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之一|大國崛起於地區性守成，消失於世界性擴張_風聞

【本文為張文木教授新著《戰略學札記》心得之一，部分精彩內容將在觀察者網風聞社區定期更新，敬請關注。】

1.1958年10月6日凌晨，毛澤東在起草《告台灣同胞書》中告誡美國人説：“西太平洋是西太平洋人的西太平洋，正如東太平洋是東太平洋人的東太平洋一樣。”【1】 1959年2月22日，毛澤東在審閲並修改陳毅報送的《陳毅外長答新華社記者問，駁斥杜勒斯誣衊中國的讕言》一文時再次強調“西太平洋”的概念。毛澤東寫道：

所有西太平洋各國人民不瞭解，處在遙遠地方的美國人，為什麼，有什麼理由，要跑到西太平洋這些國家來，以其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的力量，對這些國家加以控制呢？實在説不出理由的。所以總有一天，不論遲早，如同美國要從世界其他地區放手、縮回家去一樣，美國也一定要從世界的西太平洋這部分地區放手，縮回家去。如果美國人自己不走，硬是要無限地賴在這些國家的話，那末，總有一天，各國人民要起來把它趕走的。【2】

從“三海一體”的角度看，我們可沿着毛澤東從中國視角提出的“西太平洋”的構想，用“西太平洋中國海”的概念統合“南海”“東海”“黃海”分割式的孤立表述。其中，用“西太平洋中國海南方海域”表述南海中與中國主權相關的部分水域，用“西太平洋中國海東部海域”和“西太平洋中國海北部海域”表述與中國主權相關的東海和黃海水域。這樣可以避免“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式的政策傾向並以此推動中國人對中國海的整體認識。在此認識基礎上，在不遠的將來，將並排於中國東部海域的北海、東海和南海三大海上力量合編為統一的西太平洋艦隊指揮系統實屬必要。

在這樣的海上作戰力量體系中，台灣迴歸祖國以及捍衞東海、南海海域的中國主權已成應有之義，同時又不至將其力量伸展過遠，大體在遠東雅爾塔體系安排之內。只要我們堅持不懈地努力，在不遠的將來，切實將中國海上實際控制線前移至台灣東界——這原本就是中國領土的東界，屆時台灣和平迴歸就是可以想象的事。台灣迴歸祖國意味着中國有效的安全邊界真正推至西太平洋深海海域，有了深海，中國的核潛艇才可發揮終極反擊作用，中國航母建設才能大步向前邁進，中國大陸的經濟建設成果才能得到有效保衞，中國內陸安全的壓力將會大幅降低。

2.中國不同於遠離印度洋的西方海權國家。遠道而來的西方海權國家在印度洋只能靠佔領島嶼而存在，目前我們能讀到的海權理論提供的都是這樣的視角。但中國並不是這樣的遠在千里的國家，而是臨近印度洋的亞洲最大的國家：它背靠可稱作全球戰略制高點的崑崙山，東接太平洋——放眼世界面積最大的海域，這裏是世界新興市場最密集的地區；南近印度洋，這裏是世界工業資源藏量最豐富的地區；居崑崙觀兩洋為周邊，盡佔地利優勢，這樣的地緣政治形勢在世界各國中是絕無僅有的。中國有的是時間不用任何領土擴張而用與沿岸國家合作的方式將其經濟政治影響力推進到印度洋。

3.建構主義和結構主義理論，在國際政治學中猶如一枚硬幣的兩面，而統一兩者的是國家實力。脱離實力制衡的建構是張伯倫式的天使，具有實力卻不講建構的則是東條英機式的野獸。與農夫和蛇的故事一樣，天使與野獸相遇則是人類災難的開始。因此，成熟的國際政治學是自覺與自然的歷史統一，即基於結構的建構和以建構為目標的結構。

4.看《動物世界》的目的不是為了人類返祖和征服，而是為了與自然和諧相處。

5.人類兩性間的壓迫遠比階級壓迫古老，人對動物的奴役遠比人對人的奴役古老。如果説兩性平等是階級解放的天然尺度【3】，那麼，人與動物和諧相處，則是人與自然最終和解的序幕。

6.將動物語言與人類語言相鏈接，不僅是動物世界，同時也是人類的終極福音。

7.公民國家是民族主義與自由主義的最終歸宿。在這裏，民族主義的自決權利已讓渡於國家主權，自由主義的人權訴求已讓渡於與公民責任不能分割的公民權利。“公民國家”顧名思義，是以國家為依託的自由主義、民族主義和以自由人聯合體為發展目標的國家主義的統一。歷史轉型中的強制時期除外，沒有公民權利的國家與沒有國家責任的公民一樣，在已崛起的現代國家成長經驗中，都是不可思議的。

8.和平誕生於理想而歸宿於均勢。

9.市場支撐着利益，而資源則支撐着市場。資源的有限性決定了無所不利的全球化是不存在的。

10.大國崛起於地區性守成，消失於世界性擴張。

11. 財富的靈魂是政治，交換的本質是暴力。

12. 中亞是世界地緣政治的中樞，也是世界霸權的墳墓。

13. 歷史上財富每次大規模地國際轉移，本質上是靠軍事暴力而非自由貿易完成的。

14.宇宙是羣環共和式的結構。

15. 圓形跑道上飛奔的車輪下的線條永遠是筆直的，圓通過否定直線肯定自身，是不斷否定中的直線片斷的微積。

16.歷史邏輯的展開是網狀和開放的而非單線循環的，是通過非邏輯發生的偶然性實現的，是以散狀分佈的偶然事件為結點共和而成的合力巨網。偶然性是認識之外的其他必然性。歷史必然性是偶然事件（結點）之間無數有限連線（必然性）的總和，是人思維中的事後抽象；而歷史路線的選擇則由瞬間的主客觀偶然因素，特別是由豐富的領袖個性及其所處的特殊環境所決定。比如“西安事變”、“薩拉熱窩事件”、“9•11事件”等。反者，道之動。也就是説，偶然性是歷史運動的火車頭，它牽動着歷史的量變，也帶動着歷史的質變。

17. 冷戰是和平的常態。和平只能有冷和平而沒有“戰略伙伴”式的熱和平。熱和平多發生於戰爭，特別是大規模戰爭之前。

18. 霸權擴張廣度與其強度成反比。

19. 深海，是大國防務最後的決鬥場。

20. 海軍必須是遠程和深海的，不然就不配稱為海軍。

21. 資本在技術中增值，財富在鐵血中循環。

22. 統一台灣，是世界發給中國參與國際事務的首張資格認證書。

23.在大國興衰史中，被打敗並由此衰落的多是富國。

24.導彈也是一種學術語言，在許多時候還是學術的終極語言——圖窮匕現，此之謂也。因此，學術爭鳴永遠要給歷史實踐留下發言的餘地。

25. 國家之事不可書生意氣。林肯統一南方時，南方的棉花比北方的工業品賺錢，經濟效益好。短期看是統一成本與收益不成比例；但長期看，林肯給美國奠定了偉大的國基即統一的民族市場。毛澤東搞原子彈，短期看，投入成本與產出效益不成比例，長期看，中國得到了三十多年的和平和安全的融資環境。研究國際政治的學者如果學成了賬房先生，其學百害而無益。

26．政治的要義就是用最大的力量擴張利益並在最恰當的地方實行妥協。

27.無座標便無方向，無戰略則無情報。

28.認識之外無錯誤。

29. 時間不對稱，也不守恆，它只不過是衡量必然性多元運動的尺度。光速之外的時間，是與我們生活的宇宙時序逆向而行的，其衡量尺度也是不統一的。

30. 兩種必然性逆向而行，是時間倒流的本質。

31.規定即肯定，有限性是力量之源。

32. 歷史上沒有一個國家是在本國工農大量破產和生活持續惡化中崛起的，卻有許多國家在主權即將分裂時因彷徨猶豫而衰落。

33. 海權是一個國家的海洋權利（Sea Right）、海洋利益（Sea Interests）和海上力量（Sea Power）三位一體的複合體系。

34. 在大國興衰的歷史畫卷中，盡見和平衰落的前轍，不見和平崛起的先例。

35. 黑格爾説：“助成民族精神的產生的那種自然的聯繫，就是地理的基礎。”【4】黑格爾這句話説透了地緣政治即地理和政治的關係。地緣政治，其要義在政治，不然就只能是地理學，而地理學是沒有方向的存在。地理學一旦被應用，它就必須是政治的。

36. “外交無小事”，但小事——如果它脱離政治的話——就絕對不是外交。

37. 國際政治，多是勝利者的政治；國際格局，多是勝利者對國際資源的分割格局。

38. 軍隊，是國家安全不能再退的最後防堤。

39. 在遠古生存競爭中，被打敗並從森林落荒逃出的，後來便進化為人類；而昔時勝利並佔據森林的，則成了被人類追獵捕殺的猿猴。

40. 哥倫布將加勒比諸島誤認為是印度（India），將那裏的人誤以為是印度人（印第安，Indian），這對印度和印度人，乃至對整個亞洲和亞洲人來説，真是一種幸運。

41. 貨幣不僅僅是財富的表現形式，在更多情況下，它是私有權之間的“潤滑劑”。產權關係分割得越細密，經濟活動所需貨幣量就越多。當這種增量達到不合理的界限時，貨幣就會通過惡性擴張即通貨膨脹的形式轉化為壓迫生產力和剝奪勞動者的力量，於是產權兼併和兩極分化時代也就到來，這在小農居多的國度，便是動亂和革命。從這個意義上看，明細產權，儘管有利於調動個人的積極性，但產權分割如過於明細，就會造成國家貨幣短缺以致對海外金融過度依賴。其結果是，細密的產權關係反成了瓦解國家經濟和國家政權，乃至國家主權的力量。

42. 歷史從不支持那種僅憑善意就能迎來盛世的觀點。

43. 鐵路是一國經濟的血脈，其佈局和走向反映一國的利潤去向。昔日拉美的鐵路呈扇狀向港口集中，而非網狀在國內市場中橫縱穿行。這反映其國民利潤靠海外需求而非國民自主需求拉動，因而它是一種外向供血型的依附型經濟結構。

44. 時下國際政治文章中使用頻率日見增多的詞是“軟”字：“軟擠壓”“軟外交”“軟實力”“軟權力”“軟戰略”，等等，軟並沒有錯，但太多了就會讓人心冷骨軟。

45. 富國只不過是強國在海外的另類銀行。

46. 外交怕呆，更怕愣。呆不致犯大錯，愣則會斷送國運。小布什外交如西班牙鬥牛，見紅布就衝，既呆又愣，有戰無略，國衰之象也。

47.近些年美國人不太需要政治家而更需要政治表演家，已不太需求美國，而只是在縱情地消費美國，這與阿拉伯國家的人民只知縱情地消費石油而不知需求石油的後果完全一樣：四年一次的大選就像中國的春節聯歡晚會，最後選出的不是政治家而多是演員。

48.東西方的方法論差別在於簡繁二字。東方人是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最複雜的問題，而西方人則是用最複雜的方法解決最簡單的問題。這正如東方人飲食豐富，但就餐僅用一雙竹筷，西方人飲食簡單，就餐卻要用一堆刀叉；東方人治大病往往只用簡單號脈和幾方草藥，西方人治小病卻要動用一大堆機器。

49.人物繪畫的基礎是素描，素描的基礎是骨骼臨摹；國際政治研究的基礎是原始文件，而原始文件的基礎則是其背後的國家力量，尤其是大國間的力量格局。

50.平時海邊的人瘋狂捕魚，以至不放過魚苗；印度洋海嘯中，魚瘋狂捕人，以至十幾萬下海者事後竟沒有多少屍體漂還。

《戰略學札記》，海洋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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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3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459頁。

【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3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595~596頁。

【3】恩格斯在《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一書中談到傅立葉時指出：“他第一個表明了這樣的思想：在任何社會中，婦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11～412頁。

【4】［德］黑格爾著，王造時譯：《歷史哲學》，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