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鈎沉之鬥蟋蟀_風聞
柴大官人-一个简单的人,爱读书、爱写作、爱吃花生。2018-06-11 15:29
鬥蟋蟀
入秋以後,如同約定好的,天地間秋蟲的歡鳴此起彼伏,叫人在豐收的日子裏又有一點淡淡的涼意。
因為參與了小學同學聚會的籌備,與海洲兄等坐在一起開了個小會,大家在一起拼湊記憶,竭力想把五三班的老同學拉在一起,其間海洲兄提到他在街頭偶遇開出租車的徐剛海,這個熟悉的名字,一下勾起了我久遠的回憶。
剛海跟我是鄰居,同是老界首南信義街的居民,我家在街北頭,他家在街中心,放學後寫完作業常在一起玩耍。

七十年代末,除了聽戲看電影,沒有什麼大型娛樂。我們這些小孩子也都是用玩摔包、打彈弓、捉迷藏中消磨感覺很漫長的時間。秋天的日子温和而愜意,要論好玩,當然是“叨禿蚱子”(鬥蟋蟀)。禿蚱子是本地土話,上學後雖然知道它的學名叫作“蟋蟀”,但還是固執地喊之“禿蚱子”,習慣了。
信義街向南走到頭,是高高的沙潁河河堤,臨近河堤的小樹林子在這個季節成為少年們的樂園,他們夜間逮來的禿蚱子,此刻便在這裏等待一決勝負。有風颳過,便會有幾片枯葉搖晃着飄下,林子間的少年們三五成羣,所有的目光集中在眼前的大號搪瓷茶缸上,那便是擂台,禿蚱子們一決勝負的生死之擂。當然,年幼如我和剛海,只能是擠在人縫裏的小小觀眾。
在看多了別人指揮的“戰鬥”之後,我和剛海也準備工具,打算捕捉屬於自己的鬥將。跟那些大孩子們相比,我們的工具只能説是簡陋。
探條,一般用一尺左右的鐵條,鐵條一頭砸扁呈鏟型。
竹筒,也是尺把長,一握粗,一頭保留竹節,另一頭留空,裝入禿蚱子後用布團或紙彈塞住。我和剛海沒有製作竹筒的能力,就因陋就簡,到河堤下揀粗大的蘆葦杆折了一些,裁切好備用。
罩網,以細鐵絲擰成圓形或正方形,約孩童巴掌大小,綴上塑料紗布,留出一根一揸長的鐵絲作把手。不過,這東西是少年們的標配,我和剛海置辦不起,唯有拱起手背為罩而已。

手電筒,兩把,虎頭牌的。
罐頭瓶,裏面墊上半瓶沙土,再壓實壓平,作為禿蚱子們的新居所,它們的食物一般是剝了皮的瓜子,或是其它禿蚱子掉落的大腿。

鬥缸,是剛海不知從誰家找來的一個缺了把手的舊茶缸,墊上半缸子沙土,搗實壓平備用。雖然沒有林中少年們所用的大,但是對於我們倆足夠了。
那時候,家裏對我是管教得很嚴,剛海家比較寬鬆,我和剛海準備的這些東西就只有放在他家裏院裏了,秋天的夜晚,街面上的大人若不外出看戲看電影,便是閉門在家。臨近河堤,有因為種種原因坍塌廢棄的院落,殘垣爛瓦之間才是我們的目的地。

禿蚱子是常見的昆蟲,秋夜打開窗子,屋內亮起電燈或煤油燈,便會有不速之客尋光飛來,在你身邊蹦蹦跳跳。有大如地老虎的圓頭大禿蚱子,也有俗稱“棺材蓋”平頭小禿蚱子,還有禿蚱子小小的蹦來跳去,十分活潑。這些東西通常都是順手逮了,扔進手頭的瓶子裏,留作翌日餵雞。嗯,我們家當時在南信義街北頭,一間半的地兒,沒有空,但臨近河堤居住的我姑夫家有院子,是養了幾隻雞的。
這些只是雞飼料,稱得上“鬥將”,能夠上陣一決勝負的禿蚱子,是那種在偏僻荒涼之地隱居的禿蚱子,一如深山中避世的絕世高手。
它們有着共同的特徵:腦袋圓而黢黑髮亮,兩根觸鬚長且靈動,背上黑底銀花的翅膀神韻非凡,鳴聲低沉而有力。
它們是孤獨的,也是驕傲的,不依戀世間繁華,平靜時以琴音自娛。
安靜的夜,彷彿只有自己的心跳聲。一道牆一道牆的躡手躡腳走過去,驟然,不知何處有“唧!唧!唧!”三聲長嘯,短促而高亢,隱隱有蕭殺之氣。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向聲音的來源望去。
“是它?”“是它!”
確定了方位,我們悄沒聲地過去,恍若電影中的慢動作,在接近一堵牆時“定”下來,等。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唧!唧!唧!”又是三聲,如金石相擊,清脆有力,聽聲辨源,就在牆的另一面。

這兒原是一户趙姓人家,不知何故幾年前舉家搬遷,一直無人居住,文革末期不知是誰把門框都給拆了,空蕩蕩的愈加荒涼。剛海最為熟知地形,他悄步繞過去,蹲下身,大拇指一推手電筒上的開關,頓時笑了:“在這兒!”
跟過來的我也蹲下,借住手電筒明亮的光柱,眼前看得一清二楚。牆體是用那種老式的大青磚砌成的,離地面三塊磚的位置,有一條縫隙寬約如孩童的大拇指,縫隙內有黑灰色的觸鬚在慌亂地擺動。我的位置只是看到禿蚱子的觸鬚,面對着牆縫的剛海卻看得分明。他抽出探條,慢慢從牆縫上方探進去,越過禿蚱子身軀後探頭斜斜下沉,封住了禿蚱子的退路。這就成了!剛海輕輕向前撥動探條,直到將那隻禿蚱子“擠”出洞來。
“雙尾。”注意到禿蚱子的尾部有兩根短鬚,我忍不住輕聲説道。
這是一隻雄蟲。雌蟲的尾部多了一根產卵的器官,我們通常喚之為“三叉”。
出巢的蟲兒似乎恢復了鎮靜,觸鬚一晃,大腿用力,便是一躍而起。但是被剛海一個“罩頭”握在了手心。這是跟那些少年們學到的經驗,剛剛起跳的禿蚱子有慣性,不會在空中轉身,迎頭“罩”它,十拿九穩。知道這個訣竅後,我和剛海真是沒少練習。
第一隻獵物入手,剛海松了口氣,向我伸出左手,我立即拿了一根葦杆筒遞給他,剛海接後,右手大拇指曲起,以葦杆筒口對之,無名指慢慢上力,將禿蚱子攆了進去,再從我手裏接過一個紙蛋子,塞住筒口完事。

繼續尋找下一個獵物,獵到目標,卻是將近一小時以後。這也是很無奈的現實,適合作鬥將的禿蚱子都是驕傲的獨居者,尋找起來頗費工夫。我們的第二隻獵物藏在一堆爛磚下,第三隻獵物來自於一面斷牆,這是今夜的全部收穫。
算着時間差不離了,我們各回各家,我省心點,可以直接洗腳睡覺,剛海則要把逮到的禿蚱子挨個放進預備的罐頭瓶裏才能休息。
白天逮禿蚱子就不太辛苦了,但是尋找兇猛的鬥將卻是更難。白天的鬥將們一般都找到了心儀的伴侶,築起愛巢,展現出儒雅温柔的另一面,為愛侶彈奏心曲。它們奏曲的聲音低沉而婉轉,別有情趣。
在廢棄的老屋周邊,或者河堤下的淺坑裏,邊慢慢走邊支稜着耳朵邊聽,若是聽到輕微的“得兒……得兒……”的蟲鳴,就能找到目標,我們都知道,這是鬥將級別的禿蚱子在跟雌蟲談心呢。悄步循聲,便可以找到它們。無論是牆洞還是坑壁上的小洞,都被它們細小而精緻的極微土粒封壘着,僅在上方有一點透氣孔。我們用探條的小鏟撥開封口,再用探條沿着洞的上方探人其間,把裏面的禿蚱子逼出來。如果窩裏兩隻蟲兒都能逮到,是要把它們放在一起的。
在罐頭瓶裏圈養幾天後,就可以上擂爭鬥了。

戰鬥之前,先要激起“鬥將”的鬥志。比我們年齡大的那些人一般都是用特製的撥子,即是將細長的竹棍一頭劈開,加上幾根鼠須或豬毛後固定住,開戰前,手持撥子後端,用前端的毛須輕輕撩撥禿蚱子的門牙(俗稱大夾),使之憤怒,亮齒振翅,“唧唧”咆哮,這就是所謂的“飭夾”,進入到戰鬥狀態。我和剛海沒有這種奢侈的條件,只有因陋就簡,到河堤上摘些牛筋草,揪掉分叉的草頭,用指甲刮出細毛當作撥子。

叨禿蚱子(鬥蟋蟀)無疑是非常刺激的活動,其緊張氣氛,讓擂台外觀看的人也忍不住隨着戰鬥的進展而屏息攥拳。兩隻撩撥起性子的鬥將放入鬥缸,它們一旦遇上,立刻晃動觸鬚作試探,隨後大嘴一張,一對大牙如同剪刀一般,張合之間,煞氣逼人。氣勢高的,縱身直撲,若是夾住敵手絕不鬆口。氣勢弱的,則迂迴轉戰,尋機反擊。最精彩的時刻,當屬鬥將的正面對上,四隻大牙對夾對撕,大腿繃起身子,用力之處,兩隻禿蚱子能並頭翻身打滾,然後分開,在鬥缸內轉個半圈,相遇重新再戰。戰鬥的結果通常也很慘烈,失敗者運氣好的毫髮無損,運氣差的掉腿爛腸、觸鬚折斷也是常事。通過多次戰鬥,可以篩選出體壯有力且富有戰鬥經驗的鬥將。當分出勝負後,我們往往直接把敗將放生,勝者則給予更好的照顧。
我和剛海篩選的鬥將始終沒有參與林子間少年們的決鬥,跟這些大哥們相比,我們的確沒有勝利的信心,也就是在剛海家簡單玩玩,算是過過癮而已。聽説他們的鬥將來源相當了不得:有人半夜三更到墳地裏逮禿蚱子,或許逮到的鬥將沾染鬼氣悍不畏死吧;有人夜間遊走在各個廁所,據説這地方生活的禿蚱子兩隻大夾沾染臭氣,有毒……等等這些,是我和剛海敢想不敢做的啊。
升入初中後,我和剛海分到了不同的班級,我家也搬遷到解放四大街,老朋友極少見面了,叨禿蚱子的事再沒做過。好笑的是這段往事給我留下了一個後遺症:在電影電視上看到呂布、孫悟空這些武將,我總固執地覺得他們頭頂那兩根高高的雉雞翎,跟禿蚱子的觸鬚一般無二!

作者:柴進
通聯:皖界首市委老幹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