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蜻蜓之眼》首映:一部用監控視頻拼接出的劇情長片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27725-2018-06-26 18:59
6月25日,由藝術家徐冰執導,詩人翟永明擔任編劇,馬修、張文超擔任剪輯的華語影片《蜻蜓之眼》於中央美術學院首映。這部被《銀幕》雜誌評為在洛迦諾國際電影節今年最受關注10部影片之一的電影,素材全部來自公共渠道監控鏡頭拍攝的數萬小時錄像,是中國影史上首部沒有專業演員,同時沒有攝影師的劇情長片。影片講述女孩蜻蜓與技術男柯凡之間奇異、曲折的情感故事,並觸及到整容、變性、身份認同及性別歧視等現實問題。

燈光熄滅,大屏幕上打出徐冰的一段關於這個影片的自述:“2013年我就想用監控視頻做一部劇情電影,但那時可獲取的監控資料不足以成片,兩年前中國的監控攝像頭接入雲端,海量的監控視頻在線直播,我重啓了這個項目,蒐集大量影像,試圖從這些真實發生的碎片中串聯出一個故事。我們的團隊沒有一位攝影師,但無處不在的監控攝像頭24小時為我們提供着精彩的畫面。我們的電影沒有主演,各不相干的人,闖入鏡頭,他們生活片段被植入另一個人的前塵後世。故事中的他和現實中的他們,究竟誰是誰的投影?這個時代,已無法給出判斷的依據。”
無疑,《蜻蜓之眼》的成片仰賴監控攝像在中國的發展。在這個影片中,徐冰置入了大體量的監控素材,包括一個女子邊走邊玩手機,失足掉進河裏,她在水中掙扎呼救,並逐漸喪失力氣,河邊歸於波光粼粼的平靜;包括一個男子被一羣人圍毆;包括兩車發生爭端,一輛車的司機負氣掉頭回來一下下從正面撞向後車;包括整容醫院裏醫生在一個人臉上忙碌的情景;也包括墜機、道路塌方、火山噴發、高鐵出軌等畫面。
這些有些模糊的視頻畫面給人心理一種龐大的恐懼感,不同於電影中電腦製作的大型視覺畫面,這些畫面都是近些年、地球上一角真實發生的。
徐冰在訪談中談道,這些異常鏡頭的加入一來是營造氣氛,其次是想讓觀眾走出影院後意識到,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多麼不尋常、不可控,甚至是危機四伏的,同時也是為了反襯人類永遠會有的私密情感的脆弱與微小,在今天的社會變得更加微不足道。人類共有的情感願望與現實的錯位,被這個時代的現實給撕扯得更大。

《蜻蜓之眼》劇照
監控系統改變了人類的歷史觀與視角
在描述監控攝像頭的普及程度時,《蜻蜓之眼》談道:社會每個人平均每天會被監控攝像頭捕捉到300次。徐冰認為,無處不在的監控系統是一種真正的散點透視,改變了人類的歷史觀和視角。為了蒐集素材,徐冰的工作室24個小時採錄各地的監控視頻,從中截選蒐集了一萬個小時的素材,還花費大量時間去找到素材中的人去取得肖像授權。
徐冰曾介紹自己的工作室裏的情況:“我們的工作室一個房間在剪輯,後面一個房間20台計算機一直在下載監控錄像,場面可以説很科幻。我們有種感覺,這個工作室好像跟全中國聯繫在一起,我們隨時看到有意思的畫面就會下載下來,看有沒有可能補充進影片當中,能不能和故事發生關聯。”徐冰感嘆着監控視頻所散發出的那種驚人的魅力,其魅力在於它巨大的真實與不可捉摸。
在《蜻蜓之眼》的首映式上的分享會中,徐冰説:“你永遠不知道監控視頻中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我們曾親眼看到一個小孩子倒在馬路上,一個貨車前後輪兩次咯噔咯噔地碾壓過他的身體,而隨後這個孩子爬起來沒一點兒事兒地跑開了。也有的人,就在路邊站着,一個車路過嘣起來一顆石頭,正好就濺到這個路人的太陽穴那兒,當場那個人就不行了。還有很多非常非常血腥的視頻,我們都不忍心取用。”“監控影像可以幾百個小時什麼都不説,冷靜得嚇人,也可以瞬間發生超出人類邏輯範疇的情形。這些影像不斷改變和打擊着我們已有的知識範疇,甚至説它不斷改變着我們的歷史觀。因為,經常會出現我們的認識無法判斷與解釋的現象,卻又實實在在地發生着。有時我在想,在人類或者自然的歷史中,曾經一定發生過奇異的現象,但我們不能説它發生過,因為沒有被記錄。而今天,這些奇異的現象就會因為廣泛的監控影像的堅守而被記錄在案。如果人類能把這些影像留給後人,那將是不得了的。”徐冰在《蜻蜓之眼》的序言中談道。

《蜻蜓之眼》劇照
我們活在真實的《楚門的世界》
數據表明截至2014年,全球安裝了約2.45億台監控攝像機,並極速增長着。今天的世界真的變成了一個大影棚,無數的監控攝像機每天產出大量的真實至極的影像。
徐冰説:《蜻蜓之眼》以世界現場為依據,重現了1998年電影《楚門的世界》的想象。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官方雜誌《Pradolive》評價此片:“這部影片迫使觀眾去懷疑對真實的定義。”
雖然對於監控視頻有極大的迷戀,但徐冰沒有一味留戀其真實性而將影片做成一個監控視頻素材的堆砌。相反,他剪出各種監控畫面,用畫外音強行賦予其一個虛構的故事。在觀看的過程中甚至會感受到某種滑稽:主線的人物遠景和近景並不是同一個人,人物的對白也和畫面對應不起來。
“如果我們把現在的對白和旁白拿掉,你再給它重新的對白,它可能就是另外一個故事。這部電影,實際上在戲仿一部大片,表面上是在講一個愛情故事。我製造了一個表面,從而把實驗性的部分深藏其中。而實際它要觸碰到的問題遠不止看起來向你認真講述的故事。這部電影我並不想過於直接地談論監控和前衞藝術,因為在今天可以只使用監控影像就可以拼接出一部劇情長片來,這已經説明了當下人類與監控的關係,並可以提示有關人類處境等多層次的反思。”徐冰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談道。

《蜻蜓之眼》劇照
徐冰以《蜻蜓之眼》獲瓦爾達影像獎“特別關注人物獎”
中央美術學院瓦爾達影像獎是法國著名電影導演阿涅斯·瓦爾達於2012年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辦大型個展之際,親自授權並參與創辦的影像藝術交流活動。瓦爾達影像獎致力於“讓實驗精神進入主流”,一方面獎勵有實驗精神的作品、有原創能力的青年導演;同時,也關注那些在專業領域和社會上產生了影響,又仍然極具實驗精神、原創精神,並跨界涉足電影創作的藝術家,所以每屆瓦爾達影像獎都會隆重頒發“特別關注人物獎”。
從2013年的電影導演烏爾善、2014年的中國搖滾之父崔健,到2016年的音樂人、電影導演高曉松。今年瓦爾達影像獎的“特別關注人物獎”頒發給了徐冰的《蜻蜓之眼》。
瓦爾達影像獎執委會主席、著名電影導演寧瀛表示:“觀看這部影片需要首先做一個觀影經驗的回零,就是説我們在觀看這部電影的時候要排除舊有的劇情片和實驗片的觀影經驗。這是一部電影劇情片,但是我們在劇情意味深長的情感思考中,又不斷被真實撼動得目瞪口呆,讓我們繼而懷疑我們的情感思考,讓我們目瞪口呆地直視今天人類社會共同面臨的危機。徐冰是一位在當代藝術領域有過幾十年探索的成功藝術家,通過這部電影我們可以發現他一貫的思想和方法。他在過去不同作品裏的形式探索,在《蜻蜓之眼》的創作裏有更多的揭示。研究這部作品與徐冰以往的藝術作品的關係,洞察他對藝術與時代進程的思考。對於美術學院學藝術的學生來説,更有一種特殊的、學術的提示價值。”
獲得第90屆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阿涅斯·瓦爾達女士也對該作品表達了肯定及讚賞:“我很欽佩這位電影人的能力,使用來自於各處的監控攝像頭的視角,構建了一個故事和一個劇本,並將其運用得神秘迷人而且非常有趣,祝賀徐冰!”這部電影也在2017年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上獲得國際影片人獎一等獎。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