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平原的舟船生活_風聞
斜塘北栅-画舫笙歌顷刻过,只有菱歌,不拾人间唾。2018-06-05 09:06
摘自馮賢亮著《太湖平原的環境刻畫與城鄉變遷(1368-1912)》,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在漫長的歷史時期裏,太湖流域每一個村落的人們充分利用便捷的水運系統,與四邊或更遠的地方進行着多方面的交往。特別在生產活動中,鄉村民眾參與田間勞動,收割成熟的作物,以及穀物的碾磨,糧食的外銷,棉花、蠶桑等經濟作物的貿易,都要藉助大型的負載工具。在太湖流域,這些工具就是各式各樣的船。
王士性曾概括説:“東南饒魚鹽、秔稻之利,……東南澤廣,舟行而鮮車馬。”[1] 明末徐霞客在江南遊歷時,就是通過這些地區的水路,坐船由無錫經過青浦、嘉善、桐鄉等地,前往杭州。所經之地,在他看來,大多仍屬澤國勝地,而且許多水網交織的市鎮都十分繁華。[2] 水上交通的最大依賴,只能是船。明朝人深刻地分析了船與馬等陸上交通工具的不同適應性,指出在江南的常州、鎮江、蘇州、松江、嘉興、杭州、湖州地區,由於溝河交錯,水港相通,“惟舟楫之行,則周流無滯”,如採用步行和陸上交通工具,“每一二里必過一橋,或百五十里,必船渡而後得濟”。[3]
所謂“南船北馬”的説法,正是體現了中國南北水鄉與陸地交通的本質差異,也顯示了舟船在江南交通中的重要地位。茲舉數例説明。

嘉興府境東北的嘉善縣,北部多湖蕩,河港如網,舟船往來如織。[4] 萬曆年間的嘉善縣令章士雅,深刻地指出了這種地理環境塑造下的人文特徵:縣境內支河干派,湖蕩連接,蘆葦蒹葭,曠野無際,輕舟小舫,倏往忽來,鼓浪乘風,瞬息萬里。[5]
蘇州府吳江縣,地濱太湖,其最近處僅二三里,此外俱為湖蕩,百姓生長於此,“行舟便捷,他處莫能及”,所謂“使船如使馬”,老幼皆善於操舟,又能泅水。[6] 在縣境的蘆墟、八坼一帶,操舟者都聚集在固定的碼頭上,大號船叫“太平橋”,中號船稱“鴨嘴船”或“尖頭船”,小號船則叫“埫板”,當地百姓無不從事此業,時稱人數“無慮以萬計”。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婦女,其操舟之神與男子不相上下;男子十歲以上即可稱為“舟師”,一日一夜可行250裏,南至杭州,北至鎮江,清代乾隆年間還遠渡淮河、黃河,北達通州,這是其他地方較為罕見的。[7] 絲業大鎮盛澤,如果沒有舟船提供的交通,根本不可能在乾隆年間形成四方大賈輦金至者無虛日、每天日中為市,導致“舟楫塞港,街道肩摩”的繁盛景象。[8] 懸隔海上的崇明島,沒有船,就根本無法與大陸溝通;在島內,一方面因土瘠民貧,除了農業生產外,百姓就靠捕漁採樵為生,另一方面,在很長時期裏,也是“非舟不行”。[9]
根據費孝通在其家鄉吳江縣的調查,當時的房屋分散於圩的邊緣,人們廣泛使用船隻載運貨物進行長途運輸。連接不同村莊和城鎮的陸路,主要是在逆流、逆風時拉縴用的,即所謂塘岸。除了一些擔挑的小商人之外,人們通常乘船來往。幾乎家家户户至少有一條船。由於船隻在交通運輸上的重要位置,為便利起見,房屋必須建築在河道附近,這就決定了村子的規劃。而在住宅區內,用船裝載輕微的東西,或作短距離運輸,不甚方便,因此在住房之間修起了道路以利往來。在這種情況下,河流就成了交通的障礙,各圩被河流所分割,必須用橋來連接。小店輔大多集中在各橋附近,仍然是便於船隻的溝通往來。[10]
以船為生的人們自然十分眾多。早在明代,一些政府官員已經發現,太湖平原的船居丁口在不斷增加,而真正從事田地耕作的人卻在減少,特別是“流移之人”,舉家以舟為生,四處漂盪,既可脱免差糧,又能“暖衣飽食,陶然無憂”。[11]
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宋刻明印的岳珂《桯史》一書紙背,保留了一份明代嘉興縣賦役供單殘件[12],上面詳細地記錄了一户叫王阿壽的人家所有的人口、田地、事產等情況,包括所擁有的一隻船。毫無疑問,這一例子顯示了船作為民間家庭日用工具的重要性,也得到了官方的認同。
在一些官方編定的地方誌中,對漁户船民都有記載,有的地方的船業工人成了一種專門服役人羣,定期為政府服務。例如在萬曆年間的常熟縣,官方統計控制的工匠人户中,最多的是船匠,共有45户,遠遠高於箬蓬匠(1户)、刊字匠(2户)、羅帛匠(1户)、蒸籠匠(1户)、刷印匠(1户)、木桶匠(19户)和戧金匠(1户)。[13]
在著名的桐鄉縣烏青鎮(後來統稱烏鎮),據民國年間的記載,航運業堪稱市集繁盛的支撐。這裏沒有鐵道、公路的通達,全靠輪舟往來維持交通命脈,快班船、舊式航船等每天繁忙地來往於各埠頭。同時,一些需求較大的客船、駁船、田莊船等,都有相對固定的製造公司,其中最有名的當屬黎里人與本地人兩幫廠房。這些船廠都設在鎮的柵外,在南柵養魚窠一帶,船廠有孫永茂、孫隆順、沈永順、沈源懋等十幾家;在西柵高橋外,有沈森順、沈洪順、楊廉記、施茂記等,也是十幾家。四鄉各村的航船都向這些船廠租賃,遇有損壞,可以馬上到船廠修理;至於船上的重要器具搖櫓等,也有專門的製造工匠。在當時人看來,造船業是屬於一種較為“穩健”的行當。[14]

由於民間用船的製造和維修,長期存在着一整套熟練的技術、工人隊伍與固定的修造地點,因此在另一方面也保持了舟船的興盛不衰。所以民間造船,經常受到世人關注。嘉靖、萬曆年間的葉權指出:民間造船多是因地制宜,“大抵皆卷箬蓬蓋之,或用鎖服板,則貨在板下,人宿板上,下重上輕,便於波浪”;小航船有所不同,周札厚板,高方如櫬(即棺材),形制細長,只開一個小門,“非傴僂不能出”。[15] 很多地方並不需要自己製造木船,只要從外地買入即可。在費孝通調查吳江縣廟港鄉的時候,每條船平均價格約為80-100元;除了那些不從事農業、漁業勞動的人家外,幾乎每户都有一條或幾條船;無論男女,都會划船;划船所耗的力氣,並不與船的載重量成正比,而是與水流、風向等情況密切有關。水運載重的負擔或費用是很低的。[16]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