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爾忙着訪俄訪華,背後卻被法國“拱卒”_風聞
袁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2018-05-23 22:37
5月中旬以來,德國總理默克爾異常忙碌,18日到訪俄羅斯會見“老朋友”普京,24日又要訪問中國“尋找自由貿易盟友”,多少恢復了一些彼時“自由秩序捍衞者”的風采。不過世事無常,如今默克爾再以“歐洲代言人”自詡,底氣已經不那麼充足了:法國總統馬克龍奪去了國際舞台上的大部分風頭,而在兩人背後,德國和法國在歐盟內部的地位也正在此升彼降,德國扮演了近10年的歐盟領導者角色,似乎正慢慢地被法國人重新奪回。
國際影響力“法升德降”
“真正的法國回來了”,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如是評價。作為法國自拿破崙以來最年輕的領袖,馬克龍的上台似乎讓法國人在一夜之間恢復了自信,長期陷入自我懷疑的法國民眾似乎就像是打了一針強心針。這位總統號稱將重拾“戴高樂主義”,希望能像當年的戴高樂那樣在大國之間大搞平衡外交,“讓法國再次偉大”。
從一年來的動作來看,馬克龍的確勁頭十足。上任伊始他就在凡爾賽宮高調接待普京到訪,還準備前去俄羅斯給聖彼得堡經濟論壇捧場;在埃菲爾鐵塔上盛情款待特朗普,又在回訪美國時大秀了整整三天的私人友誼,在他的努力下,法國似乎已經取代英國成為美國在歐洲的“第一盟友”;在巴黎氣候大會上大聲疾呼,在訪問中國時“代表歐盟”,在訪問印度和澳大利亞時呼籲打造“戰略軸心”,還抽空去亞琛領了一枚表彰歐洲一體化功臣的“查理曼獎”。馬克龍還下令法軍空襲敍利亞,法軍部隊已經深入地面各條戰線,從兵鋒所至的範圍上看,馬克龍的確已經超越拿破崙了。

馬克龍:Make France Great Again!
與此同時,默克爾正處於她總理生涯最黯淡的時日。昔日的“歐洲女皇”從國際舞台消失了,轉而為保衞自己的政治生命而奮鬥。雖然她最後還是連任了總理,但現在默克爾顯然已經不再是那個“自由世界的領袖”了。如果説沒有參與對敍軍事打擊是德國一貫政策的體現,在對伊核問題着墨較少是因為同法國有所分工,那麼訪美時待遇的懸殊差別可能就是德法目前境遇的最好體現了:馬克龍在華盛頓的故居和特朗普享受私人晚宴,默克爾則連工作午餐都沒有安排。
各國主流媒體已經開始給馬克龍冠以“第一小提琴手”、“歐洲的門面”、“自由世界秩序的第一捍衞者”等等頭銜了。《經濟學人》發文《歐洲新秩序》,那期封面上馬克龍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燈下發表演説,而默克爾則垂手站在陰影之中。這種情形同樣體現在歐盟內部。馬克龍是歐盟的英雄,他的當選擊退了2017年席捲歐洲的民粹主義浪潮;默克爾則是一個不怎麼稱職的領導,她對歐債危機和難民危機的處理至今仍在撕裂歐洲。是的,德國是歐盟第一大出資國,但正如馬克龍怨念地對德國媒體所説的,“法國付出的一樣多”。
可能德國人出的錢比法國人要多一些,但法國貢獻的主意顯然更多。歐洲一體化從一開始就是法國人在引領和驅動,從最初的煤鋼聯營到今天的歐洲聯盟,“法國倡議、德國響應”的模式在很長時間裏都是常態。如今,在歐盟改革問題上,法國也是格外熱情昂揚:馬克龍在不停地描繪他理想中的歐盟藍圖,想要改革歐元區、實現財政一體化,支持“多速歐洲”,建設“保護性歐洲”,還要加強防務建設、提升歐盟的代表性,多一點民主、少一點官僚……馬克龍雄心勃勃地宣佈,到2024年要建成一個能與美、中兩大國相媲美的、強大的歐洲。
德國人呢?他們就像有口難言的丈夫,端着一盆冷水隨時準備潑向興沖沖的妻子。柏林對巴黎的改革方案缺乏熱情,否決了“歐洲貨幣基金”計劃,同以荷蘭為首的8個北歐成員國一致表示“對激進改革持保留態度”,德國新財長奧拉夫·肖爾茨還公開反對設立歐盟財長,而這正是法國計劃的核心。

默克爾:當初叫人家守護神,現在成了牛夫人……
德國承認歐盟非改革不可,默克爾也讚賞馬克龍的熱情,但他們始終語焉不詳、不置可否,也沒有提出自己的替代性方案。德國的這種態度被英國《金融時報》嘲諷為特朗普式的“德國優先”,默克爾則被本國媒體稱為“不不不總理”。在“查理曼獎”的頒獎典禮上,德國亞琛市長都不得不在開幕致辭中承認:截至目前,對於馬克龍關於歐洲改革的方案建議的反應還是比較令人失望的。僅僅一年,德法在歐盟內部的地位似乎就已逆轉了。
德國本來就不是好領導
雖然自2005年法國公投否決《歐盟憲法條約》起,德國憑藉出色的經濟表現和強大的經濟實力成為了歐盟事實上的領導者,但實事求是地説,德國並非一個出色的領袖。歐盟近十年來的種種內憂外患固然有諸多不可抗力因素,但他們其實可以做得更好:除了歐債危機和難民危機,德國領導的歐盟在應對烏克蘭危機時也進退失據,對英國退歐準備不足,處理與特朗普治下的美國時更是動作笨拙,同任人割毛的綿羊沒有太大差別。
如果説歐盟對美顢頇可以歸罪於“豬隊友,帶不動”,美德關係跌入2003年以來最低谷則很大程度上歸罪於默克爾自己的行事風格和外交手腕。相比於肯於放下身段“奉承”特朗普的馬克龍,默克爾則表現得像一個訓斥學生的中學老師,她冷淡的處事方式和不留情面的説教無疑會激怒自尊心超強的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兩人首次見面時拒絕握手,既是一種政治姿態,恐怕也有私交冷淡因素混雜其中。

特朗普:敢訓我?拜拜了您內
當然,默克爾的冷淡也是一種政治表態,如果有必要她也可以表現得笑臉盈盈、和藹可親。法德兩國元首的態度差異如此之大,背後的原因是兩國外交理念的不同:德國一直以來都緊緊繃着意識形態這根弦,外交政策中的價值觀色彩分外濃厚。特朗普剛一當選,默克爾就向其發出了一封與其説是祝賀、不如説是警告的信,其中寫道:“德國與美國的緊密聯繫是建立在兩國共同價值觀的基礎之上的。無論一個人來自哪裏,膚色、性別和性取向如何,我們都應給予他們同等的尊重。我期望我們可以在這些共識的基礎上展開密切合作。”《金融時報》奉上的“自由秩序守護者”這頂大帽子,德國人顯然是信以為真了。
相比之下,法國人對這個“自由秩序”就顯得不那麼感冒,因為巴黎通常認為這就是“以美國為中心的世界秩序”的代名詞,甚至從未認同過“跨大西洋價值共同體”這個概念。至於特朗普簡單粗暴的外交方式,法國人也並不陌生,畢竟《是,首相》裏面説得好,“美英友好靠法國”已經是多年的常態了。馬克龍本身的外交風格也偏向實用主義,所以法國人的“身段”可比德國靈活得多。
還有很多因素削弱了德國的領導力。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德國在“硬實力”方面短板甚多,而且不繼續“自廢武功”已經不易,更遑論補齊。特朗普憤怒地要求默克爾把德國軍費佔GDP的比重提高到2%,結果德國新公佈的預算反而把這個比例從目前的1.3%進一步下調。相較之下,法國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歐盟目前唯一的核大國,而且一直樂於使用武力。在歐洲外部安全環境趨於惡化、意識形態矛盾和地緣戰略競爭重回國際政治舞台中心的當下,德國“退位讓賢”也屬理所應當。
當然,德國是歐洲經濟增長的火車頭,還掌握着歐盟的錢袋子,這也是柏林掌控指揮棒的最大資本。不過已經有跡象表明,法德兩國的經濟走勢正在迎來拐點:德國智庫宏觀經濟和商業週期研究所2018年4月發佈的報告就指出:由於國際貿易環境惡化,德國經濟面臨衰退的風險顯著增加,德國2018年2月的進出口額環比均已出現下跌。5月,德國經濟部已將德國GDP增速預期從2.4%下調至2.3%,並預計2019年將放緩至2.1%。而法國的經濟正在逐漸復甦,2017年GDP增長1.9%,創2011年以來的最快增速,失業率和財政赤字也終於下降。馬克龍趕上了好時候,兩屆前任推行的改革終於結出碩果;默克爾從施羅德“2010議程”手中摘下的桃子,終於快要吃完了。

法國領導的歐盟會好嗎?
在法國人的認知圖景裏,“使歐洲偉大”和“使法國偉大”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推動歐洲一體化和推進國內改革是兩位一體、互相促進的,這也是自戴高樂、蓬皮杜、德斯坦、密特朗直至馬克龍一直以來的邏輯:對法國而言,內政和外交是協調的。
但是德國人沒有這麼幸運。德國離不開歐洲一體化,這是它“重返文明世界”的許可證,更是它經濟繁榮的基石;可是為了維護一體化,德國不得不犧牲本國利益。歷屆德國政府都得捫心自問:這種犧牲的限度在哪裏?答案總是變動不居,德國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維護這組關係的平衡。默克爾在2017年大選的“慘勝”,很大程度上就是在維護平衡時幾乎失手:德國科爾伯基金會2018年1月的一項民調顯示,52%的德國人希望他們的國家能在國際事務上有所剋制,不要過多參與,15%的人認為德國在歐盟內部已經過於主導了。
德國對歐洲來説太大,對世界來説太小。在德國的領導之下,歐盟在種種危機的衝擊下左支右拙,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威權主義氾濫,疑歐、恐歐、反歐情緒蔓延,面臨着嚴重的領導力赤字。現在,法國人正摩拳擦掌,希望填補德國迫不得已的收縮後留下的空白,奪回曾屬於自己的歐洲領導者的位置。巴黎主導的歐盟,會變得比現在更好嗎?
從馬克龍的宏景裏,我們可以窺探一二。“法國領導的歐洲”會有更系統、更富遠見和野心的發展藍圖,也許真的將走向財政聯盟;會變得更富有保護性,布魯塞爾會對普通百姓的關切,比如移民帶來的競爭、難民帶來的社會問題,以及恐怖主義等問題給予更多的關注;當然,可能也會更積極地介入到國際和地區熱點問題之中,畢竟“將歐洲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是法德,以及歐盟眾多成員國的共識。
無論誰是歐洲的代言人,未來的責任都會異常艱鉅。在外部,歐洲近旁正遍地硝煙,而它本身仍舊羸弱不堪,無法保護自己;在內部,次區域化態勢已成,歐盟前所未有的碎片化,東西、南北之間的分歧與矛盾有增無減,步調不一的“多速歐洲”已成為現實。2019年歐洲議會即將舉行選舉,屆時疑歐、反歐的力量可能從成員國上升至歐盟層面,使布魯塞爾本已嚴重治理困境雪上加霜。對馬克龍和默克爾來説,2024年歐盟能否與中美比肩並不太重要,因為他倆這一屆的任期都只到2022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