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吳淞江邊的人做錯什麼了,被人懟“少讀書”?_風聞
江南社会与文化-sao年~多读点书吧!2018-06-19 11:50
可憐的淞南,成為了古代江南地圖炮的重災區。

清代鄉村的生活世界處在一種什麼樣的秩序狀態和政治情境之下,在以往的區域史研究中,其實已經引起了較多的關注,似乎已不成為什麼問題。但細究真正契合鄉村生活的內容,特別是那種既無強宗大族的長期存在、又無時間上系統有序的文本資源的非典型性鄉村的研究,其實仍顯薄弱。對這種平淡無奇的鄉村生活史論述,其實更能映照出傳統時代鄉民生活的常態以及時代變革的影響,有其一定的價值。同時,也需要探究在一個共有生活空間中的人們,是不是都形成了某種規約的社會集團,並使其生存與再生產成為可能的問題,從而進一步廓清傳統時代鄉村社會構造的基本形態。
在江南地區,作為核心區太湖平原十分關鍵的排水乾道,吳淞江在王朝統治視野下的地位,一直很顯重要,但一般都將其放在地方水利控制體系的框架內加以考察。至於吳淞江流域的鄉鎮社會生活,因河道淤塞、水利重建以及周邊產業經濟的不平衡等因素的影響,從上游的太湖之濱到下游入海處的寶山縣,呈現出了太多的差異。
據清代地方士人的觀察,在吳淞江之南,存在着一個習稱“淞南”的區域。而且,這種空間感覺應當是實際存在的。在“淞南”人的眼中,相比存在諸多繁盛市鎮的吳淞江以北地區,這裏的市鎮只有高橋、紀王廟和諸翟三個非常普通的小鎮,經濟狀況一般,民生相對艱難,在清代是一個“既非有山水之勝,又非有名賢之產”的地區。
按李長傳的概括,像東界寶山、上海,南界青浦,西界崑山,北界太倉的嘉定縣,縣域地形比較平坦,河流四達。主要的河流,就是北面的太倉瀏河,南面與青浦接壤的吳淞江,都是自西向東流,溝通二河的河道則很多。其中比較重要的,一是橫瀝,自陸渡橋經縣城,至南翔鹽鐵塘,經外岡、方泰二鎮,均作西北東南流向;二是練祁塘,與瀏河並行,從外岡經縣城,直至寶山的羅店。這類河道,均有航運之利。淞南地方與這些鎮市在空間上有一定的距離,交通條件也沒有江北為佳。也可以説,在社會轉型進程中,競爭力顯得並不強
遠在吳淞江出海口的高橋鎮,多魚鹽蘆葦之利,田土豐腴,人民殷富。重要社會聚落沈家宅,就隸屬於高橋鎮。這一地帶離吳淞江中游的紀王、諸翟較遠,一體化意味平淡。
紀王鎮(也稱紀王廟或紀廟),位於嘉定縣城西南四十里,因紀王廟而得名,地方廣可一里。鎮市的中心,就是以漢代紀信為守護神的土地廟。在康熙十一年吳淞江疏浚後,户口又有所增加,廛市擴大,但市場規模仍沒有超過晚明一里之規。

諸翟的鎮市情況相對清楚,但規模也不大,在康熙時期商賈聚集較夥,“市廛日擴,居民至七百餘户”。咸豐四年間當地名士沈葵撰有《亭橋曉市》,描摩了鎮市生活中的商業早市景象與地方民生:“曉日亭橋市,肩摩路不通。鬥糧謀汲汲,匹布抱怱怱。未問魚蝦賤,但求薪米充。三竿時欲暮,歸去急農功。”
諸翟一般號稱屬於嘉定,但同時錯處於上海、青浦兩縣,大概屬嘉定者十分之四、屬上海者十分之五而屬青浦者十分之一。諸翟西部就在青浦縣東北的三十四保區域,東屬上海,北歸嘉定。從上海縣的基層系統來説,整個諸翟的一半位於縣境的三十保。鎮市以諸、翟二姓得名,故地方俗稱“諸地”,青浦與嘉定地方則習稱“紫隄”。所以諸翟的鄉區空間,都是三個縣域的交接區。從交通網絡來看,到民國年間,新式交通工具興起後,它距滬寧鐵路的南翔車站有十八里,距滬杭鐵路的樊王渡車站有二十里,需要依賴水路轉接交通,還不是太方便。

在清代嘉定地方士人的感受中,“淞南”區域就是吳淞江口靠近長江、今天位於主幹道是黃浦江以東的高橋,紀王廟及其相距不遠的錯處嘉定、上海、青浦三縣的諸翟等鄉村。本文主要以清代中前期的紀王與諸翟為中心,擬對吳淞江中下游的嘉定縣南部及其與上海、青浦兩縣交界的普通鄉村地域的社會和秩序等問題,作一初步的論述,以期揭示出清初王朝建立後的漫長進程中,村落社會的統合與變化,經濟地理環境在社會制度的變遷中有怎樣的表現,以及權豪勢族、田地大户、痞棍無賴在當中的存在情況及社會影響。
在淞南的生活環境中,與整個長三角的環境壓力一樣,人地關係非常緊張,鄉民都是“以田土為性命”,為了寸田尺土,時常動必相爭,民間獄訟大半因此而興。當地長者曾説:“自萬曆至今,田凡三變,萬曆中年漕糧改折,歲復屢稔,田價驟貴,至崇禎大祲之後,甚以空契與人而不受。或以其券故遺之地,行者拾得之,遂以糧已有屬,因向追取。”到順治初年,最重要的農業收益還是來自棉花,花價達至八分,田地之棄於人者紛紛翻贖,甚至發生訴訟。可是到康熙初年,因災祲連年,官府又追比嚴酷,鄉民為避賦税而不願再多留田地。直至吳淞江重新疏浚後,水利復興,田地生產才漸有起色。康熙四十七年與四十八年間,當地錢糧多次被蠲免,棉花價格再次抬升,每斤至六分,田價遂爾增值。田土的收益與水利、政治、自然災害等因素是密切相關的,但核心問題仍在水利。
經歷元、明時期的環境變化,吳淞江河道一直束狹,江面從原來的寬二里餘發展到今天蘇州河的寬廣度,水量大幅度減少。所以在整個吳淞江流域,如果過度開發,吳淞江干道的水量補給就會減少,更易導致河道的淤塞與水位的下降,會引起河岸的坍落與河底的淤高等問題。在淞南地區,江、塘、浦、浜、溝等水文系統十分繁雜,都屬吳淞江的支河及其派生系統,感潮程度高,泥沙的淤積以及鄉間人為的阻塞,都需要常年予以維護疏浚。清代對於吳淞江流域的浚治一直持續不斷,且各有重點,主要工作都在下游地區。按照制度上的設計,每年安排的浚河工作,官方需要編定塘長十七人,徵派役夫三百四十名。顯然,管控基層鄉村的塘長,已是鄉村社會的重要領袖,負責攝理與水利工作密切相關的徭役工作。比較而言,淞南地方相對偏僻,州縣官吏不大到來,所僉派的役夫居然“多為它方開浚”,淞南當地鮮沾其利,這使得鄉民們有“役法不均”的抱怨。

紀王鎮離吳淞江更近,當地的儼儻浦南連青浦,北入吳淞江,貫穿該鎮南北的河段,就成了市河,也是該鎮西南境的主幹河道,即直通青浦縣的顧會浦,地位十分重要。該河從同治十一年開浚後,歷十多年,長期受吳淞江渾潮的衝擊,已日漸淤塞,在當地人看來就只剩一條“水線”。這對地方產業與生計有較大影響,所謂“舟楫不通,田難資灌,商農並困”。
河道淤塞、水利失修對民生的影響十分巨大,特別是伴隨較大天災的降臨,如順治十八年的亢旱,康熙四十五年與四十六年的連續水旱之災,道光三年的特大水災,與咸豐六年的特大旱災等,更不可能有效地產生防護作用,從而出現了較重的災荒危機。當然,河道淤塞到一定程度,整個地區對水旱災害都是敏感的,在高地鄉村旱災的敏感性會有所提高。
雍正年間淞南地方興復水利時,要求每年於農閒時撈浚城鄉各河,在城之河令居民各照門面挑浚,在鄉各河則“循例”由傍河各圖業佃者開挑,同時也免去另派徭役。所謂“循例”的做法,即是從明代以來鄉間已有的慣例,傍塘田畝由業主給食、佃户效力,成為官方積極推進水利工作的有效策略。直到清末,地方基層領袖仍重拾晚明以來流行的“業食佃力”舊例,欲復興淞南的水利事業。據紀王鎮的紳董趙仁壽、陳清芬等向官方的稟請,他們準備規復的,是紀王鎮西南約五百餘丈的王先涇一河,淤塞狹隘,旱季缺水時嚴重影響民生,“應仿照業食佃力成法,由沿塘得沾水利圖份捐資開挑。業户出資,佃户出力。”他們的要求在光緒十二年十一月得到允准,並公示執行。
實際上,灌溉之利對於太湖以東的嘉定、崑山、太倉等地而論,並不是最關鍵的。因高地沙土不宜大面積種植水稻,都廣植棉花,並不需太過豐沛的水量。民生家計總體上符合嘉定、上海、寶山等地的環境約束和產業態勢,農業生產的比例大致是棉七而稻三,農產品自然以棉、米為大宗,但米糧相對不足。所以嘉定常有“地不產米,民苦充漕”的論説,表明了當地不適稻產而宜植棉,米糧時常不足的現狀。此外,上海地方同樣是“植木棉多於秔稻”,但青浦方面地勢太過低窪,比例正相反,是稻七而棉三,總之也是稻、棉為大宗。較明代而論,清代地方的植棉面積持續增長,嘉定、上海等地的棉產每畝大約有100斤。
嘉定全縣所植的棉花中,紀王鎮地方所產的棉絨要遜於它處,但當地除了產白棉外,還產紫棉。所加工的棉布,俗稱“紀王莊扣布”,品質精細潔白,勝於他處所產,為人所稱道,價格也高。以往棉布多銷往河南等地,到清代後期則多販售至福州。鄉民的食用、租糧等開銷,都依靠此業而來。

同時,與棉布生產相關的藍靛種植,也是鄉民生計的重要依賴。當地人將藍靛習稱“青秧”,澄去水分,刈葉浸汁,因色顯青黑,故稱“澱”,俗作“靛”,也稱“藍草”,如果用石灰水攬之成青色的,又叫“水靛”,都供棉布染色。一般在農曆五、六月間,蘇、松地方的布商駢集,前來購買。由於所產藍靛色澤鮮明,銷售盛於廣東所產的靛。在年成較差的時候,藍靛仍可成為鄉民重要的生計。過去藍靛集中在紀王鎮一帶種植,在清代前期栽種漸廣,但仍以紀王、黃渡、諸翟、封家濱出產的為最優,同時還有不少“客靛”。後來市面上盛行福建所產的藍靛,淞南從事該業的收益就寖薄了。所以,鄉民的家庭副業收益,與整個社會、經濟的變化進程相伴隨,並較大地影響着當地民生。

但淞南地區中心聚落的市場空間一直不大。在紀王鎮,從康熙十一年吳淞江疏浚後,户口有所增加,廛市增闢,然而仍不能超過一里的空間規模。鎮上比較重要的商業組織,是位於北街的布業公所。布業貿易曾經十分興隆,有“市廛侵曉走布商,黃標紫標白日耀”之説。
從紀王往東南九里,就是諸翟。商業集市在清代前期較為繁盛,都與棉布業相關,“自朝至暮,抱布者間亦不絕,非同它鎮”。鄉村貧民可憑藉紡織一業,“竭一日之力,贍八口而無虞”。諸翟的市街略為複雜,南北約半里,東西一里餘,以“紫隄街”為最熱鬧,大概至清末民初,街上大小商肆有百餘家,包括碾米和軋花廠,每天的集市有晨、晝兩市。靛商的貿易曾經與附近黃渡、紀王、封濱(即封浜)三地並稱繁盛;在清末以後,貿易格局以花、布、米、麥、蠶豆、黃豆等為大宗,市況仍旺。而且,諸翟的水、陸交通相對都較便利,與周邊城鎮可以建立起比較好的商業網絡。

不過,與周邊地域的比較來看,清代淞南市鎮與農村的聯繫同樣都有便利的水運網絡,經濟脈動與水利關係密切,但市場的規模即很有限,文化方面的發展也不彰顯,像紀王就“少詩書”,在地方文史愛好者看來“頗難採摭”。這種生活樣態,自然是與淞南地地的開發程度和經濟發展的侷限性相一致的。
在吳淞江邊的鄉村生活中,長期因地方偏僻,更處上海、青浦與嘉定三縣的交接區域,兵戈之患極少,也無打降拳勇、土豪武斷之徒,所以鬥毆殺搶者也少。青浦地方官紳聲稱“國朝吏治日隆”,像打降、聚賭、攔喪、搶火及腳伕、土工、樂人、丐頭之類,皆有律法所禁。但地方士人的觀察紀錄中,強調到康熙年間,“習氣漸囂,狡黠漸多,見事風生,藉端索詐。”世風有了很大變化。秦立認為,最為地方惡俗的,就是“阻葬”:“每見人家造墳營葬,竟以風水有礙為辭,希圖分潤,稍不遂意,撇棺毀石,其旤立至,訐訟連年,暴露風日,深可痛恨。”這在官府而言,也一直是要予以控制和痛懲。
就在與嘉定縣交界的青浦縣蟠龍鎮(即盤龍鎮)大寺東偏的文昌閣,到嘉慶十七年間設有同善堂,與方家窯鎮(在青浦縣城東24裏的三十四保二區四、五圖,嘉慶時因永安橋修成而更名永安)的仁壽堂一起,從事施棺、掩埋、留嬰、惜字等善事活動。在鄉紳們的呈請下,嘉慶二十一年官方為它們立了兩塊碑。
豎於青浦縣衙大堂的碑文這樣寫道:嘉慶十七年十二月初一日,據地方紳士的呈請,於方家窯、蟠龍鎮(因夾蟠龍塘兩岸而名)創立仁壽、同善堂公局,“舉行施棺、掩埋、留嬰、惜字,及路斃浮屍棲留公所,收養病煢,捐給棺殮驗費”等等,在縣衙的呈請以及巡道、知府的批示下,官方予以必要的支持和保護,同時以後由善堂舉行的施棺、代葬、留嬰、惜字等活動以及承擔地方正常的屍場、屍案費用,嚴禁地方棍徒、書役等人的滋擾。
另一份碑,則置於文昌閣同善堂的碑亭內,與前述碑文內容雖大意一致,但具體説明更詳:
嗣後凡遇陸路倒斃,屍身仍停原處,聽堂董邀同地保填單報驗;如系河內浮屍,即於附近搭蓋棚廠,不得私移,俟官看明,即將屍身移至廠前相驗,捐棺殮埋。所需棚廠、水鍋、葱酒等費錢二千文、水陸舟輿費六千文,仍聽由堂捐出,交保分給,總不準傳訊地主、地鄰、堂董,致滋需索。倘有地保、差仵人等仍蹈前轍,藉屍生髮,訛詐小民,混行滋擾,一經訪聞,或被告發,立拿嚴加治罪;官則定以“縱役殃民”,嚴行參究,決不寬貸。
可是,民間這類因屍場命案被滋擾的問題,總不能很好地解決,官府屢次的整頓都只是暫時收效。
另外仍需強調的是,清初地方社會中“見事風生,藉端索詐”的表現可能更為複雜,沒有像前文秦立表述的那麼簡單。在清初南潯鎮莊氏刊刻明史案形成的文字大獄中,那種告訐之風、利用地方上可以捕捉的反清嫌疑來打擊報復等現象,其實是廣泛存在的。松江人董含特別描畫過在三藩之亂平定十年後,江南地方萌生的乘亂“報復”、互相攻訐的秩序混亂的場境,特別值得注意。董含認為,康熙帝要求“自今以往,內外大小諸臣,盡蠲私憤,共矢公忠,豈獨國事有裨,亦身名俱泰。倘執迷不悟,復蹈前非,朕將窮極根株,悉坐以交結朋黨之罪”,地方有了這個秩序整頓的聖諭,“在朝在籍,庶得安枕而寢矣”。這種想法,也顯得過於樂觀。
至於影響地方經濟生活的市場流通問題,開始突出。秦立指出:“往時店鋪布肆傾鎔各色低銀,收買布匹,赴縣輸糧,每兩不及七錢,民多病之。康熙丙子,里民控憲,立碑禁革,遠近稱便,此則較勝於往時者也。”直到康熙三十五年間,因為鄉民向官府的控訴,官方才正式出面干涉鄉鎮店鋪中濫用的低色銀問題,並立碑示禁。其實在這一年真正引起官方勒石禁革的鄉間重要人物,是汪永安的妻兄“石墨侯翁”。置於諸翟的這塊示禁碑,後來被放在了關帝廟的正殿中。
那位“侯翁”應該是侯兑暘的次子侯嵃曾,當時正輪充里正一職,完全有義務為受低銀困擾的小民們代言,向上級官府呈告,終於獲得嘉定、上海與青浦三縣官府的一致禁約,而都院的要求也極嚴厲:“如有奸牙惡匠仍前傾換低銀小錢,抑勒收買,虧累小民,該地方官不時查拿,本都院定行枷責治罪。”
綜合上述各方面情形來看,社會秩序的混亂和生活的不安全感,在淞南地方几乎隨處可見。早在順治年間因有“飛糧”之制,以致各鄉富户頗有廢家者。諸翟的王文石與蟠龍鎮的陳瞻甫聯合向青浦縣衙呈請,認為他們所在地方實屬“荒區”,要求免受這種拖累,民户逃亡因而可以減少。在治安方面,秦立還注意到:“賭博風行,比處皆然。……往時民風淳厚,壤竊鮮有,夜户可以不閉,耒耜、傢伙置之户外而無虞,今則盜賊時聞,一至黃昏,便肆剽奪收成之,後結隊守視稍懈。”盜賊的頻發嚴重威脅到地方秩序,這在官府而言不可能漠視不理。民間的“結隊守視”以加強防衞,只能是暫時的。政治力量在鄉間的楔入,還是十分必要。鎮或村的地方社會,更易於採納國家的語言,地方權力由此也基本得以掌控。
地方誌中講得非常清楚,在康熙六年後官方的推動下,青浦全縣均為十保,一保均為三十區,一區均為十圖,一圖均為十里,無論鄉紳民人,各自收己田、完己糧,一切分催、排年、總甲、塘長各舊役,盡汰之。檢視淞南地方文獻,官方在這方面的管控,除了這種裏甲、圖裏或保甲系統外,治安控制的網點,並不在高橋和紀王,而是設在附近的諸翟和吳淞江北的南翔。
據萬曆《嘉定縣誌》的記述,早在明初,設於嘉定縣境內的巡檢司只有顧逕、江灣、吳塘、劉家港四處,劉家港後來劃歸太倉州,萬曆初期又裁革吳塘巡檢司,所以只剩顧逕、江灣兩處巡檢司,管控嘉定鄉間。每個巡檢司始設的一百名弓兵,後來減至六十人,到萬曆時每司只有二十四人。其中,江灣巡檢司管轄的範圍,包括了南翔、江灣、大場、真如、安亭、黃渡、紀王、殷行、柵橋這些鄉鎮地區。
雖然紀王在明代已成鎮,但後來的發展,並沒有讓官方引起過多的重視,“士民知有里正,不知有官”,充當鄉間代理人的里正,完全以官方的行政角色出現在鄉間,鎮上又沒有任何官衙機構。但在政區交界地帶的諸翟,成了嘉定、上海與青浦三縣巡檢司的聯合駐防點,地方軍隊中的營汛把總則駐紮在南翔。
就行政系統而言,乾隆三十年在鄉民沈世浩協同紳耆的呈請下,並自捐基地房屋作為官署,官方才確立在嘉定縣境內的諸翟設巡檢司署,以應對行政邊界地方易於竄匿且公然肆行的盜匪問題。青浦縣東北部的三十三保一區、二區(編户共計三圖),三十四保一區(共計二圖),就歸諸翟司管轄。
首任巡檢是鍾開聲,廣東進士,由翰林任大理寺少卿,因直諫有忤而被謫至江蘇任知縣官,據説補缺時,布政司吏索賂不得,就題請讓他到嘉定任巡檢。他在任八年,“清正不阿”,以廉惠著稱。乾隆三十七年署任的是雲南人李鳳採,也有德政,民間為他公立“廉公有威”匾額。此後比較有名的巡檢是湖南人魏邦魯,在嘉慶二十年署理諸翟司,“循良風雅,創立文社”,常聚集鎮上士子,親為課訓。
至於地方軍事防衞,據清初的制度安排,曾設吳淞營墩汛,管理外岡汛、陸大橋汛、安亭汛、婁塘汛、南翔汛、封家浜汛、紀王廟汛、黃渡汛。當中大部分地方本屬嘉定縣域,但在軍事上則均屬吳淞營管轄,且每處設置營房煙籠,派兵五名,負責防守及傳遞公文等事,也負責緝捕盜賊工作。
這樣,從州縣行政的巡檢司到地方軍事的安全系統,都籠罩了像淞南這樣的鄉村社會。不過當中存在的管理空白,仍然會滋生出各種不安的因子,甚至出現對於地方秩序的挑戰。
豪民某因素犯眾怨,即被好讀書擊劍的諸翟人王以楨等所毆殺。在嘉慶年間,紀王鎮上一個擁有很多黨夥的痞棍沈雲山,以金錢賄通諸翟巡檢司,整日聚眾賭博。最終在一個姓凌的秀才強烈要求下,巡檢司被迫調派弓兵擒拿沈雲山,結果反遭沈氏等人毆打。由於影響較為惡劣,嘉定知縣在向上級彙報獲得允准後,擬判沈氏絞決,其黨羽流徒杖決。
官方嚴厲懲處的效果其實並不持久,已經隨處可見的“市井無賴”,“互結黨羽,暴寡脅弱”,一直使鄉民為之側目。日常生活中產生的睚眥小忿,最終都以械鬥的方式解決。經歷了太平天國戰爭的巨大震盪後,這種壞惡之風得以停息,不過在同治年間,鄉間仍有以演劇、賽會為名謀利肥私的行徑。到清末,據當地人的感受,紀王鎮地方只有西北隅十九圖地方尚多遊手好閒之徒。凡遇霜婦再醮及閭閻鵝鴨之爭時,他們還經常行訛詐之事,而且夤夜入茶坊、酒肆吵攘,使小本經營者們十分困擾。
本文節選自馮賢亮《從豪族、大户到無賴:清代淞南鄉鎮的生活世界與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