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地獄人間世——從人生觀中管窺世界三大文明（中西印）的區別_風聞

認識自己，在於認識自己和他者文明的不同。現今世界發展到今天，能夠完全區分開來的獨立文明就是三個，中國、印度和一神教；一神教又可以分成三個，猶太，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基督教之下還可以分成好多個教派，不多展開了。當然還有不少雜交形成的次級文明，比如俄羅斯，日本等等，暫時忽略掉。主要的任務還是分析三大文明。中國、印度和以基督教為代表的一神教。

我自己的讀書經歷是從西方哲學讀起的。之前四書五經諸子百家當然也看過，但基本都是看不明白的，那些教條好像實實在在存在在我們的生活之中，但説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直到我轉而考察西方哲學的時候。

我是從人生觀這一點，逐步管窺到各文明之間的區別的。原本我以為，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後來發現，我的淺薄認識，不少學者是心知肚明但又沒有一個專門著書説明的。比如金燦榮老師，就曾在講座中提到，印度人面向過去，西方人面向未來，而中國人面對現實。這和我的觀點大同小異。

發展到成熟的文明，好比是一座房子。不管怎麼裝飾，都是客廳房間廚房衞生間。總體格局上是大同小異的。任何一個成熟文明，在大部分世界觀和倫理觀上，都是差不多的。對外索求就要提升能力，對內分配則要求剋制忍耐。比如中國講仁義，基督教講愛，佛教講慈悲，區別很大嗎？強行分析的話，就成了詭辯了。再比如中國講天道有常，西方哲學講形式邏輯，都是試圖從一個原理推出來的世界觀，都自有其形式上的合理之處，也都能和現代科學觀融合。純粹排斥他者的世界觀，這只是鄙視鏈，不是客觀分析研究。

怎麼下手分析呢。打個比方，當我們走進一間屬於某一文明的屋子的時候，我們直覺上能從裝飾上分清楚是屬於哪個文明的，但真要説清楚原理上的區別，卻又一時説不清楚，房型都是大同小異的。可以採用考古追溯的方法。推向源頭，看看房子是怎麼一步步搭建起來的，這樣自然是可行的。但是回溯時光的辦法，理論上雖是可行的，其實卻是很難的，一是考古發現本來就少，二是現存古本又經常被人質疑成偽作。其實還有一個方法，就是檢測基因。生物學可以基因檢測，文化學也可以基因檢測。因為文化的傳承上，總有一些東西可能是從古到今很少變化過的。我抓住的一個基因就是人生觀。從古人到今人，對待生死的態度，是有傳承的。

找到了突破點，分析其實是很簡單的。人最普通的想法，其實是一樣的，就是不想死。但是人又是肯定要死的，於是就需要通過某種途徑（比如欺騙）來實現某種形式上的永生不死。

西方的人生觀是宗教式的，人是上帝創造，最終迴歸天堂。迴歸天堂就是形式上（靈魂）的不死。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能否迴歸天堂。當然能否迴歸天堂的標準（德行），在不同宗教不同教派下是不同的。這是它們之間的最大矛盾。

印度的人生觀是輪迴的。人的生和死都是輪迴的一部分，是沒有區別的。那麼自然就不存在死的問題了。幾乎所有的印度宗教都講輪迴。大多數印度宗教的輪迴是沒有出口的。佛教的輪迴是有出口的，存在一個極樂淨土，所以生死之間還是有點區別的。佛教是印度宗教的革命派，但最終離開了印度，遷移到了東亞地區，融入進了中國文明。

中國的人生觀是傳承的。人終有一死，但是傳承是不會斷的。中國人最重要的事情是傳承，是要後繼有人。這種後繼有人，並不能狹隘的認為只是家族血脈的傳承。即使是家族，沒有血脈的人通過過繼也可以成為繼承人。而有血緣的次子和庶子也可能被認為是非正當繼承人。後繼有人是多層次全方位的，大到國家，小到家庭，再到一間公司，一門手藝，一門知識等等，只要是一代人做不好的事情，都有一個交接班的問題，都需要培養一個接班人，可以是父子，也可以是師徒等等。實在不行，記錄下來，後人看到了，隔代傳下去也行。

對於普通人而言，也就香火可以傳承，重要的就是孝道了，這就是孝道在中國文化上如此重要的原因。當然別以為孝只是孝順。孝就是“肖”，要找到一個像自己一樣的人繼承“自己”。孝對於長輩來説，是一種傳承的任務。對於後輩來説，是一份傳承的責任。

找到一個繼承人，一般就是嫡長子。要好好養大教育好，要讓他最終成為“你”，代替“你”，繼承身份地位事業等等。這樣人就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永生不死”。至於其他的兒子，那是開枝散葉，不是“你”的化身，並不需要像對繼承人那樣嚴格要求了。按周禮，繼承人嫡長子死掉，做父親的也要披麻戴孝。是唯一一個長輩反要給晚輩行禮的特例。按我的理解，這是自己給“自己”行禮，沒問題。

對於有能力的人（聖賢）而言，血緣不再是傳承的唯一途徑了。或者説，對聖賢的傳承，不僅僅是一個家族內部的事業，是屬於整個文明的。聖賢也要追求更高層次的傳承，也就是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總之，傳承式的人生觀是最自然的，也是最科學的。不存在欺騙，也沒有迴避，直面生死找到出路。如果説西方，用欺騙，人為分割出了肉體和靈魂兩個世界（哲學思想上就成了實體和形式，希臘的哲學和希伯來的宗教就這樣天然契合在了一起），構想出了天堂；印度，用迴避，取消生死問題，將人間幻化成了地獄——生老病死都是苦，人間和地獄也就毫無區別；那麼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就是和現實完全重合的人間世，天人合一，道器不離。

（題外話）在我看來，古代中國文明實際上的奠基者是周公。周公的思想可能來源於古代氏族社會的樸素想法，但將這種最自然的人生觀確定下來，發展成為文明國家統治形式的是周公。中國文明從此在大方向上同求神拜鬼（比如殷商）説拜拜了，民間愚民的求神拜佛並不影響社會主流人生觀價值觀。周公之後就是孔子以及其後儒家，在社會鉅變的情況下，做出對周公思想的發展式的繼承，以適應新時代新社會。

（題外話的題外話）儒家，其實也包括法家，法家是儒家的激進派發展出來的。儒法是一派，道農兵縱橫陰陽是一派，這些總體都是中國文明的組成部分，到了呂不韋和劉安編書搞出了雜家，大多都合流了。提出獨尊儒術的董仲舒其實思想上也是個雜家，名義上是儒家而已。墨名是一派，這一派接近於西方文明雛形，最終是被淘汰出去的。

這樣就將周公確立的文明道路發展下去。至於神話之中的三皇五帝，不好意思，我認為是漢朝人或者更早的人在可能有一點點記載的情況下編出來的，當然編出來這些，有利於中國文明的整合，統一國家的形成。最終成為共同的敍事，也是我們文明歷史的一部分，大家接受了。

（最後的題外話）愚公移山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吧。毛主席特意在進京之前的七大二中全會閉幕詞中，給黨員講愚公移山的故事，這很説明問題。我們中國人就是相信人的力量，子孫傳承，挖山不止，總有一天能把大山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