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普京新政”之前,有必要了解“野人幫”是怎麼興起的_風聞
扬云飞-旅俄华人-旅俄华人2018-05-18 14:44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雲飛】
2018年5月7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宣誓就職,這是他第四個總統任期的開始。一般的認為,這是一次比較枯燥乏味的政治活動,畢竟在2017年年末總統競選期間,他的勝選就基本沒有懸念,而當選後第一道命令提名老搭檔梅德維基夫擔任政府總理,更是被差評為“沒新意”。
當然如果更加深入的瞭解俄羅斯政局,就會發現很多事情並非如同表面那麼簡單,這裏將會兩個方面對近年來俄羅斯政壇發展脈絡和趨勢做個介紹,這兩個方面分別是在現代俄羅斯政治史上影響深遠勢力龐大的達吉斯坦幫遭到清理,和普京政權在其國內面臨着“紅褐聯盟”崛起而帶來的挑戰。
達吉斯坦近代史

達吉斯坦,位於北高加索地區,瀕臨裏海,與阿塞拜疆,格魯吉亞接壤。在18世紀納入沙皇俄國範圍,但是一直到19世紀,通過漫長的高加索戰爭才被徹底掌握。俄國高加索戰爭有專門的書籍文章論述,為了避免騙稿費的嫌疑這裏不多加敍述,如有興趣可以自行尋找相關資料瞭解。
這裏只是説一些上述資料當中會被忽略的內容。長期的戰爭期間,交戰雙方互相學習,車臣人,印古什人和達吉斯坦人等山民,在戰爭期間為了強化戰鬥力和紀律,開始學習沙俄高加索平定軍哥薩克諸部隊的軍事編制,將過去各自為政的部族“齊民編户”,按照人口編訂兵役人數;而為了適應山地作戰,哥薩克們則學習山民們的衣帽服飾以更加適應當地條件,學自山民的熊皮大氅成了高加索方面軍精鋭部隊的獨有標誌。
之後這些部隊多次出入歐洲,引來喜歡獵奇的歐洲居民陣陣驚呼,坐實了“莫斯卡維特”都是野人的傳説。之後數代俄國沙皇出資在歐洲各國進行宣傳,主題為——“我們不是熊”,這可能是最早的國家形象海外公關活動,不過收效甚微,俄國人都是批着熊皮的野人這種形象一直在歐洲大陸廣為流傳。
1864年,高加索戰爭結束,最後一任山民的領袖被捕送往首都聖彼得堡,沿路上他驚奇的發現原來外面的世界如此的遼闊,被沙皇授予貴族的頭銜後留在了聖彼得堡定居,**臨終前留下了遺訓“永遠不要與俄羅斯為敵”。**但是他的兒子們最終分為了兩個陣營,幾個兒子加入沙俄軍隊服役擔任軍官,另外幾個兒子逃亡土耳其後繼續與沙俄作對。這種分裂也暗示了高加索山民們未來面臨的選擇…..
時光飛逝,到了1914年,歐洲諸國都滿懷信心的投入了一場在當時誰都不知道結局的大戰當中。高加索山民們按照沙俄兵役法,是不在徵兵範圍內的。但是出於對帝國的忠誠,另外一説是按耐不住出門搶劫的慾望,各地高加索山民紛紛熱情上書要求參軍。
深受感動的沙皇尼古拉二世決定接納他們,編成了第四高加索志願騎兵師,又被民間和媒體稱為“野人師”,還安排了自己的親弟弟米哈伊爾大公爵擔任名譽師長,達吉斯坦人組成了其中一個團,還有車臣人,亞美尼亞人和其他地區的人都按照地域組成自己的團。
野人師在一戰當中隸屬俄軍西南防線,他們的戰績相當驕人,擊斃的敵人相當於自身人數,俘虜為自身人數的四倍,當時沙俄的媒體週期性大幅度報道該部隊的戰績。
野人師的編制保留相當多的山民傳統,都是按照各個地方同鄉親屬的方式整編,不乏祖父孫三代同時上戰場的情況,當然更多的是親兄弟堂兄弟表兄弟這種模式,即使是輪換和補充,也大多來自該部隊原有成員的老鄉和親屬。
所以在整個戰爭期間即使沒有經過輪休也保持了完整的編制,而且即使戰局不利的情況下,也能保持高昂士氣和作戰能力。因為戰功赫赫,很多成員都多次獲得了軍功獎章,日後蘇共高級領導米高揚,他的本家叔叔就在一戰中獲得了多枚軍功章。
在30年代末期,米高揚讓自己的兒子返回老家探望已經患病的叔叔並給他送錢,他的這個叔叔還特意穿上軍服掛滿勳章給小米高揚講述當年的戰爭場景,按照出身地估算,米高揚的這個叔叔當年參加的部隊就是野人師。
除了戰績外,野人師最出名的是宗教寬容氣氛。在該師服役的軍官們,來自四面八方,並非僅僅來自高加索山地,有很多俄國貴族,歐洲流浪軍官和各地的冒險家,軍事愛好者,泛斯拉夫主義者們都紛紛前往加入野人師,其中還包括了托爾斯泰的侄子和拿破崙的一個後代。
軍內穆斯林和東正教徒關係融洽互相容讓,開會時長官會數人頭,在場的那方人多就全體帶他們的頭飾。還有官方考慮野人師多數成員是穆斯林,而很多俄國勳章都是東正教人物命名的,如最重要的軍功章為紀念東正教聖徒的聖喬治勳章,特意給他們製作了雙頭鷹版的勳章,但是他們集體拒絕了,要求和其他部隊領同樣的勳章。
二月革命後,野人師差點改變了歷史走向,1917年八月,著名的科爾尼洛夫兵變期間,野人師是當時俄軍極少數保留完整建制和士氣高昂的部隊,被科爾尼洛夫派往攻擊彼得格勒。野人師到來的信息,把整個彼得格勒從上到下嚇得屁滾尿流,生怕一幫野人跑進來燒殺搶掠,以當時盤踞在彼得格勒那批亂兵的戰鬥力,根本不是對手,所以打開武器庫開始武裝工人。後來這批拿到武器的工人組織很多加入了布黨,這就是為什麼七月兵變後被清洗掉的布黨能在三個月后王者歸來的關鍵轉折。
野人師最後沒有發動攻擊,八月兵變基本上又是無血結束的。整個科爾尼洛夫兵變過程比蘇聯解體期間的819還神奇,很多細節至今眾説紛紜。現在多數歷史學家認為野人師沒有發動攻擊的原因是當時彼得格勒正在舉行全俄穆斯林大會,一幫德高望重的長老們勸住了他們。
當代高加索官方有另外一個解釋,大意是野人師進軍彼得格勒和科爾尼洛夫以及克倫斯基這種亂黨叛徒都沒有關係,野人師是去解救曾經宣誓效忠的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要恢復他的皇位,但是後來被皇族的叛徒(這叛徒的帽子扣在了名譽師長米哈伊爾大公爵和“革命黨大公爵”科裏的頭上)所欺騙,誤認為沙皇下令他們解散回家,所以野人師是最後一刻仍舊維持了對沙皇尼古拉二世效忠的諾言,是值得後人崇敬的英雄部隊,堅持這種觀點的人羣當中,就包括現任車臣地區領導人卡德勒夫。

野人師的照片,可以看到自備服裝武器的野人師,服飾和當時的哥薩克部隊幾乎毫無區別,最少這種區別外人很難分清。


今天俄屬高加索地區,興建有多處野人師的紀念碑,雕像
達吉斯坦在“劫難的九十年代”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雖然這不是俄羅斯的諺語,但是俄羅斯二十世紀的歷史進程卻很好的驗證了其正確性。以和當年革命時期差不多的熱情,興奮的告別了革命,一頭撞進自由世界的俄羅斯,被撞得頭破血流,五澇七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現在回憶起來往事不堪回首,所以俄國人現在普遍把那個時期叫做“劫難的九十年代”。但即使是經歷過那個時期的俄國人,聽到達吉斯坦在90年代的狀況,也得拍拍他的肩膀説一聲:“兄弟你不容易啊”!
這首先是由於蘇聯解體,導致境內本來就不多的工廠大都陷入倒閉停工狀態;其次是臨近的車臣地區很快陷入武裝叛亂的狀態,切斷了達吉斯坦通往俄聯邦腹地的大部分陸路交通,只剩下一條延着裏海,狀態堪憂的陳舊公路維持和內陸的聯繫,而這條公路也非常不穩定經常被切斷。這導致大量達吉斯坦境內的城市居民紛紛外逃,遷往俄羅斯其他城市定居,或者勉強依靠本地農村地區的親戚提供食物過活。
城市生態瓦解後,以山區為主的農村地帶也立即改變了舊的格局。本來蘇聯政權在高加索的控制就非常薄弱,大量舊有的生產以及社會關係還都是保留了傳統的模式。形成新的權力真空後,按照熟人社會的原則,山民們很快就組織了新的權力結構——民兵。
按照居住地,民族,信仰,血緣等等錯綜複雜的關係,形成了不同的武裝組織以自保,所持有的武器也迅速的由冷兵器過渡到熱兵器,AK槍和刺刀是通常裝備,坦克和大炮麼,按照後來部分民兵對這些武器的熟練掌握度,估計也有裝備一些…..
這種村村有兵家家有槍的格局,反過來改變了達吉斯坦的政治面貌,從共和國首長,到下面的市長、鎮長、區長、乃至副區長、警察局長,副局長乃至更低等等所有這些職務,都要拉攏到一隻或幾隻的地方民兵做後盾才能坐的下去。為了方便理解不使用當地複雜的人名地名(其實是筆者也看的頭暈,當代俄羅斯中東政策研究中心畢業考試最恐怖的一關就是背誦各個地區的地名和所居住的民族部族名稱,其中的佼佼者才能勉強過關,佔據學生總數的15%)
比如説首府的市長,要想坐穩位置,最少要能拉攏到有2-3千人的民兵,一旦有人企圖將其解職,那麼這些民兵就會拿起武器帶上大量老鄉這樣總人數會達到上萬人趕到首府圍堵道路,進行和平以及不那麼和平的請願活動,如果繼位者是光桿司令,那不好意思哪裏涼快哪裏歇着去;如果繼位者也有自己的支持者,那麼也趕來助陣,看雙方實力對決。
其他的的職務以此類推,有意思的是與這職務以及其所控制的勢力範圍無關的其他實力派們,一般不會參與只會作壁上觀。這樣整個達吉斯坦共和國內部的政治以及經濟領域,都被各路民兵司令們以及他們的代言人/合作者們瓜分完畢了,從上到下的垂直管理體制早就蕩然無存,而是被分割的非常零散的勢力區塊,給“槍桿子裏面出政權”這句話以非常另類的詮釋和解讀。
這種狀況下,除了食品加工業,農業外,少數還能維持的經濟活動之一居然是製鞋業,在俄羅斯本土都大部分穿中國貨情況下,達吉斯坦製鞋業卻非常繁榮,一直到了2018年都是當地支柱產業之一,有3000-4000家鞋廠。
此外就乏善可陳了,為了餬口和維持武裝勢力,有組織犯罪就變得異常發達,在各自的地盤上各種非法行當氾濫,據説甚至是整個歐洲最大的假幣制造中心。另外還向俄羅斯內陸地區出售武力,在黑幫橫行的九十年代,兩股黑幫火併的關鍵時刻一方僱傭大量達吉斯坦民兵來助陣也是常事,在莫斯科產生了職業做這一行當的掮客。
如風如火的浪潮,決定命運的轉折
在一股純粹民國畫風之下,**這段時間達吉斯坦唯一的亮點,就是對俄羅斯聯邦異乎尋常的忠誠心。**達吉斯坦當地民族部族眾多,哪怕被蘇聯民族識別定義為達吉斯坦民族之內,都能分化出來幾十個族羣,加上其他定居民族超過100多個民族和族羣,而這些民族部族劃分也是構建民兵的主要方式。
除了民族外,還有不同宗教之間的區分,哪怕是同一宗教內部也有不同派系互相之間勢同水火。但是即使在這種錯綜複雜的局面下,絕大多數居民和民兵指揮官們,都是堅定的支持留在俄羅斯範圍內。
尤其對比相鄰的車臣共和國,更是讓人感慨萬分,**作為高加索戰爭時代對抗沙俄政權的山民雙壁,達吉斯坦人和車臣人卻在這個年代分道揚鑣。**一部分人以山民抵抗軍領袖薩米爾的口號號召獨立,而另外一部分人則遵循他的最後遺囑“永遠不要與俄羅斯為敵”。面對外部勢力以及內部分離運動大打歷史牌的誘惑,達吉斯坦詩人拉蘇·卡姆扎拖夫講了一句名言,被達吉斯坦多數居民和武裝勢力領袖所經常引用:我們不是自願加入俄羅斯的,也絕不自願退出。每當衝突嚴重起來的時候,這句話被寫成標語掛滿城市的大街小巷和鄉村。
1996年,第一次車臣戰爭戰敗,俄國防軍敗退撤逃出車臣地區,因組織渙散無力防止滲透。葉利欽無奈之下籤署法令,《哥薩克服役法》出台,二戰後隱姓埋名多年的俄羅斯哥薩克羣體再次正式浮出水面。
為了獲得葉利欽許諾的土地和經濟補貼,組成民兵部隊站到了對抗車臣分裂勢力的第一線,同時負責巡邏南部數千裏的邊防線。在中央權威衰落至此的情況下,車臣叛軍一面加速內部整合,另一面則加緊出擊,意圖獲得更大的勢力範圍。而首當其衝的拓展目標,就是達吉斯坦。
看前面的地圖可知,如果達吉斯坦加入分裂勢力,意味着可以打通一貫同情支持車臣的格魯吉亞共和國,還有裏海的出海口,這意味着獲得與中東國際恐怖份子們聯絡的穩定外援通道。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那之後整整三年的時間裏,以達吉斯坦為基地,俄國防軍,安全局,哥薩克民兵和達吉斯坦民兵互相合作,與車臣派遣過來的小分隊和被他們策反的村鎮反覆交戰,為莫斯科走出困境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1998-1999兩年期間,俄羅斯內部危機達到了頂點,經濟崩盤,財政垮台,貨幣貶值,很短的時間內快速更換了五任總理。當時無論是俄國國內的政治精英階層,還是國際地緣政治操盤手們,都隱約的感覺到距離俄羅斯徹底崩潰不遠了。
高加索地區獨立,其他民族地區跟進獨立,內部分裂,俄羅斯將成為一個歷史名詞。有不少人甚至為這種前景做了很多相應的規劃,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年輕又沒有名氣的普京被葉利欽任命為政府總理,從此登上了歷史的舞台。
新聞播出這一消息後,大家普遍的反應是異常麻木,連罵葉酒鬼又發酒瘋的興趣都沒有了,因為已經罵的太久連口水都乾枯了。有一個當時的政治笑話可以很好的證明當時這個總理的含金量:
赫魯曉夫宣佈:我的任期內每個蘇聯家庭都會種上玉米;
戈爾巴喬夫説:我的任期內每個蘇聯家庭都會免費分一套房子;
葉利欽:我嗎,大家知道嗎,我下台之前每個俄羅斯公民都能當一次總理!!
那段時間唯一把普京當做寵兒的是獨聯體國家的各種脱口秀節目,抖包袱時説出這個名字,台下笑倒一片,和後來中國有一些年裏説”X哥X爺”差不多。春晚的時候還被本山大叔踩了一腳:“政府倒台,總理被炒”。
除了國內局勢外,普京本人當時的情況也很不妙。和後來大肆宣傳的履歷當中不同,普京走上政治前台是俄羅斯當時寡頭們的意志,“七寡頭”之首別列佐夫斯基最早提議普京擔任總理然後接替葉利欽的位置。
因為當時另外兩個可能的繼承人,深受葉利欽信任的年輕人涅姆佐夫與有深厚民望人脈的政壇老將普里馬科夫,都表示出對寡頭集團的強硬態度。而態度温和卻精明幹練,根基不深的普京,是多數寡頭們看重的合適人選。日後傳説中真實的內容是普京確實是多次拒絕了這一提議,希望大家另請高明找別人來頂雷吧。
內憂外患下擔任起總理的普京,從其前任,僅僅擔任了四個月總理職務的斯捷帕申那裏接到了最後的忠告:達吉斯坦的局勢非常危急,非常危急,俄羅斯真的有可能失去達吉斯坦。正是在這期間,車臣叛軍大舉出動,正式進攻達吉斯坦,而不是過去小打小鬧的小分隊滲透了。
是的,正是今天本文的主角,達吉斯坦共和國,**成為了俄羅斯聯邦國運以及普京個人前途的關鍵性轉折點。**事情的詳細經過至今世人所知不多,幾個版本比較之下,有一個可能是最接近事實真相的:
普京有個比較廣為人知的愛好是練習柔道,也非常尊重自己的柔道教練。比較少人知道的是,他的柔道老師還有另外一個學生,應該算作普京的師弟,在教練時間不夠的時候,普京作為師兄也會代為傳授柔道技藝,所以有些地方會稱呼他為普京的徒弟。
而這個深得普京寵愛的師弟/弟子,就是達吉斯坦人。正是他在那個關鍵的時刻,趕回老家發動自己的人脈,號召民兵指揮官們和地方部族長老們支持普京,不僅僅是口頭支持,而是要拿起武器出動最大的兵力,與入侵的車臣叛軍精鋭,巴薩耶夫指揮的大軍決一死戰。
在這之前,儘管多數地方勢力在政治上傾向於莫斯科,但是作為亂世軍閥們的生存守則,誰也不願意額外消耗自己的力量去真的拼死作戰。大家都只是結寨自保,基本奉行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方針,所以經常被車臣叛軍部隊重點突破,而俄國防軍和其他武裝力量因為缺乏支援和補給在各處戰線疲於奔命。
普京這位師弟的努力奔走下,各個地方勢力最開始帶着半信半疑的心態,決定集體與普京見面,看看是否能帶來轉機。正是在這種氛圍下,普京搞了一次頗有周天子與諸侯會盟風采的儀式,在達吉斯坦本地一處傳説為聖地的地方,與各大民兵指揮官和部族長老們見面,在這次見面會上他發出了:“這杯酒我們先不喝,等我們完成了保衞達吉斯坦,保衞俄羅斯的使命之後再一起喝”的偉大號召。
在這之後,普京又數次前往達吉斯坦,既是為了鼓舞軍隊的士氣,也是為了與達吉斯坦地方勢力接觸,以獲得他們支持。
正是這樣,普京依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和豪爽的作風,獲得了山民領袖們的信任,各地民兵紛紛積極動員,擺脱了過去獨立作戰的模式,組成了跨地區作戰的野戰部隊。僅時任首府馬哈奇卡拉的市長阿米洛夫,他組成的部隊起名叫“國際旅”,因為除了本地多個民族部族加入外,還有來自俄羅斯乃至獨聯體多個地區的志願兵,統計下來超過四十餘個民族的戰士,所以大家半開玩笑的説我們應該叫國際旅,然後這個名稱就確定了下來。
這個國際旅在兩天的時間裏,趕來登記註冊的人數就超過兩萬人,實際經過挑選派往前線的作戰部隊達三千五百人左右。
當然要指出的是達吉斯坦民兵在這次戰爭中的動員人數和實際戰績都是一團亂賬,不管聽誰説起這段歷史都會頭疼,因為各個民兵指揮官都誇大自己的出兵人數和作戰功勞,同時貶低其他人。
所以目前為止還沒有特別可靠的資料,當然對現階段來説可能也不重要,初略估計動員的人數可能在五萬到八萬之間。考慮到俄軍第二次車臣戰爭當中,普京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全國調集了五萬人的有戰鬥力的部隊,那麼這些達吉斯坦民兵們在戰場上起的作用就可想而知了。
另外總動員人數並不都意味着都是作戰部隊,還有大量婦女被動員起來,負責做飯和照顧傷員,冒着冷槍冷炮把熱乎的飯菜送上前線。還有就是山地作戰補給困難,被動員民兵還承擔了運送武器彈藥補給的職責。正是這種全民皆兵,全民參戰的氛圍,極大的感染和鼓舞了俄國防軍和其他部隊。
**從阿富汗戰爭以來俄軍將近二十年積累的頹廢氣氛一掃而空,**儘管軍事組織沒有恢復,但是士氣大振,“這場戰爭能贏”的信念開始深入軍心。乃至普京本人都有了信心,於第二年揮軍攻入車臣本土,達吉斯坦民兵的精鋭部隊更是一路隨行,和聯邦軍共同作戰,為俄軍贏得第二次車臣戰爭立下了汗馬功勞。
2000年,已經就任總統的普京,在莫斯科克裏姆林宮裏設宴招待達吉斯坦的民兵指揮官們,在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裏,普京拉着每個人的手,能準確的記得他們的名字説出他們的戰績,大家喝的酩酊大醉,圓了普京最早許下的“贏了戰爭再一起喝酒”的諾言。
正是這個時候開始,俄羅斯的政局有了極大的轉變。北高加索山民民兵組織,主要是達吉斯坦民兵,印古什民兵和車臣分裂出來投靠聯邦中央的卡德勒夫家族,這三股半獨立的武裝力量,已經開始在相當程度上都逐漸成為普京的個人武裝,即私兵團。
前面説過葉利欽統治的後期,也被稱為“七寡頭”時代,七個最大的寡頭掌握了大量的政治經濟乃至武裝勢力。他們之間也有分歧,有的寡頭就不同意別列佐夫斯基推薦普京的這個建議,在普京擔任總理之後,這人還闖入他的辦公室,坐在他的辦公桌對面説:你明白嗎,你當不了總統的!説完了揚長而去,普京也只能乾瞪眼看着。
現在一般的認為,這位好漢就是媒體大亨,橋集團的老闆古辛斯基。這位好漢的底氣所在,除了萬億資產外,僅在莫斯科開設的保安公司,就有三千人的僱員,大多數是前蘇聯精鋭部隊的退役兵,戰鬥力遠遠超過當時俄羅斯安全部隊。但是隨着普京北高加索私兵團的誕生,力量對比大大的改變了。
面對人數超過十餘萬的私兵團,七寡頭們手裏的力量實在不夠看,這因此普京在就任總統幾個月後,即有把握與七寡頭攤牌讓他們政治或經濟二選一。其中幾個寡頭與普京翻臉後流亡到了海外。

達吉斯坦民兵---村自衞隊

與普京的合影,可以看出周圍都是高加索人的面孔,右側白髮男子是當時達吉斯坦共和國首腦,之後他的兒子也擔任過達吉斯坦地方首長和總統辦公廳副主任等要職

表彰作戰有功人員


服裝不整齊,武器五花八門,海魂衫,一看就是精鋭俄軍的標準配置。中國軍事愛好者圈子內一直奇怪為什麼服裝整齊的俄軍缺乏戰鬥力,答案就是服裝整齊的是國防軍,大多以新兵為主,而服裝不整齊的其實是各路半官方非官方的民兵組織,他們的戰鬥力強悍

普京:看到他們如此保衞自己的土地和俄羅斯,我對達吉斯坦和達吉斯坦人的熱愛也就更深了。數年後普京甚至稱達吉斯坦民兵如同“革命水兵”一樣
後車臣戰爭時代的達吉斯坦
普京就任總統後,各方面的局勢仍舊複雜危急,這裏有內外兩個原因。外部原因就是國際恐怖主義的蔓延和對俄羅斯的滲透,民族矛盾一方面有本地歷史積累的因素,也有現實政策的原因,但是其激化必然是外部勢力直接參與大力誘導的結果,這種外部勢力即包括中東地區國家禍水東流,前往他國搞聖戰的政策,也有歐美等國家故意利用這個潮流,打擊自己地緣政治對手的戰略,必然要對此有清醒的認識。
而且這種勢力一旦形成,他就會產生內部運轉的基本規律,發展到一定階段歐美這種國家都控制不住局勢只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在之後中東地區不斷動盪當中有過多次體現。這種組織的規律之一就是其對領土的要求,絕不會僅限於現有的行政邊界線,而且也不會顧及現有的民族居住分佈,簡單的説就是地圖開疆,即使滿足了一部分要求也肯定會繼續獅子大開口,這點從之後伊斯蘭國製作的地圖有很好的體現。

伊斯蘭國建國計劃當中應該統治的領土圖,還包括部分中國領土
就像普京在2000年説的那樣,與恐怖份子和談是沒有意義的事情,這不簡單的分裂與獨立問題,而是赤裸裸的入侵。1999年的時候,車臣全境已經獲得了事實上的獨立,沒有任何人去騷擾他們,但是他們卻不就此滿足,而是針對俄羅斯其他領土發動了戰爭,除了迎頭痛擊,別無他法。
不過對這種入侵迎頭痛擊也是很困難的事情,俄國國內政局仍舊在動盪,各方面開始有起色但是仍舊力量不足。在這種情況下,給予高加索地區諸個地方勢力一定的權限,允許乃至扶持他們的獨立半獨立的武裝部隊。只要在統一反恐,抗擊外部勢力入侵的大前提下,哪怕有些隱患和麻煩,比較下來也是兩害權衡取其輕了。這是一場多方博弈,普京需要時間整理內政,一旦內政問題開始解決,那麼以俄羅斯龐大的疆域和潛力,畢竟不是少數邊疆地區能夠撼動的。
除了對外戰爭外,就像在前一章結裏面説過,高加索私兵團們的存在,是俄羅斯內政的重要砝碼。當然,作為一個性情温和的聖彼得堡知識分子,普京並沒有帶領穿熊皮大氅的高加索戰士,把寡頭們從他們的卧室裏面拖出來縫進麻袋後亂腳踢死。而只是在文明的談判中作為一個戰略砝碼加以暗示,甚至沒有直接説出來過。
當然,為了防止某些人錯會了意思,會有其他方式來進行説明。這就是之前談到的,為什麼高加索地區大肆紀念野人師,並且強調野人師對尼古拉二世的忠誠之心,甚至到處傳播1916年沙皇就計劃調撥野人師入宿皇村保衞首都,這樣哪有二月亂黨造反的機會云云……這些事在歷史研究方面是不是有依據不清楚,但是在現實政治當中的含義是不會讓人誤讀的。
從普京上台開始,各種自由派為導向的反對者們就沒斷過討論如何推翻普京,大小會議沙龍討論不斷,這些都是公開進行的活動。但是大多數情況下這種討論都會不歡而散,**因為怎麼解決高加索的私兵團是個繞不過去的難題,**哪怕在莫斯科通過合法或是非法的手段將普京“無害化”之後,怎麼面對即將到來的“勤王軍”是個天大的麻煩。
因為按照自由派理論,獨裁者的支柱就是大陸軍,任何主張建立大陸軍迎戰乃至平定高加索的人物,肯定都是打着民主的皮懷着獨裁者的心,要迅速將其批倒鬥臭踏上一隻腳使其不能翻身;但是鬥倒了自己人也不代表能解決問題,另外一種觀點則認為應該宣佈俄屬高加索各地均可自由獨立,我們自己加入歐洲大家庭就好了,但是這即會導致反對派內部的“主權派”和“民主派”的內訌,而且這種觀點經過傳播後在一般老百姓的眼裏更是坐實了自由反對派都是賣國賊的印象。
這樣普京甚至都不用派人來抓他們,不僅如此還通過國營企業給反對派提供資金和場合讓他們吵架,吵了十多年還沒結果呢。
在所有私兵團中,達吉斯坦作為“從龍首義”,毫無疑問是最受到普京的重視,也給予了他們豐厚的回報。大量達吉斯坦出身的幹部被提拔入國家高層,在軍隊,安全局,大型國企內的高級幹部們都有達吉斯坦人的身影。
不僅如此,還有達吉斯坦人出身的總統辦公室副主任,在俄羅斯當前的權利構建當中,總統辦公室相當於中國清代軍機處的威力加強版,而政府只是縮水的六部,這個職務相當於軍機處副領班大臣了,是貨真價實的頂級權貴。
除了軍政兩屆大量達吉斯坦人平步青雲外,商業界也誕生了達吉斯坦出身的商業巨頭,其業務範圍控制乃至壟斷俄羅斯相當多的內陸運輸,糧食採購,碼頭和國際航運等業務。不僅如此,在相當長的時間裏,因為俄羅斯多數地區徵兵困難,適齡青年視參軍如入虎口,想方設法逃避徵兵,而在這種情況下,達吉斯坦人卻踴躍參軍,在頂峯時期達到每年參軍人數一萬人,佔據每年徵兵總數量的8%,和其400萬的人口非常不成比例。
當然,也不能忘記本職工作。私兵團參戰是俄羅斯當代非常有特色的國防軍事戰略,在相當多的熱點衝突中,私兵團以志願軍的形式參戰(俄羅斯也有非普京私兵團的志願軍羣體,這是另外的話題了),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正規軍的不足和繞開外交方面的影響和困境。在格魯吉亞戰爭,東烏克蘭戰爭和敍利亞戰爭當中,達吉斯坦也並沒有落後於其他部隊,踴躍出兵為普京分憂解難。
**可能很多人會奇怪為什麼私兵和民兵戰鬥力會比正規軍還強,這違反長期以來的軍事常識。**只能説多數人還停留在一戰二戰這種整體戰形成的印象當中,而時代的發展和技術的進步讓很多事物都被飛快的改變。
現代戰爭的形式,起源於熱兵器越來越複雜,各國為了互相對抗必須組建全面義務兵才能滿足軍隊的數量需要。但是僅僅有數量是不夠的,文盲招募進了軍隊也使用不了複雜武器,所以為了強國必須普及全民教育。全民教育全民參軍的結果是導致了政治經濟格局的改變,武裝市民們既然打仗流血了,自然就會要求相應的政治經濟地位,這就是所謂的“一人一票來源於一人一槍”。
二戰後長久的和平,經濟發展社會進步,城市中產階級大幅度增加。這毫無疑問的是好事,但是相對而言,舒適的生活以及金融貸款的壓力,讓新的士兵們毫無犧牲的想法和覺悟。諸如“一頭熊嚇跑了3000芬蘭士兵”這些都不是什麼新鮮事,這麼多年來歐洲各國軍隊的笑話不斷,早就已經八旗化,綠營化了。
美國在中東戰爭當中,一再以給綠卡為誘惑在新移民當中招募兵源,估計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而俄羅斯因為特殊的歷史原因,一些民間武裝組織當中卻保留下來部分即受過高等教育,又不怕上戰場流血犧牲的羣體,常年主動的鍛鍊又讓他們保持了軍事技能。( 芬蘭軍隊訓練基地遭幼熊闖入 士兵紛紛進行躲避)

東烏克蘭戰場上的達吉斯坦士兵們:雖然我們是穆斯林,但是也要為“俄國的世界”而作戰。明顯可以看到對比1999年,服裝武器有了很大的改進

達吉斯坦的軍事警察們,從敍利亞順利歸來

阿勒頗的廢墟里,達吉斯坦的軍事警察們負責維護戰後治安


大家都是穆斯林,以後一起在“巴士米爾大公爵”的庇護下開始新生活吧
PS;因普京積極參與敍利亞戰場,國內有了個新外號叫“巴士米爾大公爵”

左手起第一名男子為普京的發言人別斯科夫,閉眼盤算新陰謀的那個男子是克里姆林宮的灰衣主教,大傀儡師蘇爾科夫。坐在倆人中間的並非是普京的子侄,而是達吉斯坦出身的寡頭馬卡蔑德夫

這回他坐在普京的右手邊了,而坐在後面一身白衣的女士,並非是翻譯或是秘書,而是俄羅斯央行行長,在其支持者當中,有“經濟女沙皇”的外號
盛極必衰?
與九十年代相比,達吉斯坦在內政方面變化並不大,甚至某些方面還強化了。
不能跟上時代轉變的步伐,將註定被時代拋棄。2017年10月開始,乘大量達吉斯坦武裝力量在敍利亞作戰執勤的空檔,聯邦武裝和哥薩克部隊開進達吉斯坦,多年來第一次任命了非本地人擔任政府首腦主持工作,第一時間被逮捕的就包括一般以上的部長級幹部,針對中層和底層的幹部的“清洗”工作,按照預估最少要持續到2019年6月。2018年3月,前面提到的達吉斯坦寡頭馬卡蔑德夫兄弟被逮捕,讓俄輿論界驚呼“不可觸犯之階層”居然也倒了。
這是俄政壇盛極一時的達吉斯坦幫如風飄散的前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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