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哭泣國”的眼淚,什麼時候才能流乾?_風聞
阴山贵种-典午当涂2018-06-18 10:49
2001年11月23日晚23點,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
一輛又一輛重型裝甲卡車呼嘯着駛向城市東北角的皮斯塔里尼國際機場,濃重的大霧包裹着這一長排詭異而又隱秘的車隊,不明情況者還以為阿根廷將進入戰爭狀態。
其實沒錯,這個國家從2001年下半年開始已經進入了準戰爭狀態。布宜諾斯艾利斯最豪華的商業地段LA城從7月份起就已經戒備森嚴,銀行大樓的外部都一層一層裝上了金屬捲簾,前台接待笑容可掬的神態早消失地無影無蹤,他們每天上下班都要從金屬捲簾的小洞裏像狗一樣爬進爬出——“是的,你們就是一羣狗!”白天他們隔着厚厚的大理石牆都能聽到隔街民眾的大聲辱罵,而且他們大部分人為了防止老百姓投擲石塊,不得不帶着頭盔上班。
荷槍實彈的警察武裝到牙齒,在銀行一條街上巡邏。
這都是怎麼了?銀行的白領在阿根廷一向趾高氣揚,怎麼一夜之間灰頭土臉猶如過街老鼠一般?
一切的一切,都要從2001年阿根廷爆發的金融危機開始説起。從這一年的上半年大約四五月份開始,民眾們都隱約開始覺察物價怎麼上漲這麼快,即便是春江水暖鴨先知的金融投資家們也沒有料到,7月份政府為了穩定比索匯率和物價,推行了“零財政赤字計劃”,削減養老金和公共醫療支出等一攬子政策,仍未能阻止比索對美元匯率在2001年下半年一瀉千里,相比2000年,貶值了68%。
到11月份,由於阿根廷的預算赤字沒有達到原定目標,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拒絕提供新的貸款。阿根廷金融危機進入到一個新局面,這種金融崩塌造成的社會動盪是很可怕的。民眾恐慌心理的傳播和傳染比大型傳染病還要惡性地多。

2001年下半年,阿根廷金融危機爆發,街頭大規模暴亂一波接一波
到12月份之前,大規模的民眾抗議和街頭示威一撥接着一撥,警察死亡數量不斷上升,已經逐漸變得和伊拉克的汽車炸彈一樣,不再是新聞。
一個月內,無能顢頇的阿根廷政府採用了極為消極的“甩手療法”——擊鼓傳花。到2001年底,一個月的時間內連換了三個總統。情況無濟於事,而且還在惡化。
到2002年3月,阿根廷的貧困人口“從天而降”了足足200萬,總的貧困人口占到了總人口的43%,食品消費幾乎在一夜之間減少了20%。

示威羣眾向被警察隔離的銀行家們呼喊:錢呢?我們的錢呢?
從2001年12月開始,阿根廷幾家國有媒體(幸好媒體還有國有的)《民族報》等連篇累牘地報道該國北部蘇埃佐和拉米雷斯等城市出現成批嬰幼兒餓死的現象,要知道,阿根廷上一次出現成批嬰兒餓死的現象還要追溯到上世紀30年代,緊接着國家進入了緊急糧食管制狀態。
回到本文開頭的那一幕,這一批共385輛裝甲車在幹什麼?答案是他們在向國外轉移資產,幾大銀行行長,財政部的副部長們攜帶着家屬,在國內軍隊高層的保護下,連同美國緊急飛往阿根廷的“協管員”,把成噸成噸的黃金、美元和各種鑽石打包,裝在裝甲車裏,通過皮斯塔里尼國際機場空運到了鄰國烏拉圭和智利,這兩個國家只不過是中轉站,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是美國。他們的美國夢和阿根廷老百姓的噩夢同時起航。

金融危機爆發後,布宜諾斯艾利斯國際機場用來轉移資金的航班,可謂絡繹不絕
外資銀行涉嫌違法濫用資金和資本外逃和金融危機的關係,就好比感冒和發燒咳嗽等症狀往往一起出現。
保守估計這300多輛裝甲車捲走了30億美元。不過,書呆子們仍然可能會發出疑問,2001年12月3日,阿根廷政府不是已經實施金融管制了嗎?

有人喊了一句:裝甲車裏有錢,民眾們一哄而上開始砸車
事實上資本外逃的大頭,即70%的資金外逃都發生在12月3日以後。道理很簡單,沒有內外勾結,他們能跑得了嗎?
經濟部部長卡瓦略和總統梅內姆後來一個個都成了階下囚,罪名是經濟顛覆國家罪(後來都被赦免),他們在法庭上老淚縱橫 ,估計是後悔沒有出逃成功吧。
曾經的阿根廷
曾幾何時,阿根廷作為南美小霸王,是多麼的風光。
通過快速實施私有化、減少政府幹預、實行自由貿易、開放資本市場等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阿根廷經濟在八九十年代博得“優等生”的美名,成為發展中國家全球化的樣板。加之阿根廷大力推動“民主化”進程,也使其成為美國在拉美地區的“密友”。
阿根廷金融自由化的重要內容,就是推行大型國有銀行的私有化,允許外資收購本國國有、私營銀行。阿根廷開放戰略性產業的投資後,外資進入銀行業的速度非常之快,1992年阿根廷由本國控制的銀行資產,在全部銀行資產中佔壓倒優勢的82%,外國資本控制的銀行資產僅佔12%,但是到了1997年,本國控制的銀行資產下降到了48%,外國資本控制的銀行資產則上升到52%,這意味着阿根廷的外資銀行比重,短短五年中迅速增長了四倍多,位居拉美國家銀行業開放程度之首。
阿根廷在國有企業改革方面也走得很遠,在不到20年的時間內,幾乎賣光了戰略性業的國有企業,包括銀行業、自然資源和公用事業,私有化水平位居發展中國家的前列,到2008年,私有化收入甚至比俄羅斯還高三倍,並將出售國企資金用於社會保障體系。
也許有讀者會疑問,阿根廷為何膽子這麼大,金融自由化的步子走得這麼快,國企私有化程度敢搞的這麼高?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阿根廷是1998年金融危機的幸運兒。
熟悉南美金融史的讀者都知道,從1991年開始,阿根廷在美國老總統布什的建議下,開始搞比索和美元綁定固定匯率的政策,也就是説,美元升值,比索跟着升值;美元貶值,比索也會跟着貶值。
到上世紀90年代後半葉,美元一直堅挺,當時阿根廷的平均工資達到了每月550比索,和南美洲周邊發達國家比,是他們的3倍多。

從2001年底開始,阿根廷三個月換了四個“總統”
1998年的阿根廷,恰好處在國內產業結構週期替代的螺旋上升期,勞動生產率和高附加值產業還處在孵化和實驗的階段,再加上美元的對“後花園”的庇護,在亞洲金融危機期間成了一座奇異的“避風港”(事後諸葛亮的角度看,1998年已經埋下了阿根廷悲劇的伏筆)。所以,讓阿根廷的經濟學界堅信,走新自由主義經濟路線是對的,畢竟有美國爸爸做靠山。認為本國的經濟開放進程更為徹底、規範,乃是受西方讚揚的全球化和私有化的楷模,沒有裙帶資本主義和政府幹預過度,經濟狀況穩定不會爆發金融危機。
有印象的讀者估計還記得,1998年9月,美國財政部長奧尼爾,對着深陷金融泥潭的俄羅斯財政部的官員,像訓孫子似的教訓他們:“你們怎麼不看看阿根廷?他們為什麼能把金融業搞得很繁榮?賣啊,開放你們的銀行業,加大外資控股啊!”

美國前財政部長保羅·奧尼爾曾忽悠俄羅斯放開金融市場
但是俄羅斯畢竟還是俄羅斯,雖然當時金融寡頭們已經開始摩拳擦掌敲骨吸髓,但俄羅斯走馬燈換了四五個總理,最終決定堅守本國的金融陣地,沒有賣。尤其是普里馬克夫和普京相繼當政 , 擱置了俄羅斯戰略性行業的私有化。
金融常識告訴我們,把本國的貨幣匯率盯住某個強國的貨幣,前提最好是兩國的經濟交往十分密切,但阿根廷的出口量當時在2000年佔到美國的10%都不到。美元堅挺給阿根廷出口帶來很多困難。
阿根廷走了一條擴張公共部門的路子,財政赤字用國債彌補,公共債務從1995年到2000年翻了一番,在國內生產趨於蕭條,出口創匯能力低下之後,只能寅吃卯糧,用新債還舊債金融危機如洪水之決堤。
已經喪失了金融主權的阿根廷,無法使用國家金融調控能力,以國內12家銀行為例,有10家已經私有化了,花旗銀行、紐約銀行、波士頓銀行全面包攬了比索和美元業務,貨幣局和聯繫匯率製成了束縛了金融管制的手腳,在美元流通加大的情況下,外債迅速增長直至失控。
前文中提到不少當時的阿根廷經濟官員被隔離審查,上了法庭接受人民的審判,但他們絕大多數人最後都無罪,為何,因為美國爸爸這時候出手了。
西方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為了讓外資銀行的資本外逃合法化,已經凍結阿根廷老百姓的存款**要通過債務轉換,用阿根廷比索國庫券償還,所以必須要讓那些涉嫌顛覆國家經濟罪的罪犯們免於起訴。**這時候,阿根廷平民私人存款已經不是自己的錢了,要用來還外債,否則阿根廷的國際貸款一分錢都拿不到。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金鐘,之前曾撰文談起過華爾街禿鷲乘虛而入搞韓國三星,文中提到,2002年,還不起債的阿根廷,一艘軍艦曾經在公海上被禿鷲們強行扣押。
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信條在這一刻被顛覆了,阿根廷給我們上了一課,沒有主權的私有財產不能稱之為私有財產。
2002年年初,阿根廷還故作強硬了一把,掙扎了一下——最高法院宣佈政府凍結人民的私有存款違憲,而且限制存款提款,也違反了美洲人權公約。
本來是阿根廷政府和美元霸權的外戰,變成了滑稽的阿根廷最高法院和政府的內戰。已經成為“美國人孫子”的阿根廷聯邦政府認為這會加劇國內的無政府狀態。
司法和行政的對立讓老百姓苦不堪言,國內的中產階級,本來有大批存款的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在警察的保護和監管下強行衝進銀行砸開銀行金庫保險箱,卻發現裏面空空如也……

大批的失業人羣
欲哭無淚的他們他們曾經滿懷信心擁抱資本金融的浪潮,他們曾經為外資的大批湧入歡欣鼓舞,為新自由主義、金融自由化鳴鑼開道,對利益本來受到侵蝕的阿根廷藍領中下階層遭受的痛苦無比漠視和麻木,他們沒想到,如今災難也降臨到自己頭上。
理解到這一點,就能明白為何在21世紀,阿根廷出現了工人藍領階級和原來的破落中產合流的民粹主義現象。
如今,據觀察者網報道,為加強自身對外匯市場的掌控力,阿政府想向中國求助。6月11日,阿根廷《金融界報》報道稱,阿根廷央行希望將其與中國央行簽署的貨幣互換協議額度提高30%-50%,即最多提高50億美元。阿根廷還打算與中國加強貿易領域的聯繫。用觀察者網忠實網友左手王的話説,
向中國求助?阿根廷先刮一刮自己的臉皮——你那個臉皮比蘇州城的城牆還厚.JPG
經驗教訓
筆者去年年底在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參加了他們主辦的一帶一路藍皮書活動。當時曾經的WTO首席談判官龍永圖先生也蒞臨現場,做了半個小時左右的發言。他在發言中透露了一個小故事,在WTO最終簽字前,國務院總理朱鎔基找了四大國有銀行的行長談話,敲了敲桌子:“我們要加入WTO了,按照他們要開放金融業的規則,我預測三年內外資控股的比例要達到15%,你們能頂的住嗎?”四大銀行行長紛紛表態頂的住。
中國入世後加大金融領域的開放乃是大勢所趨。但外資銀行常見的避税、逃税手段和轉移定價,會在金融監管不利的局面下造成隱性外債和逃匯等等是一大問題。美國在上世紀末一直宣揚的“規範經濟理論”,20多年過去了在國內還是有相當市場,這個理論看似中性卻帶有相當強的隱蔽的商業動機。
2004年前後,我國的五大銀行進行了財務重組、股份制改造,引入了國外的戰略投資者,這是第二輪的金融開放——到今天,轉眼十幾年過去了。除了農行以外,在股改的同時都引入了外資——境外的戰略投資者。但真正的國有大股東,財政和匯金是70.6%。
以工商銀行為例,美國的高盛、德國的安聯,美國的摩根大通,他們合計佔了工商銀行股權比例的7.24%——國有股權70.6%,他們是7.24%,另外還有其他的小股東、公眾股。
我們成功守住了應該守住的金融主權底線。

營養不良的,阿根廷嗷嗷待哺的嬰兒
早有讀者指出,阿根廷從20世紀初最接近發達國家的水準一步一步滑落到典型的發展中國家——此現象殊為罕見。直到今天為止,阿根廷仍有南美幾乎最高的兒童死亡率和貧困人口比率,這一點各大媒體卻鮮有報道。在眼淚流乾之前,貌似哭泣國從不會停止哭泣,區別無非是啜泣和嚎啕大哭,而有着上百年苦難史的“種花家”,早已知道,那眼淚是多麼的無效和廉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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