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規避新聞審查?當媒體在敍利亞內戰中發現區塊鏈_風聞
Leo_iKa-爱国守法,明礼诚信,团结友善,敬业奉献2018-06-26 10:05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廖可】
區塊鏈、或者應該説是種類繁多的虛擬貨幣,成為了近年全世界炙手可熱的投資對象。在傳媒界,許多專家也十分關注這一技術的發展,甚至直呼區塊鏈技術和新聞學天生就是一對“好基友”,已經為它們“私定終生”。
先不論區塊鏈媒體是否像許多人説那樣再次預示傳統媒體的死亡,其影響力確實是在逐漸擴大,尤其是在最近世界局勢撲朔迷離的情況之下,許多自稱“揭露真相”的區塊鏈媒體異常活躍。
圍繞**“白頭盔”的主流與非主流媒體之爭**
説起來,在2016年12月的聯合國記者會上,加拿大獨立記者伊娃・巴特萊特公開抨擊西方媒體炮製假新聞這件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被人們遺忘得差不多了。
彼時正值敍利亞政府軍高歌猛進、一舉拿下反叛軍最後一個重要城市據地阿勒頗,而就在政府軍進入阿勒頗沒多久,許多西方媒體開始指責在之前的戰鬥中政府軍不顧一般民眾而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各大媒體引用的人權組織“白頭盔”在廢墟中拯救兒童的畫面。
大名鼎鼎的“白頭盔”,即敍利亞民防組織,於2016年8月組織拍攝了一段搶救阿勒頗平民的影像,畫面中一個名叫奧蘭姆的小男孩呆坐在廢墟中不哭不鬧,襯托出政府軍進攻下平民的慘狀。


當時,許多西方媒體轉載了這一影像。藉助輿論,“白頭盔”聲名鵲起,同時也被西方媒體塑造成在戰場上救死扶傷的中立英雄。此後,“白頭盔”和西方媒體不停對政府軍進行抨擊。
基於這個情況,巴特萊特覺得自己有必要披露當時的真實情況,於是她藉助聯合國的記者發佈會傳達戰場的真相,並指責西方欺騙大眾。
在當時的情形下,阿勒頗激戰正酣,除了部分西方媒體,很難有第三方視角去檢證阿勒頗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正是因此,作為獨立記者的巴特萊特在聯合國上説出這番話,其震撼不可謂不大,有人甚至把巴特萊特所説的事,稱為是“繼西方媒體制造難民兒童溺死沙灘假新聞後的又一大丑聞”。
小男孩父親表示當時的照片是白頭盔擺拍
但問題是,這件事在隨後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就銷聲匿跡了。事實上在巴特萊特做出這番抨擊後,美國諸如“第四頻道”(Channel 4)這樣的被指責的主流媒體立即發文反擊巴特萊特,“第四頻道”甚至還曬出巴特萊特與阿薩德政權駐美大使握手的照片,以此來指責巴特萊特是“受巴薩德資金資助”的“自稱為獨立記者”的代言人。很明顯的是,這些西方主流媒體可以有多種渠道來平息巴特萊特的抨擊,而巴特萊特儘管有部分媒體平台和推特等渠道來發聲,卻無法抵抗主流媒體的反擊,因此在這種發言權極度不平等的狀態下,“白頭盔”事件淡去是必然的事。
傳統****模式下,媒體獨立性只是個幻想
其實,巴特萊特究竟是不是在説真話這件事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個問題所暴露出的媒體組織或個人的獨立性問題。擁有經營性質的媒體毫無疑問是沒有獨立性的,其中尤以美國媒體為甚。
那麼,像巴特萊特這樣的自由記者或獨立採訪組織就有獨立性了嗎?很顯然也不是。首先,他們的資金來源同樣是個問題。如果説傳統媒介是在經營模式上被資本把控,那麼最起碼我們還比較能夠清楚它到底是怎麼被控制的;但自由記者或組織在經營模式上,更多時候表現出的是既不穩定又不透明,更容易被人質疑其獨立性,進而影響其信譽和影響力。
就拿巴特萊特本人來説,由於沒有發聲平台,她時常在“今日俄羅斯”的美國頻道(RT America)所組織的平台上發表自己的調查。鑑於俄羅斯和美國在利益上的相對立以及俄羅斯媒體以政府決策為中心的運營方針,很難去判斷巴特萊特究竟是否存在立場上的問題。
簡單總結一下,沒有一家媒體可以證明自己百分之百獨立。
區塊鏈媒體在獨立性上的實踐
時間來到2018年5月,將近兩年之後敍利亞政府又因為“白頭盔”的一段視頻而走上輿論的風口浪尖。“白頭盔”發佈了一段在廢墟中搶救疑似被化學武器襲擊了的平民的錄像,圍繞着該段錄像,大量西方媒體發文指責敍利亞政府軍使用化學武器,美英法三國甚至以此為依據,對敍利亞發起了新一輪制裁和直接空中打擊。然而,不單單是俄羅斯媒體,也有部分獨立媒體質疑“白頭盔”的正當性,其中就有區塊鏈媒體涉足其中。
5月12日,一位名叫本・斯旺(Ben・Swann)的獨立媒體人在自己的網站主頁“媒體的真相”(Truth in Media)、YouTube和推特上同步推出了他自己所作的“白頭盔”調查。

在視頻中,他從“白頭盔”的起源、人員培訓以及資金來源三個方面的調查着手,來披露“白頭盔”事實上就是個西方國家聯合建立的反政府組織。在該調查的結尾,斯旺説:“今天,我們應該清楚的是,’白頭盔’在代表敍利亞人民發聲的權威性上有非常多真實存在的問題……然而我們的媒體和政府卻表現得,彷彿任何來自’白頭盔’的信息都是完全客觀的。事實是,這個受相關機構資金支持的組織一直在謀求推翻敍利亞政府。
報道這篇重磅的“媒體的真相”這一組織,就是完全由運用區塊鏈技術獲利的一家名為達士的公司(Dash)支持的。達士公司對外發放達士幣,在獲利的同時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資金支持任何被人們需要的項目,斯旺的這個“媒體的真相”的項目就是其中一份子。
(注:此處須提及,達士公司的運營和斯旺本人的報道在網上仍然存在爭議,本文暫時不探討這些爭議性的問題。被提及的斯旺的報道絕不代表其陳列的事項就一定是真實的。)
獨立、自由、資金
斯旺的這個調查在網上引起了熱議,很多網友支持斯旺的觀點。當然,要論調查報道本身,他所做的調查是遠比不上巴特萊特來得那麼有衝擊力,畢竟巴特萊特深入了現場。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他這篇調查呈現出的全新的媒介運作方式——區塊鏈媒體。基於這種媒體運營方式,針對同樣重磅的消息,巴特萊特和斯旺所迎來的後續影響力卻朝着完全不一樣的路線發展,使二者產生差別的,就是區塊鏈技術的作用。
回到開頭的話題,為什麼許多專家會認為區塊鏈技術和媒體是天生一對?就是因為區塊鏈技術能帶來獨立、自由與資金。
我們知道,一個新聞媒體要想在社會上立足,離不開獨立、自由、資金。獨立的媒體擁有報道的自由,自由的媒體生產人們所需要的新聞從而帶來新一輪資金的注入,資金的注入再保證媒體的獨立運營從而保證獨立性。
傳統媒體的經營模式(不考慮體制問題)在於通過廣告盈利保證資金,從而完成上述整個新聞生產的循環,但問題就在於這種經營模式的失效。傳統媒體廣告投放的急速縮減導致了整個新聞生產進入異常狀態,媒體轉而向市場尋求新的資本的注入以維持運營,比如政治集團、資本集團。這就是當今大多數主流媒體的現狀,它們是被綁架的媒體。
然而,區塊鏈的出現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新聞生產模式。目前,區塊鏈新聞生產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類型:
第一種是直接的區塊鏈新聞。新聞生產者自己發行虛擬貨幣與有需求的用户相鏈接。它就像是一張網一樣,將對新聞有需求的用户拉到同樣一個平面,並將他們直接與新聞生產者鏈接起來,簡單來説就是人們可以直接通過它“網購”想要的新聞。
第二種是連入區塊鏈的新聞。區塊鏈公司通過設置新聞模塊來招募新聞生產者,新聞生產者利用該區塊鏈公司設置的平台進入與用户直接相連的平面網,從而獲得資金生產被需要的新聞。
第三種是區塊鏈公司注資的新聞。區塊鏈公司通過紛繁複雜的盈利項目獲得資金,將資金投給新聞生產者,從而支持新聞生產者生產新聞。
資金與保密性——獨立於政治與資本之外
以上三種方式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可以直接與用户以及他們的需求相連。用户想知道某個事件的真相,就能投資記者去發現真相。另一方面,從原理上講,由於加密技術,密碼被重新編成,並分散在所有購買了虛擬貨幣的匿名用户手中,這些用户都成為了密碼的一部分,只有當所有密碼組合在一起,區塊鏈新聞的“鎖”才能被解開。而與此同時,由於虛擬貨幣以匿名方式流通,區塊鏈商自己甚至也不清楚購買者的真實信息,並且這些人還要與單純的炒幣客混同在一起。這就像把沙子一樣的密碼撒到大海之中,簌簌四散飄落,卻又無從抓握。這使得除了新聞生產者,任何人想要修改新聞都幾乎不可能,審查者面臨着成千上萬匿名的用户,他需要知道每個用户,通過他們去解開密碼,才能進行新聞審查。
在這裏值得一提的是,斯旺曾經是福特新聞地方的一個主播記者,在牽扯到一則關於總統大選期間希拉里的一篇報道後,他違反福特新聞的指示堅持在自己的網站上更新調查,結果被停職(其中牽涉到政治團體對媒體的影響)。這或許是他選擇區塊鏈媒體的一個重要原因:能夠保證新聞安全和免受政治力量影響。
(注:關於這則新聞至今仍有很大爭議,此處暫不討論該新聞真實性)
最後也是最為重要的是,有了匿名性資金的支持,新聞生產者將很難被政治力量和資本力量影響。斯旺的所謂“完全獨立性的調查報道”,就是通過達士平台來直接與需求者對接,相當於這些在使用達士幣的人保證了斯旺報道的獨立性和真實性。
而在最近美國的媒體界,類似這樣的媒體正漸漸投入實踐中。比如運作方式不同、但同樣運用了區塊鏈技術的著名媒體平台“市民”(Civil),它通過區塊鏈與普通讀者直接創建鏈接,讀者在選擇相關類型的報道後,就與這類型報道的作者們創建了聯繫。比如在“市民”平台中,讀者想要閲讀“調查新聞”的相關內容,他需要付費以加入“調查新聞”的小組,然後“調查新聞”會通過這些募集到的資金創建一個“調查新聞編輯室”,編輯室將會納入任何相關方面的人才來進行報道。讀者還可以通過進一步購買服務來直接對這些新聞進行真實與否的檢閲。
總而言之,區塊鏈技術已經在真真切切地帶給新聞界新的變化。

Civil首頁

Civil網站關於如何閲讀新聞及辨別新聞真實性的指引
困境:“信息繭房”、權威與真實性
雖然區塊鏈媒體風風火火,但是在新聞界內,權威性才是一個媒體能否勝出的關鍵所在。從根本上來説,權威性源於報道內容,但時間積累和傳播渠道的選擇也是必不可少的要素。
日本的一項對新聞界的調查研究顯示,2017年後看報紙的年輕人已經小於總人數的1%,意味着幾乎沒有年輕人會看報紙;但在“最值得信賴的媒體”選項中,選擇報紙的年輕人卻佔了80%以上。這就是新聞在權威性上的困境。
目前就筆者的調查來看,新出現的這幾個區塊鏈媒體在傳播渠道上仍然沒有什麼太大的創新,比如“市民”平台用的是網頁和郵件的形式,而“媒體的真相”用的是網頁、推特和YouTube,就當下來説通過互聯網進行傳播雖然擴散快,但是影響力是否會因此上升是個問題。互聯網本身作為一個相當雜糅的平台,其可信賴度一直就沒有非常高,人們更傾向於相信在電視報紙上傳播的新聞和信息。
另外就是時間。不管是媒體組織本身自成立至今的時間,還是作為傳播媒介的渠道(比如電視、報紙、互聯網)所經歷的時間,這些時間都是人們判斷可信度的一個重要標準。譬如在巴特萊特的例子中,人們會更願意相信傳統新聞界的觀點,因為這其中許多傳統媒體都已有百年曆史,換個角度來説就是,它們的可信度已經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這些可信度轉化為了它們的權威性。
當然,要想真正樹立權威,報道的真實性是重中之重。但是,區塊鏈新聞是否能保證真實性?區塊鏈技術下的新聞生產和新聞在生產後的爭鳴是相對隱秘的,因此如何能夠避免炮製真相也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同時,相對閉合的空間也造成了“信息繭房”效應。人們通過區塊鏈技術選擇自己更願意看的新聞,長此以往容易導致人們只生活在自己想看的新聞所塑造出的環境中,這有可能使得人們對世界的認知與真相越來越遠,偏離了新聞報道真相的初衷。
因此,區塊鏈媒體雖然勢頭正盛,但仍然矛盾重重。區塊鏈新聞的路仍然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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