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偉：金特新加坡相會：首功是誰？贏家是誰？_風聞

一、現場展示

12日的金正恩特朗普新加坡會晤一如預期順利結束。如果只論形式，似乎都找不到什麼瑕疵。特朗普説；“結果好於任何人的預期。”但是會議的公報過於籠統與含糊，那四個要點筆者都懶於複述。真的只有意向，沒有細節。

最多的細節來自於特朗普事後的記者會。比如他説到：

會議前後，他有25個小時沒有睡覺。（可見他對此事是何等之熱衷。）

他和金正恩都接受了到對方首都訪問的邀請。（會有高端後續。）

沒有細節是因為時間不夠。更多的細節已經在磋商。（意願是沒有問題的。）

先把軍演停了，撤軍也應該，但不是現在。（夠獨斷，夠氣魄。）

取消制裁眼下還不行，但自然有希望很快。建交和籤韓戰的正式和平協議都不是問題，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總之氣氛是無以復加的好。

金正恩的話可是少太多。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兩國拋下過去 世界將看到巨大變化。”

外圍背後的細節報道出來的已經不少。比如李顯龍大方地支付了金特會在新加坡的全部費用達兩千萬美金，令金、特雙方都非常的領情。

比如金正恩是乘坐中國民航的客機繞道中國赴會和返回。

比如特朗普是缺席在加拿大舉行的G7峯會最後一天，但提前抵達新加坡準備金特會。（可見兩件事在他心目中的不同分量。）

比如金特雙方的肢體語言都很豐富又不過分。一切真的似乎都是恰到好處。

二、概略分析

從金特會開始擬議，就有相當一些國際問題的專家不看好。甚至説：“金正恩真正棄核絕無可能。”“就算達成了協議，執行過程中也鐵定會走樣。”“失去了核威懾的金正恩和卡扎菲沒有兩樣。”“以卡扎菲為例，西方人給的安全保障毫無價值。”等等等等。

本人從一開始就憑直覺感知這件事很可能能成。就在前些日特朗普突然宣佈放棄會晤時，本人立馬斷言這不過是“戰術佯動”。本人當時提議有誰願和本人打賭，今年之內，金特會必能成，而且必有成果。可惜無人應戰。

那麼筆者的直覺來源於何處呢？這裏簡述如下：

首先，在去年，大家都知道，金正恩的朝鮮已經數次成功試爆核彈和發射遠程導彈成功，它初步的核威懾力量已經達成。其次，為此，金正恩付出的代價是與美國、西方甚至中國的關係都到達了一個劍拔弩張的地步。可以説開戰的選項的確已經提上了美國/西方的日程表。在中國的全力配合下，貿易制裁更是如火如荼展開。如果不是有中/俄在側，實在是讓美國投鼠忌器的話，金正恩早就應該是卡扎菲第二了。他的確是已經到了應當見好就收的時刻。

從今年一月起，金正恩開始轉舵。全世界人民由此見證了一個當代的政治大師的誕生。那些眾所周知的細節筆者不想贅述，總的評價就是：那麼年輕的金正恩，憑藉一個如此貧弱的小國，在羣雄環視之下，居然遊刃有餘地把那麼多大腕“玩弄於股掌之間”。如果最終他用成功棄核，換來他的國家的安全和人民的富裕，（類似鄧小平在中國的業績。）小金的故事將可以寫進全球的政治學教科書。“不朽”的傳奇機會近在眼前，他真的有很大機會成就。

至於特朗普，在金特會和這次東北亞局勢的轉機上，他也是居功厥偉，但畢竟還是第二位。他的最大功勞就是在韓國特使帶來要求舉行金特會的口信之後的短短几分鐘之內，就能憑直覺判定，金正恩轉舵棄核有誠意。然後一直相向而行。其間若干“戰術佯動”，不必介意，那是標準的特朗普式的“交易的藝術”。但這些各式“佯動”並沒有改變他要在東北亞以和平的方式（雖然有武力威脅加經濟制裁）謀取半島無核化的正確大方向。

現在會晤已經結束。世間的評論基調已如前述：“氣氛十分良好，成果實在模糊。”

三、雙方應有交換“立場清單”

本文的附錄中，有一個來自外媒的報道：“美朝聯合聲明之外，特朗普金正恩秘密交換立場清單。”

從內容看，應當相對靠譜。筆者感覺，作為談判的起點，雙方的這種各自的漫天要價之間當然還會有相當距離。但達成妥協的餘地還是明顯存在。許多過分的要求其實都可以放棄，不可退讓的實質看法之間，確實存在堅實的共同基礎，就是：朝鮮同意實質去核，以從美方換取重大安全和經濟利益。

經過這些天來的持續談判，美朝之間的分歧，應當已經從後附清單縮小了許多。這才是特朗普如此篤定地宣佈“談判的結果好於任何人的預期”的底氣所在。不過，既然還在談判過程中，最終妥協還沒有達成，特朗普還需要，也只能繼續吊大家的胃口。

以後附的“清單”為基礎，本人這裏來推測一下，最終的協議可能的一些要點：

1.美國應當可以接受朝方“分階段，同步走”的基本框架，這也是唯一可行的框架。不可能是朝方先做完一切，美方再兑現承諾。尤其是針對朝鮮的經濟制裁，應當可以逐步放鬆。

2.朝方應當可以接受銷燬一切現有核設施和核原料儲備的基本條件。也可以接受銷燬一切與洲際（甚至中程）導彈有關的設施，承諾不再發展類似裝備。但不清楚會不會同時承諾不再研發民用衞星設施。（因為這類技術很容易轉變為洲際導彈技術。）但朝方不可能接受銷燬一切相關資料。（因為資料可以複製，太過容易作弊。與其言而無信，不如不答應，也是留一個後手。）更不可能接受讓1000名頂尖核武器專家移居國外。那還涉及人權和國家的尊嚴。

3.那個“永久的、可核查的、不可逆的無核化（PVID）”或“全面的、可查證的、不可逆的無核化（CVID）”等措辭可能不會在最終協議中出現，但其實質應當會被保留。能做到什麼程度就是雙方要談判的核心內容了。

4.核查機構應當是國際原子能組織而不是美國軍方。裝備銷燬應在當地。運到美國銷燬應當不可能。

5.朝鮮要求“（整個）半島（即包括韓國）棄核”是一個很聰明的提法，美國很難拒絕。

6.朝美建交，朝韓中美四方簽署正式結束朝鮮戰爭的和平協議不會有問題。

7.撤走薩德雷達，降低和停止大規模軍演，都是題中應有之義。

8.減少美國在韓駐軍也是可能的。但完全撤走現在不可能，將來則有可能。

9.至於朝鮮可以得到的經濟補償，自然是大大地會有，但不可能與當年中國改革開放初期得到的規模相比擬。朝鮮的規模如何與中國相比？這個要求讓筆者覺得該文件有些可疑。

10.朝方在人權方面還有諸項要求。這些想必很難得到美方的認可。

四、中國式的“改革開放”比棄核都更重要

其實本人覺得，在與棄核相關的一切事情之外，朝鮮還有一件重要性絕對在棄核之上的事情必須馬上做起來，就是國內的經濟體制改革。這個改革也許千頭萬緒，但是衡諸中國的經驗，其關鍵只用一個詞組就可以概括，那就是“開放私有制”。或者套用鄧小平當年的措辭，叫做“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如果真要實事求是，那個“先”字都應當拿掉。因為開放私有制之後，很快就會有百萬千萬億萬富翁出現。絕大部分的人民是永遠不可能在他們之後，追上他們的富裕程度的。

然後才是“對外開放”。讓韓國、中國、美國、日本和其它國家的資本/技術有序進入朝鮮。有了中國的珠玉在前，朝鮮其實已經可以少走很多的彎路。比如並不需要許諾那個“先”，但要許諾全體人民都可以分享到改革開放的成果。不是同等富裕，而是共同地、有差距地走向富裕。差距會很大，但會有節制等等。

畢竟，“能自助者人才能助之”。外因必須通過內因才能起作用。朝鮮要先像中國那樣搞起改革開放，外面的資金技術援助才能有效進入。衡諸中國的經驗，由之引起的一切副作用，都是可控的，並不確定會威脅到體制的安全。

還要知道，中國的經驗，只有在和中國類似的共產黨統治的東亞國家，比如朝鮮、越南才能成功複製。箇中的詳細緣由，本人有專書詳述。讀者不妨在網上移步閲讀。《為什麼只有東亞能夠追上西方？看這四張圖》【點擊打開超級鏈接】

五、關於中國的分量

有一種流行的文體叫做《XX事件發生，中國是最大輸家》。關於金特會，類似的文章也很多，而且一直到12號的會晤結束後，這樣的文體依然在出現。本人認為，這通常都是那些過於希望中國輸的少數媚西人士的意淫。

首先，前面已經説過，金正恩之所以不會成為卡扎菲的根本原因就是東北亞大國環繞。如外長王毅所言：中國絕不會允許那裏“生戰生亂”。其次，中國和朝鮮有抗美援朝“鮮血凝成的戰鬥友誼”始終在那裏，還有鴨綠江兩邊共同的朝鮮族血統，兩國之間實在是有着“打斷骨頭都會連着筋”的血肉關係。

這次金特會，當然朝美兩方才是直接當事人，但中國的加持始終絕對必要。特朗普也是無數次地點名要求中國支持他的半島無核化事業。也正是在金正恩訪華得到中國的支持和指點之後，金特會的預備進程才得到加速。這次金正恩遠赴新加坡往返的飛機都是中國提供，並且儘可能地繞道中國領空。這些在在都顯示了中國的作用。

制裁解除之後，中國依然會是朝鮮最重要的貿易方。這一點當然以後有可能會被韓國超過。但朝鮮必搞的改革開放，依然只能以中國為主要甚至唯一的榜樣。朝鮮對中國的依賴始終都會比對美國更多。朝鮮棄核，當然符合中國利益，也是中國的要求。中國與之山水相連。不像日本還隔着一個日本海，更不像美國還隔着一個太平洋。中國怎麼可能是什麼“最大輸家”？

六、特朗普眼中的國家利益和意識形態分野

大家都知道，西方人一貫珍視他們自己的自由主義/個人主義意識形態和民選的政治制度，對所有其它的意識形態體系和不一樣的政治制度都加以鄙視，稱之為獨裁專制不一而足，一貫地不遺餘力予以譴責。

自特朗普上台，在這個方面他真的是另立起一道標杆。他“只談國家利益，不談意識形態”。不是絕無，但他的確是絕少用意識形態來指責非西方國家及其領袖。他對中俄領導人都有足夠的尊重。他也沒有對金正恩進行意識形態攻擊乃至教導。在這次東北亞的縱橫捭闔中，他不斷反覆稱讚習近平是他的好朋友，幫了大忙等等。

有些讓人詫異的是，特朗普對自己的西方兄弟盟友，則遠遠沒有那麼客氣。可以精確比對的一個實例就是關於貿易戰的現在一役，對鋼鐵和鋁加徵25%和10%關税一事。大家清楚看到的是，對西方盟友，美國不顧抗議，已經從6月1號開始徵收這兩項蠻橫的關税。而對中國，則還在等待之中。已經宣佈的15號公佈對中國徵税新目錄的事，筆者不敢説就一定還會延期。敢説的是，即使公佈，執行也還會有延期，也還會有轉圜的機會。

​就像那個與中興公司斷絕供貨關係之事，看似“殺滅”鐵板釘釘，到頭來不是也能賠款換得“饒命”嗎？在中美貿易戰中，中國的命運，頂多就是中興命運的放大。無論如何都能越過關山。因為中美之間，現在已經是嚴重的你中有我而我中有你，殺你一千，自損也是一千或八百甚至一千二。斷然的切割，已經是完全的不可能。

特朗普對此好像是很清楚。因此一切“打打殺殺”的喊聲，其實都是虛張聲勢，不可能真正兑現。好處是要的，也是要得到的。但殺死（打垮）中國既是做不到，他也不會做。倒是他對西方盟友的貿易戰會如何收場，本人反而覺得還不好判斷。

看看他和中國打貿易戰時有限的勇氣，再看看他要和金正恩達成半島去核事業的殷切心情，應當可以知道，他和東方的經濟力量/意識形態/政治體制的戰鬥是有限度的。他不會把世界引向東西方之間的全面大戰。經濟大戰都不可能，更遑論軍事大戰。

七、關於“美國第一”，關於諾貝爾和平獎

至於特朗普的”美國第一“，筆者對之褒貶參半。要知道，美國現在的經濟熱度已是本世紀以來的空前，失業率降到2000年以來的最低紀錄3.8%。如果能低到3.4%, 就可以抵達1968年（50年前）的最低紀錄。如果能再低過這個數，那就能回到1950年代戰後（近70年前）美國的最黃金時代。迄今，他至少是在“損人利己”，而不是“損人不利己”。他的做派的確很是粗糙，但卻始終沒有砸掉美國自己的“鍋”。這並非偶然。更多的相關論述會離題太遠，這裏打住。  

在筆者看來，朝鮮棄核一事，對特朗普而言，也成了一件已經做成一半且必須做成的巨大功業或者生意。他的確也有很大的機會把這件事情完全做成（廣東話叫“搞掂”）。筆者判斷，特朗普和金正恩一起贏得今年諾貝爾和平獎的機會，遠在一半以上。

估計數月之內，或今年之內，（時間節點一定會很好地配合今年美國的中期選舉和諾貝爾和平獎的提名與頒發。）雙方已經承諾的華盛頓會晤和平壤會晤都會舉行。如無意外，特朗普就可以拿出一個肯定可以及時為共和黨的選舉加分和足以取得諾貝爾和平獎的結果給大家了。

附錄：美朝聯合聲明之外 特朗普金正恩秘密交換立場清單

朝方立場：

1.金正恩確認了無核化的意志，但堅持要求按照分階段、同步走的思路完成無核化。 朝鮮不接受在相關無核化文件中寫入“永久地、可核查的、不可逆的無核化（PVID）、“全面的、可查證的、不可逆的無核化（CVID）”等措辭，金正恩特別強調這是對戰敗國的用辭，“我無法接受”。 朝鮮不接受在談到無核化時使用朝鮮無核化一説，堅持使用朝鮮半島無核化。 金正恩要求，在朝鮮逐步兑現無核化承諾的同時，美國要承諾禁止可搭載核武器的飛機和艦艇出入、通過或訪問朝鮮半島；禁止簽署向韓國提供核保護傘的條約或儲存、部署核武器；禁止有核武器參與的軍事演習。 金正恩提議朝鮮半島在聯合國框架下建立無核武器區，各方應該簽署《朝鮮半島無核武器區條約》議定書。

2.金正恩要求在朝鮮第一階段棄核後，美國協調相關方一次性向朝鮮提供相當於百萬噸重油的經濟、能源及人道主義援助；要求美國協調相關方援助朝鮮建設民用核電站；要求美國協調相關方將朝鮮納入各國政府ODA計劃的重點援助國名單，未來十年提供滿足朝鮮國民經濟發展需要的開發貸款；要求美國協調相關方未來兩年提供的提供經濟援助規模和投資規模不少於中國的百分之二十，之後逐步達到中國規模總數的百分之五十，爭取用五年的時間與中國持平。

3.金正恩要求美國彰顯對朝鮮政治善意，待時機成熟主動向聯合國安理會提議撤銷制裁，並協助朝鮮加入亞太經合組織等國際經濟組織。

4.金正恩要求美國明確支持金正恩政權，放棄對一切脱北者的支持，尤其放棄對金正男流亡的兒子金韓松的支持，朝鮮歸還朝鮮戰爭失蹤軍人的同時美國要協助提供金韓松的相關信息。

5.金正恩建議美國撤離在韓國部署的薩德反導系統，要求美國撤離部分駐軍，但接受美國在韓國有駐軍。 特朗普金正恩共同開啓了半島和平新時代

美方立場：

1.特朗普重申不放棄“永久地、可核查的、不可逆的無核化（PVID）的立場，同時主張朝鮮無核化應該是“全面的、可查證的、不可逆的無核化（CVID）”。美國認識到無核化很難一步到位，但認為一攬子解決方式是最合理方式。

2.特朗普主張朝鮮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核查，不再提煉可用於製造核武器的鈈，20年內不得新建重水核反應堆；特朗普要求朝鮮提供核試驗和核設施相關數據，將核材料核武器和導彈運往第三方中立國銷燬；要求朝鮮參與核開發的至少一千名科學家移居海外，定期向聯合國國際原子能機構彙報行蹤。

3.特朗普要求對無核化設定時限，美朝雙方要在協議中加入若違反承諾將迅速重啓所有制裁的“緊急返回(snap-back)”條款。為體現誠意，特朗普要求朝鮮在2018年11月之前將部分核材料運往美國美國田納西州的橡樹嶺國家實驗室，由美方完成銷燬工作。

4.特朗普拒絕向朝鮮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

5.特朗普提議朝鮮無核化的補償方案應該由朝鮮半島利益相關方共同商定，朝鮮戰爭終戰協定由中美朝韓四方共同簽署。 特朗普堅持，在看到滿意的無核化成果之前不考慮撤銷制裁。 特朗普承諾啓動朝鮮半島駐軍評估，要求朝鮮客觀看待美韓軍事同盟下的正常聯合軍事演習。 特朗普提請金正恩注意美方同盟友的公開透明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