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中國誕生了“德”文化_風聞

一般觀點，人類歷史上存在四大古文明，分別是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印度和古中國文明，其中，只有古中國文明存續至今，其他三個文明，早已湮沒難聞。

到了現代，世界上現存的文明，可以粗略分為中國，伊斯蘭、印度、歐美等幾個文明體系，其中，伊斯蘭、印度以宗教統治為特徵，歐美則是以民主自由為核心，基督教為內核。

可以發現，只有中國是以世俗文化為特點的文明：以“德”為核心，高舉“以民為本”、“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的民本主義精神，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為特點的打破一切階級枷鎖的平等主義精神，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下一家精神，和“天下為公”，“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 疾者皆有所養“的大同世界為追求的四大旗幟。

如果深究一二，可以發現，該文化與共產主義的追求具有天然的契合性，這也是中國選擇接受共產主義的根由，同時也與全球化的人權價值觀具有內在的契合性，並且毫無疑問，將會成為未來全球化價值觀的內在根基——也是個人認為中國德文化將會再度復興的基本原因之一。當前習總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説法之所以能被世界接受，也可以看到中國德文化的影子。

作為存續至今的上古文明，何以中國文化特立獨行，成為唯一不以宗教為主導的文明，誕生了“德”文化呢？

德之起源

個人認為，中國“德”文化起源甚早，遠在宗教誕生之前的三皇五帝時期，即已出現。

有觀點認為，德文化起源於西周，個人認為此議不妥。

一是西周德文化已經成型，起源應當更早；二是，此觀點解讀甲骨文的德字為“拘執、牽繫奴隸”，然而自古迄今，德常與道並論，而道為天道，規律，如何只會將德字理解為跟奴隸這類形而下有關的事情？；三是，此説多以發現的考古證據為論，然而考古證據多有滅失，怎麼能以殘缺不全的考古證據為據呢？

個人認為，此種思想是為西風壓倒東風的思想產物，充滿了對西方的崇拜和對中國文化的自卑，是以不採此説。

可惜當時古文字尚未發現，難以引以為據。

傳言中國文字始於黃帝，但是，筆者以為此時文字的載體數量估計甚少，且難以保存，且中國地大，天災頻發，故，當時的文字，難以發現是自然的事情。至於周易之類，又因疑古之論，難以為據：疑古學者認為，周易應成書於春秋戰國之時，黃帝內外二經亦是如此。

雖然如此，個人以為，即便成書甚晚，但是德這一核心概念應該早已出現：中國古人甚是重視“聖人”言論，如孔子“述而不作”；且現在有越來越多的證據發現這些記載基本符合歷史。

據説是黃帝問道的《黃帝內經》第一篇既有德字出現：

“所以能年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

“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

傳為周文王姬昌所作的周易訟卦篇雲“六三，食舊德，貞厲，終吉。或從王事，無成。”

以上，只是略舉數例。

如今尚存，沒有大的疑義的當屬甲骨文的“德”了，只是因為有實證的緣故。

德字甲骨文圖示如下，當然，甲骨文中解釋為德字的還有其他字型，不過下圖的字型多為大眾認同：

《説文》認為：德，升也。

現代解釋認為：德，從彳從直，“左邊是“彳”（ chì）形符號，它在古文中是表示道路、亦是表示行動的符號，其右邊是一隻眼睛，眼睛之上是一條垂直線，即表示目光直射之意。有解釋為“築路時，目視繩取直之意”，有認為是“視而有所得”，又有認為是“象目視懸（懸垂）以取直之形”，還有認為含有“拘執、牽繫奴隸”之意。

個人以為，解釋古文字，當以象形為本，而非拘泥於古文之意，否則解讀就成捨本逐末之舉。

觀德字形象，可以發現，這是“一個人眼看上天，尋找答案“的意思。該解釋與甲骨文的占卜功能，正好相類，同時，也與中國自古流傳的德字本義相近：德為道之用，而道為天地運行的規律。

由此，筆者以為，德之本義是向天問道（扶乩占卜，觀天象的功能既是如此），而直字應為與道契合的意思，所謂視繩取直之類，不過是形而下的解釋，不取。

而如果解釋為向天問道，則正好暗合《説文》中的解釋：向天問道，進而取得較好的結果，實現與道契合，實現昇華。

如此，“德”文化出現於中國古代的社會經濟環境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與西方不同，中國很早以前就出現了以農耕經濟為主的經濟形態。

西方文明的搖籃，中東地區的農業至早出現於9000年前，古埃及的農業出現於七八千年前，而依據2005年第6期《學術探索》任式楠所作《中國史前農業的產生與發展》一文所述，中國的農業文明的星火出現在不晚於14000年前的湖南道縣玉蟾巖遺址，雖然能夠測定年代的只是殘留的陶器碎片，但是，既然已經能夠燒製陶器，出現在華夏大地的人類祖先，想必已經擁有了超過動物的智商——製造工具是人與動物的重要區別，並且能夠存儲農業耕作的種子和收貨的糧食。

此後，中國遍地都是耕作遺址，與西方和中東侷限於三角洲和綠洲的農業文明，形成了鮮明對比。

昌盛發達的農業文明，自然催生了發達的天文觀測，因為氣象與農業文明的存亡息息相關。中國的“向天問道“的德字的出現也就成了偶然的必然，如果氣象預測不利，就可能飢寒交迫，無有衣食；而有效的氣象預測，將有助於農業增產增收，族羣也就可以繁榮壯大。

同時，相對於中東地區弱小的農業文明，中國地區的農業文明充分發展，即便人口繁衍不息，仍然有足夠的地域可以移民。

事實上，傳説的三皇五帝時期，並不是和平的時代，與四五千年的中東一樣，充滿了戰爭和殺戮，依據傳説，中華人文始祖黃帝“天下有不順者，黃帝從而徵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嘗寧居”，可謂征戰不息，無有停歇。

但是，相對於中東戰亂的殘酷性，一旦戰爭失敗，族屬就將成為奴隸，如猶太人就曾經成為巴比倫帝國的奴隸。華夏大地地域廣闊，物產富饒，失敗的族羣，仍然可以生活在華夏大地，如果屢教不改，則是被驅逐到蠻荒之地，如堯舜逐三苗到長江以南，夏失國後，部分人遷移到內蒙古高原，乃至更北的地方，成為匈奴人的祖先，在周朝建立時，仍然可以找到夏朝的後代，並建立杞國。

這是中華文明和平性的極好例證，遠遠不同於野蠻的古代中東文明——古代雅利安部落征服印度後，建立了迄今為止仍然堅固的等級制度，既是明顯的例子。

細究其原因，當是歐洲及中東農業文明發展程度低下的結果，以遊牧業為主，而遊牧業需要大量的奴隸照看牲口所致。

在近代遊牧為主的蒙古族的傳説中，就可以發現奴隸制殘留的影子，其在入主中原後，推行的四等人制度，既是遊牧生產關係的參照。而到1959年仍然保留農奴制度的西藏也是如此。農業生產力低下，只能依靠剝削更多的人來滿足自己的窮奢極欲了。

這是中國”德“文化產生的內在生產力根源。

德之發展

個人認為，中國三代以前更加近似於近代西方的邦聯政體：三皇五帝雖然為天下共主，但是受限於交通和信息技術的落後，各族羣之間仍然是山高皇帝遠，與中央王朝之間只是簡單的保護與被保護和納貢的義務。而中央王朝的衰落本身是不可避免的——天災人禍導致的生產力衰退或者臣屬發展壯大等原因。三皇五帝的傳説和記載本質上就是中央王朝世系更替的結果。

至於更替的原因，我們可以發現，由於鬆散的邦聯政體，各個成員可以自由的選擇依附的政權。

根據傳説，“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能徵。於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徵不享，諸侯鹹來賓從。”

這裏即是明顯的朝代更替的例子。而原因，我們的祖先將之歸結為“德衰”。現在的主政族羣沒有德行，不能保護自己，或者橫徵暴斂，其下依附的族羣，就選擇輕徭薄賦，或者能夠保護自己免於被敵對勢力吞併的政權，於是，人心向背就成為了華夏先祖是否能擁有政權的基礎，中華的“德”文化進一步的發展起來，並在與蚩尤交戰之後，成為第一標準。

據《逸周書·嘗麥》：“神農氏十世罔榆，欲增長而德行衰，瑞相隱而衰相現。帝榆罔立，諸侯攜貳，胥伐虐弱。分二正二卿，命蚩尤宇於小顥（少昊），司百工。帝德不能馭蚩尤。產亂出洋水，登九淖以伐空桑，逐帝而居於涿鹿，興封禪”。

這裏明顯描述的是，蚩尤是炎帝的臣屬，但是隨着實力的強大，則有了驅逐炎帝的雄心。相應的考古資料也暗合以上記載。

蚩尤“宇於少昊”，説明其發祥地在今山東曲阜，這一地區史前時代屬於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分佈區。從距今6000多年前開始獲得迅速發展，到距今5000年前後的大汶口文化晚期，不僅作為社會經濟基礎的原始農業、家畜飼養有了長足的進步，各種手工業部門一無論是石器還是骨角牙器製作，其工藝水平都日漸超過了同期的中原，製陶業更逐步走向中華史前製陶的頂峯。在此基礎上鑄銅工藝萌芽，開始只能鑄造小型銅工具，稍晚的龍山文化時已有了青銅容器的鑄造，並逐漸取代了製陶業的尖端手工業的地位。隨着社會經濟、文化、技術的迅速發展和人口的增多，一支支大汶口文化的先民相繼西向發展，進入華夏集團居地去拓展新的生存空間，據研究得知，距今5000年前後，其部分居民已西遷進入豫中，直接發生接觸的影響所及直達豫西、豫南、蘇南等地。

可以想見，蚩尤一族率先進入青銅器時代，能夠冶煉青銅兵器，“蚩尤作冶”、“以金作兵”，而黃帝一方則有極大的可能仍然處於新石器時代。所以，這是一次不對等的戰爭，是拿着石器的黃帝與拿着青銅兵器的蚩尤的戰爭，武器上已經有了代差；所以，黃帝九戰九敗是很自然的結果，而蚩尤即便在死後，也被認為是戰神，描繪其肖像在旗幟上，仍然足以震懾不臣之心的社羣。

但是，戰爭的結果並不是武器決定的，而是人心向背，就如小米加步槍的志願軍與飛機加大炮的美軍打成平手一樣。這一遠古時代的抗美援朝，抗蚩援炎，在經歷了艱苦卓絕的鬥爭後，黃帝成功的擊敗了擁有更加先進生產力的蚩尤，成為了天下的共主，也成為中華文明的人文始祖，也讓德文化成為華夏社羣的重要衡量標準。

此後，堯舜禹的禪讓製成為了美談。

《史記》載：堯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攝行天子之政，薦之於天。堯闢位凡二十八年而崩。百姓悲哀，如喪父母。三年，四方莫舉樂，以思堯。堯知子丹硃之不肖，不足授天下，於是乃權授舜。授舜，則天下得其利而丹硃病；授丹硃，則天下病而丹硃得其利。堯曰“終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堯崩，三年之喪畢，舜讓闢丹硃於南河之南。諸侯朝覲者不之丹硃而之舜，獄訟者不之丹硃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丹硃而謳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是為帝舜。

“舜年二十以孝聞，年三十堯舉之，年五十攝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堯崩，年六十一代堯踐帝位。踐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為零陵。舜之踐帝位，載天子旗，往朝父瞽叟，夔夔唯謹，如子道。封弟象為諸侯。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薦禹於天。十七年而崩。三年喪畢，禹亦乃讓舜子，如舜讓堯子。諸侯歸之，然後禹踐天子位。堯子丹硃，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禮樂如之。以客見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專也。”

雖然，竹書紀年記載，舜囚堯、禹逼舜，但是，本質來説，這裏並沒有暴力奪取，主要的還是天下是否歸心。

因此，經過堯舜禹三代的禪讓制，人心向背成為是否能成為天下共主的前提條件。中華文明對德的要求進一步深入人心。

德之惑

然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中央政權的暴力更迭形式的出現，打擊了德文化，但也導致了德文化的進一步發展。

禹死後，他的兒子夏啓暴力奪取政權，讓“德”文化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其後，商代夏，周代商，武裝暴力鬥爭的規模更加宏大，德的作用讓華夏的先祖們更加迷惑。

德行真的有用嗎？為什麼這些不臣之舉，卻能成功呢？如果德行沒有作用，商代夏，周代商，確實也是人心向背導致的。

如何解釋呢？是向神鬼求助，還是求助與誰呢？所以這大概是商代鬼神占卜興盛的原因吧。但是周代走了另外一條不同的道路。

金文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德”文化，在此時加了一個“心”字。

個人認為，這是德文化的進一步發展，天道難測，只能從心解讀，這也為春秋戰國及之後的德文化的大繁榮，奠定了理論基礎。何謂“德”，公説公有理，婆説婆有理。夏代的忠臣認為商是反叛，而受苦的屬國則認為自己代表了正義。但是，歸根結底，實踐才是真正的檢驗民心向背的原則，也就是誰成為天下的共主，誰就是真正的天道的繼承人，誰就擁有真正的德行。後世的五德終始説，即是如此。

這是德文化在中國的發展。並在春秋戰國之後，成為華夏文化的主心骨。

但是，對於生產力極度不發達的中東及歐洲，德行文化始終沒有孕育出來。取而代之的，是對命運的無助，最後只能求助於上帝神仙。於是宗教誕生了。

事實上，觀諸歷史，我們可以發現，宗教並不是人類社羣一進入文明階段之後就產生的。

在起始階段，是多神的信仰，之後，才慢慢發展成一神的信仰。

個人認為，這是社會運動的必然。究其根本，宗教和德文化，都是隨着生產力的發展，人類社會走向統一的生產關係的表現，也就是説，本質而言，兩者是可以替代的。

無論是德，依據於民心向背，還是一神教，依據於難測的鬼神，都是隨着生產力的發展，原來的小社羣逐步融和的產物。特別是宗教，如果依據於多神，誰是主宰？這必然會有紛爭，爭到最後，就只能成為一神的信仰。而一神的信仰必然有利於不同族羣的交流，就如同中國的德文化的核心是天下為公一樣。

對未來的判斷

個人以為，現在的時局，特別類似於中國三皇五帝的時代，而隨着生產力的發展，比如中國的一帶一路建設，世界走向融和統一，也是必然的結局。

而中國的德文化，可以極好的處理不同社羣的關係，有神信仰和無神信仰，貧與富……

所以，在可預見的未來，德文化的再次興盛是大概率的事件。

而由於不同文化的碰撞，我們人類必然會再次迎來偉大的思想家，為我們社羣的進一步融和，奠定更加偉大的思想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