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是隨便誰都可以聊上兩句的嗎?_風聞
改个名字好难-2018-05-16 11:35
港真,政治學出身的我,上學那會兒最煩的就是國際關係,總感覺亂糟糟,翻雲覆雨,勾心鬥角,背後無非一個“國家利益”在作祟。
那時候覺得,抓住了這個概念就是掌握了宇宙不二法寶,國際關係領域的事情按照這個思路分析就對了。
也瞧不上專家學者或者艱澀或者通俗的分析,覺得大多都是廢話。
而且感覺何須磚家啊,和所有北京的哥都能聊幾句中南海一樣,國際關係本身就是個萬能口水聊天帖啊,有什麼難的?我前幾天還在地鐵上聽到兩個碼農聊巴以呢。
事實證明,我還是圖樣圖森破了,無知果然無畏啊。
剛巧前幾天翻到這篇文章,感覺作者就是當年的自己,有些話也許是真理,但現實遠遠複雜很多,不是幾句萬能狗皮膏藥就能醫好的,具體問題分析起來不僅需要專業知識,而且分析透徹之後那種感覺特別爽。
文章貼出來和大家分享,希望老天能借我一雙慧眼,更清晰地看明白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這是我們每個人應該關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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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洛水鐘鳴,來源| 識局】
關心世界大事當然沒錯。
誰規定娛樂類公號就不能關注東北亞局勢?誰規定家庭主婦就不能議論伊朗核問題?沒這種規定。
可是,每當我看到某些人激動地指點江山、縱論寰宇的時候,心裏總是激動不起來。
因為總有種看梅西打籃球、詹姆斯説相聲、郭德綱跳芭蕾的感覺。跨界雖好,奈何他不擅長。
國際關係領域也是一樣。這是個專業性很強的領域,像咱這樣的非專業人士,平時一邊吃瓜一邊聊幾句,倒也無傷大雅,但要真想整點兒精闢論斷出來,非有相當豐富的理論知識、相當長期的實踐經驗和相當高超的思維能力不可。
摸着良心説,你有嗎?反正我沒有。
這真不是咱擅長的領域。像我這種連英語都説不利索的,就甭提了;而你呢,可能在這些方面比我強很多,但至少有一點,你恐怕也不比我強。
那就是獲取信息的能力。
一個人要想對國際形勢作出正確判斷,除了必須具備知識、經驗和思維這些最基本的素質之外,還有一個最基本的前提:他必須掌握真實、準確、充分的信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是也。
然而,這樣的信息,就連國家領導人和國際關係研究專家也未必每次都能搞到,你我又該上哪弄呢?如果沒有這樣的信息,如果我們連自己的真正實力和對手的真實意圖都一知半解,又怎麼能作出合理的分析和正確的判斷呢?
那咱還説個屁?趕緊閉上嘴別廢話了吧!
不不,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説話”最起碼是一種見解和訴求的表達,是有意義的。
只是,有些人因為不擅長國際關係領域,所以説着説着,就容易激動。激動到一定程度,就連我這種非專業人士都看不下去了。
我再重複一遍,我也不擅長這個領域,所以我無權評價別人對國際關係的分析和判斷。但是,有些人還沒走到分析和判斷那一步,剛一張嘴,就已經出問題了。
因此,有些非常非常基本的言論,我覺得有必要聊一下。
當然,我不能保證我聊的內容就一定正確。説錯了的,大家該噴就噴、該懟就懟,不用客氣。
關於這一點我很放心。因為你們從來就沒客氣過。
言論1:“最近幾年,世界很不平靜”
這句話絕對正確,因為世界從來沒平靜過。自從人類文明誕生以來,它每一年都“很不平靜”。
那些區域性的糾紛、摩擦和衝突就不用説了,它們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事實上,就連戰爭的槍炮聲,也幾乎沒有哪一年是“絕響”的。從這個角度説,那句“哪有和平的年代,只有遠離戰爭的國家”非常正確。
不信的同學可以自行百度一下,看看地球人到底有幾年不在打仗。
當然,這並不是説,人類是好戰的動物。大家之所以經常發生衝突,根本原因還是地球上現有的可利用資源不足以讓70億人都過上自己想要的舒適生活。
資源有限,每個人都想得到,那當然就會有矛盾。有矛盾,世界當然也就不可能風平浪靜。
可是,既然這句話這麼正確,我還聊它幹嗎?
其實我想説的是,沒必要因為這幾年世界“很不平靜”,就感到世界局勢已經壞透了、藥丸了,人類馬上要面臨滅頂之災了。多少年來,世界一直是一副看上去藥丸的樣子,哪一次真的丸了?
沒必要太拿某些渲染緊張氛圍的話當真。
不過話又説回來,我也不能保證目前這種“不平靜”是完全正常的。比如1939年的“不平靜”,跟1839年的“不平靜”就不一樣。
但這種事誰能説得準呢?
這就是我下面要説的。
言論2:“我們正處在鉅變的前夜”
這個話,也許對,也許不對。而標準答案是,沒人知道對不對。
身處歷史之中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看清歷史的全貌的。看都看不清,還怎麼預測歷史的走勢。
也就是説,我們不能確定自己究竟是處在鉅變的前夜、黃昏還是黎明。甚至可能壓根就沒有什麼鉅變,只是世界的“常規性不平靜”給了我們一種錯覺。
而且,就算真有“鉅變”,我們也不可能在那“鉅變”來臨之前就知道它到底是什麼。
要知道,就連希特勒這種改變了很多國家和民族命運的人,也沒能讓世界完全按照他的預期來進行“鉅變”。他看上去主宰了一切,但實際上,很多事他説了也不算。
世界大勢,是很多人、很多想法、很多偶然因素綜合形成的。由於種種原因,我們的思維受到了某些侷限,總覺得每件事都是“歷史的必然”,但其實,這話用來描述幾百年的大走勢更合適。
至於局部的、短時間內的走勢,偶然因素太多,幾乎沒辦法準確預測。
當然,我不否認有些人善觀大勢、嗅覺敏鋭,作出過很多正確的預測。但即使他們預測對了,恐怕也是運氣成分居多。
因為世界局勢是個“二級混沌系統”。這種系統的最大特點是,它不光預測起來很難,還會因為你的預測而發生改變。
比如某個韓國專家預測,下個月,日本將對韓國發動空襲,而韓國政府相信了這個預測。
於是它開始在海岸線上部署最先進的預警雷達和防空導彈,空軍也24小時待命。結果等了一個月,毛都沒見着。
那到底是日本本來就不打算發動空襲呢,還是它看見韓國這個架勢,所以放棄了空襲呢?
作出預測的專家又該怎麼證明,如果韓國不部署雷達和導彈,日本就會發動空襲呢?他怎麼證明一件實際上沒發生的事原本應該發生?
這個栗子告訴我們:在兩國或多國的博弈中,對方的每一項舉動,都會刺激我們作出相應的舉動,而我們的相應舉動,又會改變對方的舉動。
於是,很多本來應該發生的鉅變,最後沒有發生,而很多本來不該發生的鉅變,卻發生了。
畢竟沒人能完全掌控世界的走勢。
不過需要説明的是,上面這句話並不是説,個人因素完全不重要,世界大勢不會打上任何個人的烙印。
事實上,還是會的。
這是我接下來要説的。
言論3:“不管誰當美國總統都一樣,反正他總會以美國的利益為出發點”
這又是一句非常正確的話。
美國總統不以美國的利益為出發點,難道還能以津巴布韋的利益為出發點嗎。
可是這句話不能解釋另一個現象:每個美國總統的外交政策,都不太一樣。
遠的那些,像什麼麥迪遜、門羅、麥金萊、柯立芝,咱就不説了;近的那些,像什麼里根、老布什、克林頓,咱也甭提了。就説奧巴馬和特朗普吧,這哥倆的政策就有很大不同。
你當然可以説,這些只是表面上的不同,在本質上他們是一樣的,都是為美國利益服務。
但我想説,他們確實都是為美國利益服務,然而“美國利益”到底是誰的利益呢?
從黨派上説,美國至少有民主黨和共和黨;從種族上説,美國至少有白種人、黃種人和黑種人;從宗教上説,美國至少有天主教徒、基督教徒和猶太教徒;從階層上説,美國至少有資本家、中產階級和無產者。
更不用説美國人那些五花八門的價值傾向了。我聽長年居住在美國的朋友説,有些美國人甚至會問,憑什麼就因為我出生在美國,就一定要喜歡這裏?我就喜歡俄羅斯不行嗎?
你説奧巴馬和特朗普能為這些“喜歡俄羅斯的美國人”的利益服務?
或者乾脆這麼問吧:假如中國在這次貿易談判中讓步,你以為每個美國人都會受益?
不可能吧。特朗普打貿易戰,也不是為了所有美國人的利益着想吧。
從這一點上説,奧巴馬和特朗普還是有本質不同的。這不光是他們背後的黨派和利益集團不同,也是他們本人的思路和方法不同,甚至還是他們對什麼是“美國利益”的認識不同。
所以我一直説,不能因為美國一直都是那個熊樣,就認為特朗普這個人不值得關注和研究,不能因為美國的分權結構對總統有很多限制,就認為特朗普不可能給美國的政策打上他個人的色彩。
當然,前面也説了,沒有哪個人能單獨決定世界的走勢。因此,我們固然需要關注特朗普的特點,但也並不是説,只要搞定特朗普,就能搞定美國。
以此類推,也不是隻要搞定美國,就能搞定世界上的一切問題。
下面咱就聊聊這個。

言論4:“美國是世界上一切紛爭的幕後推手,只要解決了它,世界就美好了”
這個話,我實在不敢苟同。
我當然不認為美國是個“好國家”。但它未必是一切“壞”的唯一來源。
一個最簡單的栗子:1776年之前,美國還不存在,那時候世界很美好嗎?
1592年,日本入侵朝鮮,這可不是美國在幕後搗鬼吧。1642年,英國爆發內戰,這可不是美國在私下挑撥吧。
誠然,美國這些年來,沒少在世界各地興風作浪。但更準確的説法,是美國政府沒少興風作浪。
前面已經説過,“美國”是個很複雜的集合概念,它並不是鐵板一塊。不是所有的美國機構、團體和公民都贊成政府幹這些事。
甚至美國政府的員工也不一定贊成啊,斯諾登不就是例子嗎。
所以,並不是只要某句話是“美國”説的,就一定是別有用心,也不是隻要某件事是“美國”做的,就一定是不懷好意。這個得分情況具體討論。
更何況,就算“美國政府”是個徹頭徹尾的反派機構,也不是隻要打敗這個反派,我們就能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了。
我當然承認,美國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國家(之一),我甚至承認“只有中美關係,不存在中日關係和中韓關係”。
但你不要忘了,強盛時期的英國、俄國和日本政府也會做美國政府今天做的事。這種事,換誰都差不多。
也就是説,雖然中美關係很重要,可是幹掉美國,還會有下一個美國。
除非我們自己成為美國。但那樣一來,很多國家對我們來説都會變成“美國”。
對手永遠是層出不窮的。
還是那句話,在“天下大同”到來之前,國與國之間總有利益衝突,總有矛盾。我們不能指望任何一個國家完全站在我們的立場上,替我們考慮。
就像我們也不會完全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替他們考慮一樣。大家都有自己的利益。
不過,如果把世界上一切國際關係都理解為紅果果的利益關係,似乎也片面了。
這個事,好像也該聊聊。
言論5:“世界之所以混亂,是因為資本受到利益驅使”
這句話的後半句極為正確,因為資本就是逐利的。
但這不是資本的問題,而是掌握資本的人的問題。或者説,這也不是掌握資本的人都是壞人的問題,而是人性的問題。
容我冒昧地説一句,人本身就是逐利的。
事實上,在“資本主義”這個東西誕生之前,人一樣喜歡追逐利益。
如果人不追逐利益,秦始皇幹嗎要造阿房宮呢,項羽又幹嗎要搶阿房宮呢。
難道只有做生意賺錢才叫逐利嗎,嚴刑峻法的奴役和明火執仗的打劫就不算嗎。
當然,資本主義興起之後,各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因為利益紛爭,結結實實地打過幾場大仗,造成了很大的混亂,這很容易給人造成“世界上之所以有戰爭,都是因為這幫資本家和他們的代言人在追逐利益”的感覺。
而且資本的全球化,也確實把戰爭和混亂的瘟疫傳播到了世界的每個角落。這樣説起來,讓它背鍋,也不算冤。
不過話又説回來,資本其實未必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喜歡混亂和戰爭。
因為做生意的前提是,可以進行精確的成本—收益計算。最起碼,你得事先估計好,這樁買賣有多大風險。
可是混亂和戰爭的不確定性太多了,它們給生意造成的損失根本沒法事先估算,帶來的收益也不能確定——除非你是賣軍火的。
從這個角度説,資本家雖然逐利,但他們不一定比奴隸主和封建領主更樂意製造混亂、發動戰爭。
這不是説資本家是“好人”,只是説,他們是“人”。理性的人。
理性也不是一個“好”的形容詞,只是中性的。對理性人來説,他不是永遠不會喜歡混亂,只是不會在“混亂帶來收益低於秩序帶來收益”的前提下喜歡。
也就是説,“逐利”跟“混亂”有關係,但不是完全的因果關係。
再説,如果我們認為“利益”是造成混亂和戰爭的唯一根本原因,就等於承認所有地球人都是理性人。雖然學術研究經常假設每個人都是理性的,甚至假設每個人每時每刻都在理性計算自己的利益,但這顯然不是現實。
在現實中,有些人挑起爭端,純粹就是為了榮譽,也有些人是出於宗教信仰,還有些人乾脆就是為了出口氣。
你説十字軍東征純粹是為了經濟利益嗎?威廉二世進攻塞爾維亞是經過周密計算的嗎?並不是啊。
剛才我確實説過,“人都逐利”,但關於什麼是“利”,不一樣的人有不一樣的看法。比如有人可能會覺得“面子”也是“利”,或者“心中的正義”才是“利”。這都是有可能的。
總之,世界是複雜的。在世界的問題面前,不存在唯一的答案。
像我們這樣並不擅長該領域的人,當然也可以去尋找答案。但如果某天,我們激動地以為自己找到了,恐怕需要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我們是不是真的理解了國際關係。
本來,説到這裏,就該打住了。
可是,説起“複雜”,我忽然想起了漢斯·摩根索在《國家間政治》裏寫的三段話。用這三段話來作這個不知所云的小文的結尾,倒也挺合適。
因為它能讓這篇小文看上去更加不知所云。
順便説一句,這本書的名氣雖然不大,但號稱“將現實主義應用於國際關係領域的開山之作”,是所有國際關係專業學生的必讀書,甚至是“第一必讀書”。
不過需要提醒的是,漢斯·摩根索可是個美國人哦。讀他寫的東西,可要小心哦。
好了,現在開始。
第一段是:“儘管從理性觀點來看世界是不完善的,但它卻是人性中固有的各種力量的結果。為了改善世界,人們必須利用那些力量,而不應與它們對抗。由於這個世界本質上是一個利益對抗和利益衝突的世界,道德原則永遠也不可能完全實現,但是必須通過不斷暫時地平衡各種利益和不斷勉強地解決衝突而儘量接近它。……。它求助於歷史先例而不是抽象原則,它的目標是實現較小的惡,而不是絕對的善。”
第二段是:“國際政治學者必須懂得和永誌不忘的第一個教訓是,國際政治的複雜性使得簡單的解決方案和可靠的預言成為不可能。正是在這裏,學者和冒牌學者分道揚鑣了。”
第三段是:“大多數人無法在國家範圍內滿足他們的權力慾望。在國家範圍內,只有一個比較小的集團在長久地對大多數人行使着權力而不受他人的廣泛限制。人口的大部分在很大程度上是權力的對象,而不是權力的行使者。由於未能在國家的界限內得到權力慾望的徹底滿足,人民便將這些未得到滿足的慾望發泄到國際舞台上。在那裏,他們通過與國家權力慾望認同起來而得到替代性的滿足。……。我們的代表在國際舞台上行使的權力成為我們自己的權力,我們在國家範圍內所體驗的挫折,由於替代性地享受到國家的權力而得到補償。”
引用到此結束。
喂喂,我可沒説過,我贊同他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