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生為什麼説喜歡補課還愛看視頻直播?_風聞
郑渝川-观察者网专栏作者、书评人-观察者网专栏作者。书评人。2018-06-02 12:14
6月2日的《南方都市報》報道,廣州市少年宮與該市白雲區一所小學聯合舉辦了廣州市紅領巾議事堂活動。活動圍繞“少年兒童成長安全”主題展開,選取了青少年網絡安全、課外輔導班對小升初的影響等議題開展兒童自主調研。
調研顯示,受訪300名少先隊員,超過7成玩過“快手”、“抖音”、“鬥魚”“虎牙”等視頻、直播軟件、平台,半數以上受訪者很喜歡視頻直播軟件。而小學高年級學生用於學科輔導時間平均每週5.4小時;孩子們壓力的來源主要是升學壓力、父母期望和同伴比較。
第一點,孩子為什麼懂得表達符合家庭政治正確的假話?
廣州的這個兒童自主調研很有意思。受調研者承認自己的壓力來源於升學壓力等因素,卻否認“學習和上課外班本身”是壓力的來源,還有超6成的孩子説自己喜歡上輔導班。另一方面,超4成受訪者認為父母期望較高,超3成受訪者反感父母將自己與其他孩子進行比較。
孩子的觀念認知,受到多重複雜因素的影響。父母和學校肯定是傳遞壓力的重要來源。但學習任務、考試競爭的壓力,至少在父母和學校傳遞給孩子的話語體系中,是完全正當的,所以小學中高年級的孩子,已經懂得了怎麼表述“正確的廢話”、符合政治正確的假話——如果表現出反感學習,那當然是壞孩子;如果説不喜歡上輔導班,雖然會迎合教育學家的小清新政治正確,卻不符合家庭政治正確,所以只要是不缺心眼的孩子,一定會在正式的調研、採訪中非常熱情的表現出自己對於學習的熱愛。就算是調研者和採訪者強調不會泄露孩子的選項,但後者不一定相信前者的節操。

嗯,如果真愛學習的人,會有閒工夫去沉迷“快手”和“抖音”?
當然,孩子會根據場合、情境,來表述“正確的廢話”、符合政治正確的假話。如果調研者和採訪者非常清楚的表明,就是要收集應試教育的“罪證”,善於察言觀色的孩子也無妨配合前者的工作,大倒苦水。
那麼,為什麼部分孩子會在採訪中,敢於吐槽父母期望較高、反感父母將自己與他人對比?因為這兩項抱怨並不算是對家庭政治正確的挑戰,恰恰相反,家長們其實很清楚自己期望有點高,至少自己對孩子的要求,遠遠超過了自己現有的社會地位、家庭財務資源,只是因為希望孩子不要輸在起跑線上,所以才狠下心來嚴格要求孩子。這種情況下,孩子提出上述抱怨,可以部分的激發父母的愧疚,有助於增進親子感情。説起情商,其實孩子比成人要高得多呢。
第二點,校外補課問題的要害究竟是什麼?
這個報道其實主要指出了兩個問題,一是廣州的孩子補課時間太長(雖然平攤到每天,時間不到1小時),二是孩子有陷入視頻直播軟件沉迷的危險。報道者有意進行了這方面的議程設置。
教育部門整頓校外補課,已經有些日子了。上個月,教育部才在廣州展開了清理整頓校外培訓機構的現場會。選擇廣州開會,就是因為廣州當地的整頓特別有效,特別是那種中小學教師在外開班、上課不講課後講的現象,基本得到了遏制。

中小學教師上課講一半,然後課外開班在講一半,這簡直毫無職業操守。但大家心知肚明,校外培訓、課外輔導之所以會形成一個很大的產業,家長們在經濟上承受着巨大壓力,仍然不得不為之,絕不是首先因為、主要因為部分在校教師的缺德操作,而是源自:
課時與工時的錯位。近年來,受到小清新教育學家的影響,小學放學時間不斷提前,一些地方的小學低年級甚至在下午3點前放學,高年級不過也是在下午4點。如果孩子的父母找不到孩子的祖輩幫忙,就必然只能找託管班幫忙——託管班又分只託不管,不僅託管而且還輔導作業並且包晚飯的兩種,價格相差不是太大,你是家長,你選哪種?
家長的巨大焦慮。這方面,媒體、專家都給出了詳盡的解讀,大意是家長擔心孩子在學業競爭中處於不利地位,從而影響人生髮展。這種擔憂與焦慮不是靠幾篇雞湯文章、幾個放棄職場競爭去尋求自在生活的隱士的個例就能消弭的,雖然媒體很善於同時兜售焦慮與雞湯。

最近十多年裏,國內一線城市到普通地級城市,城市化進程顯著加快,城市聚集人口增加,但中小學公辦學校的配置水平則要滯後得多。很多家庭無法將孩子送入就近學校入讀。而城區裏不同公辦學校之間的辦學水平差距,即人們常説的名校與非名校的差距,也並沒有像各地教育部門所宣稱的那樣,被名校減少。孩子被送入名校,這類學校的班額通常較大,教師很難做到像課外輔導機構的培訓老師那樣,對於孩子進行個體化的、針對性的指導提升。
説到底,家長的焦慮,是因為近年來各地的中小學優質教育機會、知名大學的入學機會,確實沒有得到太多的增加,而今已經進入“二孩時代”;很多地方還在組建以名校為龍頭的(民營化、混改式的)教育集團,普通市民家庭的孩子獲得優質教育機會比以前更難,淪落到比父輩更差的社會階層,是個大概率的事件,所以,家長才如此着急上火的為孩子選出路。
我們來捋一捋:20年前左右,教育學家們讀了幾本歐美教育的書,宣稱中國教育一無是處,應當學習西方(具體是美國)的教育,給孩子減負,讓孩子玩着長大。在這一期間,教材不斷調整,所謂的實現了從應試教育到素質教育的轉型,結果有了自主招生,考察要求名義上比過去低了,但要優勝,其實更加困難了。
在過去,很多地方的鄉鎮、縣城學校都能發展為應試名校,靠着大量補課和試題訓練,把農家孩子送入北大清華。現在好了,不僅嚴格限制校外培訓,而且禁止校內補課,城裏的、農村的孩子能不能達到北大清華自主招生的要求,就得靠家長的經濟投入,衡量各自在所謂素質教育方方面面的發展水平。這其實就是社會加劇固化的表現,城市平民、農民的孩子想什麼呢?進北大清華?你買得起鋼琴,學得起第二門外語嗎?嗯,你不如放寬心,多看看“快手”、“抖音”、“鬥魚”“虎牙”視頻直播,也一樣可以讓自己的生活多姿多彩嘛……

第三點,家長該做些什麼?
如果你有孩子(無論幾個),現在還沒滿15歲,恐怕會長時期處於焦慮之中。我們這裏不談房貸、房奴問題,就拿跟孩子有關的事情來説。
19世紀後期開始,英國的貴族階層婦女就開始行動起來,為該國的女性爭取公民權益。而20世紀前期,美國的名媛們也站出來,進行這項事業。
然而遺憾的是,真正讓女性從家務活兒裏解放出來的,不是因為上述的公民抗議行動,而是洗衣機、電冰箱等家用電器的發明,以及超市預製食品的逐漸推廣——沒錯,家用電器和垃圾食品產生了巨大的社會意義……
這也實現了政治學家和社會學家所説的家務勞動社會化,讓家務勞動變成可以轉換為商品和服務的項目。

家長讓孩子去參加補習班、輔導班,這其實也叫做家務勞動社會化。家長才是最瞭解自己孩子的人,而不是補習班、輔導班的老師。陪伴孩子,親子閲讀,輔導學習,強化孩子的學習習慣特別是自主學習的習慣,相信大多數家長所各自發揮的作用,都會比輔導教師更大、更明顯。
補習班、輔導班是有作用的。一些教育專家危言聳聽,把僅僅部分存在的在校教師“上課不講課後講”現象誇大,把輔導班説成是隻知道用題海戰術累垮孩子的設置。這其實是荒謬的。
與學校課程相銜接的有關課外輔導項目,就包括提高班、尖子班、精英班、培優班、強化班。不同的輔導班,面向的對象不同,還會根據培訓對象進行差異化的輔導,最後以培訓對象在學校的學習成績提升為依據,提高課外輔導的續約率。課外輔導行業雖然不存在很高的准入門檻,但培訓質量和學生、家長的口碑,對於培訓企業提高培訓課程的吸引力、增加簽約率和續約率具有決定性影響。
所以,你如果做不到讓孩子上靠譜的輔導班,又真像你所説的那樣關心孩子的未來,就得拿出時間,像輔導班的名師那樣,挖掘自己孩子的特徵,給出定製化的輔導——而不是像點外賣那樣,隨便花點小錢就把孩子放在不入流的輔導班裏,然後就要求孩子要給你回報一個北大清華。很多家長讓孩子上輔導班的邏輯,其實就跟隨便給了百八十萬,要求企業做出趕超美國水平的芯片的荒謬要求是完全一致的。
最後來説説孩子沉迷視頻直播的問題。這個報道已經説得很清楚,“視頻直播軟件很方便啊,一次只播放15秒,看了之後都會忍不住再看,有時候不知不覺就看了1小時,看視頻時覺得時間過的特別快,要是寫作業寫1個小時就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簡直再現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比喻啊。習慣了視頻直播,沒什麼好辯解的,一定會對文字敍述的內容感到不耐煩,一定坐不住,一定多動,一定沒有耐心。我們身處一個信息過載、真相稀缺而謠言滿天飛的時代,如果不能保持持續的專注,而是頻頻分心,情況會非常糟糕。
所以,建議家長們讀幾本書,把自己和孩子的分心毛病都給改一改。
《分心也有好人生》,(美)愛德華·哈洛韋爾、約翰·瑞提 著,丁凡 譯,山西教育出版社2011年6月版
《專注》,(美)丹尼爾·戈爾曼 著,楊春曉 譯,中信出版社2015年4月版
《棉花糖實驗:自控力養成聖經》,(美)沃爾特·米歇爾 著,任俊、閆歡 譯,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6年11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