威尼斯電影節。
威尼斯應該算是賈樟柯“發跡”的地方。從《站台》開始,賈樟柯有4部長片都去了威尼斯電影節。《站台》是第55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最佳亞洲電影獎。《小武》在柏林,法國版權只賣了15萬法郎;但到了威尼斯,《站台》已經提前賣給了法國、日本、韓國、意大利、西班牙等多個國家。片子雖然沒在主競賽單元獲獎,但海外發行已經沒了壓力。
隨後的幾年裏,賈樟柯又至少去了4次威尼斯。2004年,《世界》在威尼斯又一次拿到最佳亞洲電影獎;2年後,《三峽好人》為賈樟柯捧回了第一座金獅,成為第六代導演中在歐洲三大電影節上捧得最高獎的首位。
《三峽好人》之後,賈樟柯開始慢慢遠離威尼斯,長片最後一次參加威尼斯電影節的是紀錄片《無用》,拿到了地平線單元的紀錄片獎。隨後是2008年一部19分鐘的短片《河上的愛情》出現在非競賽單元裏。
賈樟柯告別威尼斯的方式十分獨特,2011年9月11日,當年電影節落幕後的第二天。下午,他和自己的御用女主角趙濤同時在微博上宣佈,兩人在威尼斯結婚,還附上了兩人在威尼斯拍的婚紗照。
在賈樟柯勇馴金獅的這條路上,他也試着走過岔路。2002年,在帶着《站台》去威尼斯的兩年後,《任逍遙》被選入了戛納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裏。但他和戛納真正打得火熱,則是從2007年出任短片及電影基石單元的評委會主席開始。

《二十四城記》
片片入戛納:成為嫡系才能“任逍遙”
到底怎樣才能算嫡系?2007年前,僅僅入圍過一次的賈樟柯肯定沒有辦法獲得這個頭銜。但我們不妨從戛納60大壽的羣導賀壽短片合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電影》探尋一點端倪。
這部電影裏,有金棕櫚得主波蘭斯基、比利·奧古斯特、簡·康平、達內兄弟、肯洛奇、格斯·範·桑特、拉斯·馮·提爾等等,也有多次入圍的阿基·考里斯馬基。華語陣容則包括侯孝賢、蔡明亮、王家衞、張藝謀以及陳凱歌。很明顯,當時的“戛納一哥”寶座還輪不上賈樟柯。
同樣是這一年,賈樟柯以短片及電影基石單元的評委會主席身份,正式和戛納結緣。
雖然《站台》拿到了法國資金,但仍然因為週期問題去了威尼斯,否則賈樟柯的戛納之路是不是要更早一些?《任逍遙》雖然也去了戛納,但沒有多少水花使得賈樟柯又回到威尼斯的懷抱繼續去拿最佳亞洲電影獎。
但是,《任逍遙》也是第一次有第六代導演的作品進入戛納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自此,第五代導演幾乎再也沒有作品進入主競賽單元。
關於選片,戛納也有自己的“潛規則”。如今的總監福茂曾給出解釋,導演和電影節互相忠誠。戛納電影節歷來都有伴隨導演成長和發展的宗旨,這些導演不會首選除戛納外的其它電影節,戛納也不會將它們拒之門外。
所以,只要進過一次戛納電影節的官方或者平行單元,跟選片人和電影節保持着良好關係。那麼接下來的片子只要質量過關,就有機會重返戛納。除此之外,如果作品拿獎,那下一部作品導演也要首選戛納電影節。
第六代的幾位導演裏,王小帥默默地從“一種關注”單元開始,到《青紅》終於入選了主競賽單元。婁燁則是憑藉着法國發行公司助力,有WildBunch投資的《紫蝴蝶》便空降戛納主競賽單元,這家公司今年則保送了畢贛新作《地球最後的夜晚》入圍了“一種關注”單元。婁燁隨後入圍的《頤和園》與《春風沉醉的夜晚》也依舊憑藉着法國資金,入圍主競賽。
和從威尼斯轉投戛納的侯孝賢一樣,已經闖出名聲的賈樟柯在之後的幾年裏,持續地和戛納發生着關係。有人把他接下來的戛納之行按照時間進行了盤點:
2008年,賈樟柯憑《二十四城記》入圍第61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賈樟柯攜陳沖、趙濤亮相戛納,這是他們的第3次戛納之行。
2010年,賈樟柯的《海上傳奇》入圍第63屆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是首部入圍該單元的中國紀錄片,賈樟柯攜趙濤第4次現身戛納。
2013年,賈樟柯憑藉電影《天註定》獲得第66屆戛納電影節最佳編劇獎,賈樟柯及趙濤第5度出征戛納電影節。
2014年,賈樟柯擔任主競賽單元評委第6次前往戛納。
2015年,《山河故人》入選主競賽單元,和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同場競技。賈樟柯獲得平行單元導演雙週所頒發的金馬車獎。
2016年,雖然沒有中國電影入圍,也沒有中國影人以評委的身份出現,賈樟柯還是以世界電影工廠青年導演工作坊導師身份來到戛納。
2018年,《江湖兒女》成為了賈樟柯入圍戛納的第六部作品。
對於歐洲導演和世界其他地區的導演而言,戛納的意義不盡相同。即便被認為是作者電影的大本營,也會有年輕的歐洲導演表示,戛納的意義在於“我們這些歐洲年輕輩,到了戛納才能被好萊塢看見。”
但是亞洲、非洲、北美的導演們,某種程度上則是戛納用來“裝點門面”,以力證電影節眼界之寬的“裝飾品”。這些大洲的導演們來到戛納,只是法國人在實踐文化多樣性,在鞏固了話語主導權的基礎上,給全世界不同文化提供一個表達平台。
和澤維爾·多蘭這樣“出道”即是戛納平行單元,隨後從“一種關注”再穩步上升到主競賽的金童不同。賈樟柯這樣的導演,可以説是戛納想要拉攏到自己陣營裏來的“世界電影”的導演代表。

《站台》
賈樟柯的幕後推手:選對合作夥伴,入圍戛納“天註定”
才華當然是吸引到關注的重要原因。比如法國影評人皮埃爾·里斯安在賈樟柯入行初期曾給了他不少幫助。他曾公開表示:“凡是經我推薦的電影,我不敢説全部,但大部分都會入圍。”
在《任逍遙》進入戛納電影節主競賽的時候,賈樟柯在公開發表的戛納日記裏提到:“第一次參加戛納酒會時,李安就對主席雅各布説:’賈樟柯是個了不起的導演,你要多多幫助他,他很不容易。’”
比起前輩們的照顧,格外重要的其實是你要選對合作的製片人。
比如説,想進戛納,最好找到一家和戛納有着極深淵源的公司。諸如出現在片頭的出品方標誌。每年電影節放眼望去。有一大半都帶着“CANAL+”的標誌,這是法國的一家付費電視台。每年的主競賽單元。不少電影都有這一電視台的投資。戛納電影節主席皮埃爾·萊斯庫爾本身就參與了“CANAL+”的創建。
又或者可以與法國發行商保持着良好關係。近幾年的賈樟柯電影都有來自法國公司MK2的投資。這家成立於1974年的電影公司從事製作與發行工作,和電影節的關係極好。
可以説,賈樟柯在成為2010年代後的戛納華語一哥之路上,就是選對了合作伙伴。
市山尚三是我們分析賈樟柯時離不開的一個名字。1998年在柏林看過《小武》後,身為北野武工作室製片人的他深受震驚,認為不同於任一前輩中國導演的新電影美學誕生。在市山尚三的撮合下,北野武工作室參與了賈樟柯《站台》開始每一部劇情長片的製片工作。
現在我們回頭來講南特三大洲電影節上,賈樟柯認識了侯孝賢這件事。雖然早在1984和1985兩年連續拿下南特影展金氣球獎,90年代,侯孝賢依舊會來南特影展。賈樟柯帶着《小武》到南特電影節參展,機緣之下認識了侯孝賢導演。
後來,賈樟柯撰文回憶:“那一年來南特的還有關錦鵬導演和日本的是枝裕和。每到夜晚,我們幾個亞洲人就找一家酒吧坐下來海闊天空地聊天。攜《下一站,天國》來參展的是枝裕和是侯導的故交,有人説他的處女作《幻之光》很有些侯導的影子。是枝之前在日本NHK工作,專程去台灣拍過侯導的紀錄片。在南特與侯導相處的日子,於我和是枝就像古代的門生弟子有機會聽老師講經論道。每天我們都有一堆問題問向侯導,他仔細聽過娓娓道來。”
1998年的侯孝賢導演已然成為戛納嫡系,從1993年的《戲夢人生》從威尼斯“投誠”戛納開始,也是片片入戛納。兩人相識的1998年,恰好是侯孝賢帶着《海上花》參加完當年的戛納電影節。連帶這部電影,包括之前的《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則都有尚在松竹映畫的市山尚三作為製作人。
同樣是在1998年,市山尚三離開了松竹映畫,轉投北野武工作室的附屬公司T-Mark公司。
由此,我們可以猜測,賈樟柯接下來與市山尚三的合作,也少不了侯孝賢在其中的幫助。市山尚三與戛納電影節的密切關係,自然使得賈樟柯可以順利地入圍電影節了。
作為名利場的電影節,自然也會給導演們帶來社交的機會。賈樟柯自己曾撰文寫過去戛納的原因——有太多的事情是在酒店的房間裏確認下來。
2013年,帶着《天註定》來到戛納的賈樟柯認識了貝託魯奇和大島渚的製片人傑瑞米·托馬斯。2016年,再次來到戛納的賈樟柯決定和他合作《雙雄會》。這幾乎確保了在電影完成之後,戛納仍然會為他留出一個位子。

《山河故人》
戛納想看哪種中國電影:當代亂世裏的“江湖兒女”
從此前賈樟柯不需要國內票房便能實現盈利來看,他的電影的的確確受到了西方觀眾的喜愛。之前我們也已經説過,包括中國電影在內的亞洲電影,乃至非歐洲電影,其實都是戛納電影節上的點綴。這也就説明了,某種程度上,入圍戛納的這些“第三世界國家電影”,都是滿足西方人對當地的一種想象。
《任逍遙》之前,第五代導演和更早的台灣導演們,呈現的是一個厚重的歷史中國。是以農民為基礎的現代中國人所遭遇到的道德困境。
到了第六代導演成為戛納常客,西方對於中國的興趣也從古老的農業文明轉變為經濟高速發展之下,現代化時代裏個體所面臨的各種問題。
這大概是國內影評對於賈樟柯的批評火力最為集中的一點。
《任逍遙》裏面有大量2001年的中國大陸電視新聞:南海撞機事件、申辦2008年奧運會等。
《二十四城記》則是工業化轉型時代個體的真實與虛構故事。
《天註定》綜合了四起引起大量關注和熱議的社會事件。
《山河故人》戛納放映的版本也點明瞭馬來西亞航空飛機失蹤事件等最新的熱點話題。
看《江湖兒女》的介紹:起始於2001年的山西大同,跨越到2018年的當下。幾乎可以猜測到賈樟柯又將以各種社會流行文化元素和熱點新聞作為時間的註腳。
曾有評論將他稱為“剪報小能手”。但我們提取這些電影的關鍵詞就會發現:現代化、個體、真實、社會事件恰恰就是西方所關注的中國當今時代。在沒有更新的表述出現以前,賈樟柯還要坐穩戛納華語一哥這個頭銜很長時間。
當然了,比第六代更新的年輕導演們已經開始向內在探索,越來越關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像歐洲電影。説不定從今年開始,將會有新的人成為戛納用來裝點門面的新擺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