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態還是被動態？一個《紐約時報》的語法（修辭）運用之爭_風聞

（本文譯自5月28日《經濟學人》）

5月14日，巴以加沙地帶，巴勒斯坦人聚集到加以邊境，針對耶路撒冷問題組織了一起聲勢比較浩大的遊行示威。不過以色列邊防兵表現得非常強硬，直接對着人羣開槍，當場打死60多人，這場血案震驚了全世界。

對此《紐約時報》在twitter上的賬號發了一個推，內容如下：

Dozens of Palestinians have died in protests as the US prepares to open its Jerusalem embassy.

這句話從純粹的語法角度講，沒有什麼問題，但在社交媒體上，這條推引發了網民的熱烈評論。

問題出在哪兒呢？就在“have died”這個短語上，havedied一度成為twitter上的熱搜詞。

雖然這句話語法沒問題，但語法可是和修辭緊緊相關，尤其是涉及到新聞媒體報道的時候。在巴以問題上，老牌的資深左翼媒體人Glenn Greenwald一語道破天機：“絕大多數的西方媒體從業人員，在經過訓練之後都會相當老練——在報道巴以衝突的時候，頭條標題一般用被動式而不是主動式，避免誰來背‘黑鍋’。”

有趣的是，Glenn Greenwald的這條推也瞬間大熱，短時間內被轉發了5000多次，也招致不少讀者的批評。

Glenn Greenwald敏鋭地指出，《紐約時報》這次違反了新聞紀律，用了主動態而不是被動態當巴以衝突的標題，很容易煽動那些對以色列不滿的讀者情緒，have died是主動態現在完成時。有一些抖機靈的讀者給《紐約時報》支招，讓他們改成這句：Dozens were shot by Israeli troops就可以了，意思是“幾十名巴勒斯坦平民被以色列軍隊打死。”

英語還有其他歐洲語言通常都有主動態和被動態的區分。按照《經濟學人》的寫作手冊，不鼓勵編輯們大量用被動態句式寫作，首先一個原因是這會讓句子變得更長；另一個原因，是大量的被動態句式往往出現在重頭的學術文章和官樣通告中。經驗不足的小編會習慣性地過度使用被動態句式。

但是對被動態的批評者們往往混淆了“句法”（syntax）和“詞義”（semantics），句法的意思是把句與句有機地連接在一起。

Steve kicked John，和John was kicked by Steve這兩句，前者Steve是施動者，主語，後者John雖然是主語，但他是被動者。把這兩個句子做一個代換，句意沒什麼不同。不過這裏面的竅門是，用被動態，可以把使動的一方省完全略掉——這也是被動態有些聲名不佳的一個原因。

具體到紐約時報這個句子，分析的入口應該是詞義而不是句法，換句話説，是對句子含義的表述而非含義的形態出了問題。

have died這個短語，單純地講，既不涉及主動，也不涉及被動，因為die是一個不及物動詞，不及物動詞當然它是“不及物”的，即沒有動者的對方，John was died by Steve這句話語法上是不正確的。

所以，批評者真正在乎的就是《紐約時報》用了一個不及物動詞，這個……確實是個不走運的用詞選擇。以色列開槍打死民眾，這個事明擺着有開槍的，有身上中槍的，主動被動的態勢很鮮明，任何一個

合理的描述都應該包含這一點。記者們一直被灌輸新聞報道要有五個w：who-what-when-where-why，誰，什麼，什麼時候，哪裏，為什麼。

但是僅僅把這個五個W如實陳列出來，並不能讓你逃脱有人指責你不夠理中客。

Soldiers kill dozens of protesters（士兵殺死了幾十個抗議者）和 Dozens of protesters killed by soldiers（幾十個抗議者被士兵殺死），句意看起來沒有變化，但讀出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這就不是什麼用詞選擇問題了。前者給人的感覺是士兵屠殺，後者用了被動態，語感就是無辜抗議者被射殺。

如果不考慮被動主動，而是用詞選擇不同，那還可以寫成“Soldiers shoot rioters”（士兵殺死暴亂者），或者Rampaging mob turned back from border（烏合之眾在邊境被打了回來）

於是我們發現，被動態可以很把事情説的很清楚，主動態卻有可能在“甩鍋”。語感方面，詞語的選擇比語法更重要。不管理的立場站在哪一方，報道者有義務把相關信息和事實全部呈現給讀者，標題和文章導語對新聞報道尤其關鍵。沒有人能百分百完全踩中點，但有經驗的副編輯會用調整字體大小的方式適應導語的信息量。

對那些紙上談兵的，對語法吹毛求疵的人來説，是時候放過對被動態句式的攻擊了。如果你們大聲斥責標題黨行為，互聯網已經提供了另一種甩鍋的解決方案，用含糊語氣（evasive voice）和被動、主動態和諧共存，既然很多時候新聞報道並非語法問題，那麼，考慮這樣一個建議：含糊其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