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嫦娥的眼淚：碧海青天夜夜心_風聞

作者：史遇春

一

嫦娥偷吃靈藥的時候，心中還有幾分暗喜：

哎呀！這下可好了！可以長生不死，可以成仙昇天了！

嫦娥的暗喜不僅僅限於對長生與飛昇的滿足與憧憬，還飽含她對現實生活的厭倦和嫌棄。

嫦娥心想：

這下，再也不用為了人世間的那些個柴米油鹽醬醋茶而心生煩惱了；這下，再也不用整日價鑽在廚房裏圍着鍋台轉、受那煙熏火燎了。

嫦娥看着熠熠生輝的靈藥，心裏美滋滋的，臉上樂呵呵的。她心裏想着，那傢伙——大家肯定明白，那傢伙當然不是別人，對了，就是后羿……那傢伙怎麼樣啊？

嫦娥覺得：

后羿那傢伙傻着呢！他把靈藥交給我看管，他哪裏知道，這日子，我早就不想和他過了，我早就想和他一拍兩散了。

想到這裏，嫦娥對於后羿的不滿和怨氣一下子全都湧上了心頭，即使眼前的那兩粒可以飛昇的靈藥，也無法緩和嫦娥情緒：

后羿那傢伙，整天就知道打獵、打獵、還是打獵……和他生活了這麼久了，我就不知道他除了打獵還會點什麼？

打獵就打獵吧，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就好了，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還幫着人家去射太陽。

我嫦娥早就勸過他后羿了，天上有十個太陽怎麼啦？就是再多它個二十個、一百個，關我們傢什麼事啊？這天上的太陽，要曬大家都曬着，又不是曬咱們一家，管那閒事做什麼呢？你后羿又不是閒得磨牙，你又不是富裕地無所事事。這周圍，比你后羿本事大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人家着急，也沒見人家發慌，你后羿逞什麼強、裝什麼英雄，扮什麼大尾巴狼啊？

周圍的那些人，如果他們都對我們家好，你去幫他們射射太陽，倒還可以。那些人呢，平時與我們家又沒什麼交往。可氣的是，那些小家子氣的人，還常常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和我嫦娥吵得不可開交。你倒是説説，你去幫他們這些人射太陽，值得嗎，你？

這太陽多了，天旱了，莊稼全都曬枯了，他們那些人沒得吃，那是他們的事。這又不會影響我們家的生活。至少，你還可以打獵來維持生計、貼補家用。現在這世道，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家屋上霜，你顯什麼能耐、出哪門子風頭啊？

你自己也不想想，射太陽是那麼容易的事嗎？要是那麼容易，他們還會讓你這樣的傻子去嗎？要是那麼容易，人家早就搶着去了，好事還能輪得到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要去射太陽，那路途遙遠，艱險叢生，你后羿就算自己不要命了，也不替我想想？你這樣自私，就不要娶老婆，打一輩子光棍多好啊！

你去射什麼太陽，你自己走了倒好，害得我年紀輕輕，一個人在家裏守活寡，我容易嗎？我！

雖然我對你有些意見，可是，一個人在家守活寡不好受啊，你可知道，在你去射太陽的時候，望你，我的眼睛都快要望穿了。這好不容易把你給等回來了，你又整天忙你自己的事，把我當空氣一般。以前，你就是單純地出去打打獵，多少還有點空閒陪我。現在呢，射了太陽，你成了名人了，還到處去作秀，哪裏還有時間一起過日子啊？

看看人家夫妻之間，偶爾還送朵小花，時不時還買個禮物。你呢，一點點的浪漫都不會，我們兩個人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你也不知道什麼是體貼温存、什麼是柔情蜜意。像這樣的婚姻、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意思啊？一點激情都沒有。跟了后羿你這傢伙，簡直就像是和木頭一起生活差不多。

本來，嫦娥我也可以像張三嫂那樣，偷偷找個相好的。可是你后羿是老虎不吃人——威名在外，哪個小白臉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和我——后羿的娘子暗地裏私會傳情啊？

我嫦娥正發愁呢，要是這天上哪一天又發神經，一下子又出現十個月亮或者別的十個什麼，我這下半輩子可怎麼活啊？

二

想到這些，嫦娥又看了看那兩顆靈藥。這時候，她心裏總算是平衡了一些。

嫦娥再想了想，一時半會之間，自己就可以離開這可憎的人間、萬惡的世界、離開這木頭一般的男人，這時候，她的心中甚至開始有些雀躍了：

這下美了！終於可以離開后羿那榆木疙瘩一樣的傢伙了；終於可以離開這讓人煩不勝煩的凡塵了。

嫦娥拿起第一顆靈藥，一口吞下。暈暈的、爽爽的……嫦娥吃完第一粒靈藥之後，她開始飄飄然了。

一個念頭持續在腦中循環：

這下好了！太好了！完全可以永生了！

這時候，嫦娥已經有點忍不住，她差不多是快要笑出聲來了！

當嫦娥吃完第二粒靈藥、開始飛昇的時候，她心裏那個愜意啊、那個舒坦啊、那個滋潤啊……您就甭提了！

有一句話是這麼説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套用這句話的格式，嫦娥當日吞食靈藥的情景就是：一瞬人間，一瞬月宮。

其實，從人間到月宮，嫦娥中間飛奔的行程並不長，比起在人間多年的生活來，這一段昇仙的路，要用時間計算，也不過就是一瞬而已。

這短短的時間説明了什麼？

説明從人到仙的路，也就一步之遙；説明從人到仙的那種激動、興奮、快意、舒心……也就那麼短短的一瞬而已，持續不了多久。

其實，有時候，想通了，神仙和凡人在某些方面其實是一樣的，比如説，神仙的生活，要一天天地過；凡人的日子要一天天地熬，這其間的不同，大約就是計算時間長短的標準或尺度不一樣而已。

初到廣寒宮的時候，嫦娥的心情是異樣的激動。作為一個曾經的、凡間的村婦，她哪裏見過這麼大的宮殿？這宮殿不但規模宏大，氣勢雄偉，而且構造精美、工藝絕倫。這月宮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這月宮的雕樑畫棟巍峨高聳。像這樣的瓊樓玉宇、閬苑仙境，嫦娥以前做夢都是夢不出來，更不必説是能夠親見親歷了。

還是那句話，以前的嫦娥，畢竟只是一個生活在山野之中的普通婦女。這裏並沒有任何歧視山野與婦女的意思，只是想説，生活環境和周邊所接觸的一切會影響一個人的視野和眼界，僅此而已。

這廣寒宮這麼大，全是嫦娥一個人的。

到了月宮之後，嫦娥完全自由了！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再也不用像在人間時那樣終日操勞、總有忙不完的事了。

這仙界自然是不同於凡俗的：不用反覆飲食，不用刷碗洗鍋。自從昇仙之後，嫦娥就不知道什麼是飢餓了，這大概是神仙不用像凡人那麼麻煩的很大的好處之一。

不過，因為在人間已經養成多年的飲食習慣了，嫦娥偶爾想起人間吃飯的情景來，她還是會去餐點風、飲些露的。這些行為，在嫦娥，只是把它當作好玩而已、只是把它當作是對神仙生活的體驗罷了。其實，即使嫦娥真想吃喝了，根本不用餐風飲露，廣寒宮裏最不缺的就是堆積如山的瓊漿玉液，廣寒宮裏最常見的就是隨處可見的靈藥仙果。這些，根本用不着花費力氣去釀造或者採摘，伸手即來；這些，對神仙來説，並不是生活的必備品，而是身份與地位的點綴而已。這些，只有在神仙興致高昂的時候，才會拿來聞聞、看看。

嫦娥盡情享受着廣寒宮的豪華設施和優越條件。這種享受所帶來的新奇和快樂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三

慢慢地，嫦娥就覺得廣寒宮似乎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有一次，嫦娥自個兒出去散步——也算是散心吧，她在路上碰見了一隻小白兔，這兔子，雪球一般，憨憨的，萌萌的，十分惹人喜愛。

因為沒有玩伴，小白兔獨自蹲在路邊上哭，那眼珠子哭得呀，通紅通紅的！哎，你還別説，這小白兔的眼珠子一紅，倒還更好了，為什麼呢？因為它那紅紅的眼珠子和白白的皮毛正好紅白相映，被那紅眼珠子一襯托，更顯出了它的白如雪，美似玉來。也是嫦娥與這小白兔有緣，她一見這毛茸茸的小傢伙，一下子就喜歡上它了。

想着有這麼一隻小白兔可以給自己解悶子，嫦娥就把它帶回了廣寒宮。從此，嫦娥也有了自己的專屬寵物。

看到這小白兔潔白如雪、晶瑩如玉的樣子，嫦娥想了很久，最後決定給它起個名字，就叫它作“玉兔”。

自從有了玉兔之後，嫦娥的日子倒是比初來時豐富了一些，她也不會覺得時間過得那麼緩慢了，以前的那些個沒意思也感覺少了一些。

嫦娥每天可以給玉兔洗三次澡，儘管她知道這小動物是乾乾淨淨的。嫦娥會每天出去給玉兔採很多草回來，儘管她知道這小動物是吃不了的。

有一天，嫦娥實在是閒得沒事做，她竟然腦洞大開，想着要給玉兔做一件“兔衣”。説動手就動手，為了玉兔，嫦娥竟然動用她在人間時十分厭煩的織布手藝，為玉兔織了整整三丈六尺的錦繡，儘管她知道用不了這麼多，但是，她織得高興，一不留神，就織了那麼多。嫦娥把織好的錦繡分割成段，一段染上一種顏色。當那些浸染之後的五彩繽紛的錦繡在廣寒宮殿前隨風飄舞的時候，嫦娥的心，也隨着那彩色的錦繡舞動了起來。

等錦繡織好、染好、晾好、漿洗好之後，嫦娥舞動手中的剪刀，三下五除二，就給玉兔裁減了十幾套的“兔衣”、“兔褲”、“兔裙”……

裁剪完成，嫦娥馬不停蹄，飛針走線，很快，一件件精美的玉兔時裝就擺在了嫦娥的眼前。

看着這一件件小巧玲瓏、做工精細的“兔服”，嫦娥很為自己的這一創造性思維和突破性想法而自豪。

就這樣，嫦娥在廣寒宮有了一個新的興趣愛好點，在後來的日子裏，她常常會通過給玉兔不斷地設計各種各樣的“時裝”來打發百無聊奈的時光。

四

相比人間，月宮的一切還是太清冷了。所以，在月宮呆久了之後，嫦娥還會想到以前的生活，想到那個又呆又傻又沒有情調的后羿。

其實，嫦娥當初離開后羿的時候，她心中還有幾分要懲罰那傢伙的意思。嫦娥想着：哼！也讓你小子嚐嚐獨守空房的滋味。嫦娥的這種想法，完全是用女人的心思來揣度男人後羿的。

嫦娥非常肯定地認為，在自己飛昇以後，后羿一定會懊惱的、一定會後悔的。嫦娥想着，像我這樣貌美如花的女子，要在這世間再找一個，恐怕是比登天還難了——雖然自己登天似乎並不那麼難，但話還得那麼説！

嫦娥飛昇後，后羿在人間的實際情況，嫦娥只想對了一半。

自從嫦娥登月後，后羿確實是懊惱了好一陣子。

后羿的懊惱，倒不是因為嫦娥一個人拿走了兩顆靈藥。因為，靈藥對后羿並不見得有多麼重要。后羿的懊惱，主要是因為，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有什麼不好，嫦娥要一個人偷偷離開。其實，關於自己有什麼不好的問題，后羿想不通已經很長時間了，只是嫦娥走了之後，他的這種想不通更加強烈了。

后羿覺得，還是大家總結得好，這女人的心，還真就是那海底的針，實在是難以捉摸。這男人吧，老實點，女人嫌他窩囊；能幹點，女人怕他花心；本分點，女人認為是沒事業心；活躍點，女人擔心管不住；在身邊吧，女人嫌煩；離遠點吧，女人又説陪伴最長情……

有那麼一段時間，后羿都準備就這麼一個人了此一生算了。可是，現實生活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這居家過日子，沒有個女人完全是不行的。

嫦娥昇仙之後，留下后羿一個人孤零零。他經常是飢一頓、飽一頓的。

在沒有嫦娥的日子裏，后羿仍舊打他的獵。

后羿打獵回來，將獵物收拾乾淨，還得親自下廚去煮。因為以前基本不進廚房，所以對鍋灶上的那些事情，后羿一竅不通。嫦娥在的時候，有嫦娥在前頭，可以依賴。嫦娥不在了，也沒有別人可以幫忙，不管會不會烹飪，后羿都得硬着頭皮往前衝，總不能讓肚子受饑荒吧？幾乎每次下廚，后羿都是失敗的，或許是男人離鍋灶這檔子事比較遠吧，他總是做不好飯菜。每到就餐的時候，后羿往往才會發現，煮好的飯菜、肉食不是忘了放這種調味品就是多加了那種佐料；不是鹹了，就是淡了；要麼少鹽，要麼沒醋。

嫦娥飛天之後，后羿經常穿得也是破破爛爛的。后羿打獵時，身上的衣服老是被樹杈荊棘什麼的掛破。這后羿的衣服破了，也沒個人給縫補，他自己又不會使針。這衣服髒了，也沒人給洗，他自己又懶得動手。所以，后羿的衣服除了破爛，經常還髒兮兮的。

五

看到后羿沒有嫦娥後，失意、落魄，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樣子，鄉親們也有主動上門希望幫后羿做那麼一兩頓飯、洗那麼三四次衣服的，可是，后羿呢，一來是很怕給鄉親們添麻煩，二來覺得這終非長久之計、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途徑，所以，每次有鄉親過來要幫忙，他幾乎都委婉謝絕了。

沒有嫦娥，對后羿來説，這樣的日子實在不像個日子。他很是懷念和嫦娥在一起的時光。

其實，在後羿的內心深處，嫦娥真真切切是他的至親至愛。后羿拙於表達，他把所有的情意與愛戀都深埋在心底。在後羿看來，夫妻間，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就是最真、最深的表白了。在後羿的心目中，既然已經結縭，成為夫妻，就已經十分莊嚴地確定了關係，就已經做了最深沉的表示，一切口頭的表達，不是失之清淺、就是顯得肉麻。對於那些個“親呀”、“愛呀”的詞語，打死他，后羿都是説不出口的。后羿哪裏知道，女人的心思，大多數時候，都是喜歡聽哄、聽騙、聽花言巧語、聽油嘴滑舌的啊。

后羿在人間最悲苦、最難熬的時候，正是嫦娥享受廣寒宮的日子。這一邊后羿愁眉難展，那一邊嫦娥興高采烈。説實話，這個時候，后羿是多麼地思念嫦娥，而這時候，嫦娥根本就沒想起后羿“那根木頭”。

嫦娥飛奔之後，后羿過得實在是窩囊，簡直不成個樣子。鄉親們見此，實在是看不過眼去。那時候，也沒有人詢問后羿究竟有沒有再娶的心思，他們就開始張羅着要給后羿再找一房媳婦了。

畢竟，在人民羣眾的心目中，后羿是個英雄——是位能夠射下太陽的、大大的英雄好漢。

鄉親們沒有人願意眼睜睜看着英雄落難受苦。

自從射落了九個太陽之後，后羿的聲名就遠播四方了。

一聽説后羿要討老婆，這四山八寨裏未出嫁的姑娘們都動了心。

儘管，大家都知道后羿以前有個老婆；儘管，后羿這次結婚的話，已經算是二婚。可是，就因為后羿的聲譽和名望，那些高門繡户裏的黃花閨女還是希望能夠嫁給后羿這樣的名人、這樣的英雄。

后羿自己對於再娶這件事，倒不怎麼積極，對他，再娶似乎是可有可無的事情。鄉親們對后羿再婚這件事卻是十二分地上心，他們嚴肅而神聖地精心操辦着這件事情。

最後，經過鄉親們的集體決策，統一討論之後，形成了一致的決議：

決定聘黑風山白雲寨黃寨主家的千金作為后羿的結婚對象。

鄉親們如此這般決策的原因是：

第一，黃寨主一家十分厚道，門風好、影響好；

第二，黃家的姑娘長相俊俏，人又乖巧伶俐；

第三，就是黃家家底子厚實。

鄉親們想得可真夠周到的！

既然如此，鄉親們已經拿定了主意，后羿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説的了。

在鄉親們的合力操辦下，后羿熱熱鬧鬧、氣氣派派地將黃家的閨女迎娶進了門。

六

這后羿的再婚老婆黃氏，雖説沒有嫦娥美麗，但也頗有姿色。像后羿這樣的名人、英雄，鄉親們幫他做主，肯定是不會找錯人的。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羣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起初，后羿感覺黃氏沒有嫦娥那麼驚豔，可是看慣了，他發現，黃氏比嫦娥耐看，而且越是細看、越是好看。

雖然比起嫦娥的嬌美來，黃氏稍嫌遜色，但是，她乖巧大方，識大體、顧場面。黃氏的這些個人格特質，使得她能夠理解男人，懂得丈夫的心思。黃氏對待后羿的一切言談行為，都是從愛出發，她總是以親人、妻子的立場來考慮處事的方略。正因為這深深的愛、濃濃的情，使得黃氏少了某些女性的狹小、偏頗與嫉妒，而多了很多女性少有的大氣、包容與開闊。儘管，有時候黃氏不理解后羿的一些行為和舉動，但是，她絕對不會和丈夫對着頂牛，她不會對丈夫聲色俱厲，她更不會對丈夫冷嘲熱諷。黃氏會和善地對丈夫説出自己的想法，並默默地支持丈夫。黃氏有時候更灑脱，她覺得，男人的事，男人自會有他的想法和處理方式，就她對丈夫的直覺和了解，這男人，也不會出格到哪裏去。

另外，在黃氏的心目中，丈夫是個人物、是個英雄，是值得他仰望的。或許，后羿在一些人的眼中，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甚至，他只是一塊木頭，一隻榆木疙瘩，但是，在黃氏的心中，后羿就是她頭頂的一方天，家中的一根柱。既然有緣有份、成婚成親，就應該倍加疼愛、倍加珍惜。

自己的男人，自己都瞧不上眼、自己百般嫌棄，別人還怎麼可能待見他？黃氏常常這麼想。

就因為黃氏的寬厚與温情，漸漸地，以往不怎麼喜歡説話的后羿，也會時不時地跟黃氏説很多話。

后羿畢竟是在婚姻問題上受過一次傷的人，嫦娥離去以後，有一段時間，后羿也曾反思過自己曾經的行止，檢討過自己對嫦娥不是之處。

自從黃氏進門以後，后羿也悄悄地做了很多改變，他也學着去關心妻子，去體貼愛人。漸漸地，后羿也懂得體貼人、知道心疼人了。

前塵往事，經過的，必然會在心目中留下深深的印痕，特別是戀過的、傷過的，愛過的、恨過的，聚過的、散過的，合過的，離過的……后羿和嫦娥的那一段，當然也不例外。

有了黃氏之後，后羿也還會想起嫦娥，也還會把黃氏和嫦娥做比較。后羿覺得，很多時候，黃氏會比嫦娥更嫵媚、更動人，儘管，實際上黃氏比不上嫦娥的漂亮。

后羿和黃氏結婚之後，他吃得好了，穿得新了，人乾淨鮮亮了，外表也更加體面照人了。人精神了，這后羿一下子方佛年輕了很多。儘管后羿比黃氏大了十五六歲，但是，男人不顯老，后羿人又長得帥氣，所以，從表面上看不出夫妻二人的年齡差距，在大傢伙的眼中，這一對夫妻也稱得上是金童玉女。

后羿和黃氏，夫妻二人，甚是相得，這小日子也過得是紅紅火火，甜甜蜜蜜。

七

嫦娥一個人在廣寒宮裏。

廣寒宮，那麼大一座宮殿，除了嫦娥自己，就只有她的寵物——玉兔還是一個活物了。

嫦娥有時會感到無聊，她在廣寒宮裏走出走進，也沒有個説話的對象。實在寂寞難耐時，嫦娥就只能對着玉兔嘮叨。這樣，偶爾一兩次，多少似乎也能解得幾絲難奈與苦悶。時間長了，嫦娥就覺得這種對玉兔講話的方式是非常無趣的。

那玉兔，畢竟只是個寵物，偶爾玩弄一下，解解悶子，還可以，要想別的，那可真是想多了。那玉兔，它又不會説話，也無法和人交流，它更沒法瞭解嫦娥的心思，幫她排解心中的憂煩。

慢慢地，嫦娥在無聊的時候，忽然就有點想念后羿那“木頭”。這個時候，嫦娥就會站在廣寒宮門前，俯視人間。當嫦娥看見后羿和黃氏有説有笑、生活過得很是愜意時，嫦娥心裏就恨恨地：

原來，后羿那“木頭”一直都在裝，在我跟前裝傻、裝痴、裝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悶屁來，現在倒好，有了新婦了，就和那小賤人有説有笑的。

這個時候，嫦娥常常會氣得看不下去，掉頭轉回廣寒宮內。

嫦娥還會照着鏡子問自己：

是我長得沒有黃氏漂亮嗎？

嫦娥看看鏡中的如花容顏，覺得自己並不比黃氏差。她就是想不通，然後氣憤地矇頭大睡。

嫦娥會一連好幾天都不出門，怕不經意間看見后羿兩口子“賤賤”的樣子。孤寂寂呆在廣寒宮內，嫦娥有時會長時間地發呆，有時會回想以前在人間的點點滴滴。

這種情況下，嫦娥連玉兔都懶得理會。她一連幾天都不給玉兔洗澡。玉兔的草吃完了，她也想不起去給添加，玉兔只能啃食剩下的發黴發臭的草根。因為無故被冷落，玉兔常常會偷偷地哭，眼睛依然會哭得紅紅的。

在廣寒宮呆上很久之後，嫦娥終於還是會走出來。

嫦娥想知道：

黃氏到底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勾走了后羿的魂，讓后羿那“木頭”談笑風生；黃氏究竟使了哪番邪術，偷走了后羿的心，讓后羿那“木頭”如醉如迷。

嫦娥要對后羿的改變知道個所以然。

於是，嫦娥常常會端坐在廣寒宮的門前，注視着后羿家中發生的一切。

後來，在不斷地觀察下，嫦娥漸漸明白了：

黃氏不會像自己那樣，動不動就挖苦諷刺后羿，她會真誠地支持后羿為鄉親們做事。

黃氏不會罵后羿傻，也不會笑后羿呆，更不會叫后羿“木頭”，她從沒有當眾出過后羿的醜，或者讓后羿在大夥面前下不了台。

黃氏總是尊重后羿的選擇，她偶爾還會提些建議給后羿，而不是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訓斥后羿，從來不給后羿解釋的機會，還説什麼兩個人根本就無法溝通的話。

黃氏不會老是嘮嘮叨叨，抱怨家裏這個也不好，那個也不是。

黃氏不會老是覺得別人家的光景好、房子好……

黃氏更不會覺得人家的丈夫好！

……

八

慢慢地，嫦娥不再因為后羿和黃氏的恩愛而那麼痛恨后羿那“木頭”了。

嫦娥有時做夢，還偶爾會夢見后羿。

天上月宮的生活，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原本，生活在這裏的嫦娥應該是無憂無慮，自得自樂的。可是，嫦娥卻常常會生出許多莫名的煩愁來。每到百無聊賴的時候，嫦娥就會在廣寒宮門前看后羿一家。因為在人間，這是嫦娥曾經最熟悉的地方。

人間的歲月如梭，后羿一天天地老了，他的頭髮鬍子由花白變成了雪白，黃氏的頭髮也白了。

天上月宮的嫦娥，依然是滿頭青絲，依然是貌美如花，青春靚麗。

后羿和黃氏的子女都已成人，后羿也已經做了爺爺。后羿的淳樸善良，黃氏的賢淑純良，孩子們從小就耳濡目染，都繼承了下來。孩子們對后羿老兩口都很孝順。每次看到一大羣孫子、孫女繞膝，老兩口總是樂得合不攏嘴。

嫦娥看了后羿家很多年，現在也完全沒有恨了。嫦娥對后羿家的一切，現在有的，更多的是羨慕。

后羿終於老得不能下牀了，嫦娥知道，后羿要死了。

后羿死前，對大兒子説：

“兒啊，你娘跟着我，這一輩子，受了很多的苦。我去之後，你們可要好好侍候你娘啊！你們的媳婦們都很賢惠，你們也不要讓她們受委屈啊！……”

黃氏滿眼是淚，對后羿説：

“老頭子，好好休息。別説那麼多，過幾天，你就好了……”

后羿望着黃氏，用手指了指牀邊。黃氏明白，后羿是讓她坐到身邊來。

后羿用了全部的力氣，拉着黃氏的手説：

“老婆子，我娶了你，是我的福氣！我想問問你，下輩子，下輩子我還能娶你嗎？……”

后羿臉上露出了笑，幸福的笑容……

黃氏眼裏噙着淚，笑着説到：

“能……一定能的……”

后羿的手從黃氏的手中滑落了，他的臉上，還留着最後一絲笑。

嫦娥看着這一切，她忽然間覺得嘴角鹹鹹的。嫦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濕濕的。

神仙是不掉淚的。

嫦娥用手掐了一下自己，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是濕濕的。

嫦娥意識到，自己流淚了。

這是昇仙以來，未曾有過的奇蹟怪相。流淚，這是嫦娥在廣寒宮的第一次。

嫦娥很是悔恨。

自從后羿死了以後，嫦娥幾乎就不出廣寒宮了。

嫦娥常常會想，這麼冷清地長生，倒不如在温情中活一世的快樂！

（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