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揚世界盃風聞日記(3):華夏人,夷狄人_風聞
文扬-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2018-06-20 12:04
東亞強隊日本隊首戰擊敗了南美強隊哥倫比亞隊。比賽結束後,日本球迷在場上高高舉起了寫着“勝利”二字的牌子,縱情歡呼。
“勝利”這兩個漢字,每個中國人都認識,但中國人卻從來沒有機會在世界盃賽場上將這兩個字亮出來、喊出來。這個資格,這份光榮,多年來都為日本人和韓國人所享有。


而中國人不是不想。
組團去世界盃給本隊加油,賽場上用紅旗和漢字遮天蔽地,本隊贏了球之後徹夜狂歡…中國人想不想?幹嘛不想!
電視解説員都是參加過世界盃的戰神,前方記者都是聯賽俱樂部的名將,整個世界盃賽三十多天粗獷之風呼嘯、狂傲之氣飛騰…中國人想不想?幹嘛不想!
但是都沒有。世界盃的中國面貌,是瓷娃娃主播記者和足球寶貝,是五花八門的中國商品,是出錢給別人捧場的贊助商。還是那句話:除了中國隊沒去,別的都去了。
當然,日子還得過,而且還得樂呵呵地過。網上的段子説:中國確實強大了,像踢足球這麼累的事,國人都不怎麼幹,叫歐美人踢給我們看,我們喝着冰啤酒,擼着串看着那些洋人在場上玩命地為我們表演,做中國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累死那幫孫子!
一邊是男性、陽剛、征戰、自豪,一邊是女性、陰柔、勞動、自嘲,四年一次,世界與中國一分為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其實,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種一分為二的世界,歷史上一直都存在,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當然,那時不是足球世界盃,那時就是真刀真槍的戰爭,但不變的是,一邊是男性、陽剛、征戰、自豪,一邊是女性、陰柔、勞動、自嘲。
我在上一篇中説了,今天的足球世界盃,就是人類戰爭的文明化和去兵器化,除了沒有刀槍閃亮戰馬嘶鳴,並且按照遊戲的規則來進行,其他的都和古代的戰爭一樣。靠勇氣取勝,靠力量取勝,靠精神取勝,靠戰術技術取勝,靠作戰經驗取勝,這些都一樣。

但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有很多時期,都是中原的華夏人只勞動生產不騎馬打仗,而草原的夷狄人只騎馬打仗不勞動生產。如果歷史能夠像紀錄片一樣重放,人們就會發現,那時候的內亞大草原上,常常上演着遊牧部落之間你死我活的殘酷戰爭,勝者稱霸北方乃至整個中國;而長城以南的中原人,大多數都在勤勞地從事着各種生產,靠納貢與和親維持着脆弱的和平。整個戰爭世界的一分為二,與今天的足球世界並無兩樣,同樣也是除了中原軍隊沒去,其他都去了。
蒙元時期最為典型,那時的軍事中心和貿易中心都在北方和西部,原屬於宋朝地界的中原地區,淪為純粹的生產基地。若按夷夏之分,也就是夷狄人都是戰士和貴族,華夏人都是農人和奴隸。
中原華夏人不善征戰,精於生產,這個歷史傳統,甚至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開始了。春秋時期位於中原腹地的小國,早早就都亡了國,戰國時期的七雄,都是與四周蠻夷戎狄混居的邊疆大國,而最後滅掉六國實現統一的秦國,根本上就是個戎狄國家。
秦朝以後,長城內外,遊牧戰爭文明與定居生產文明兩者之間的此消彼長,就一直都在進行之中。其中的基本規律是:只有全面和頻繁的戰爭,才能把定居生產文明中的尚武精神和戰爭能力重新煥發出來,而只要和平時期持續一段時間,定居生產文明中的腐化墮落必然發生,而且和平時期越長,腐化墮落的程度越深。

從漢武帝到王莽,不過只有40多年,但對於腐化墮落的發生,時間已經足夠了。一度號稱雖遠必誅、令四海賓服的大漢帝國,在王莽準備要征討匈奴時,竟然無兵可用。《漢書·王莽傳》這樣記載:“又博募有奇技術可以攻匈奴者,將待以不次之位。言便宜者以萬數: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連馬接騎濟百萬師;或言不持鬥糧,服食藥物,三軍不飢;或言能飛,一日千里,可窺匈奴;莽輒視之,取大鳥翮為兩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還紐,飛數百步,墮!莽知其不可用,苟欲獲其名,皆拜為理軍,賜以車馬,待發。”
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滑稽的場景之一。雖然是兩千多年前的事兒,今天來看仍有參考意義。我一直都在説,中國足球的問題,是文化的問題。説得更明白些,大文化缺失與小文化氾濫,在中國是一個延續兩千多年、深植於遊牧戰爭文明與定居生產文明之間“文明衝突”當中的大問題,歷史上多次發生,今又發生。如此而已。
將夷夏之分與世界盃足球掛上鈎,在今天算是政治不正確,這裏就不展開説了。有興趣的讀者,自己去讀歷史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