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批評儒學的人中有多少個弄得清楚儒學是什麼的?_風聞
明说明言-2018-06-28 07:39
從小到大我看過聽過無數人對儒學的批評,有不少人只要別人提到儒學二字便如同被觸到傷處一樣跳起來大罵,但我至今沒見過一個批評的人清楚儒學是什麼。他們往往將儒學、儒家、儒教三者混為一談,甚至有的將君主作為、佛道思想都摻雜進去譴責一番。讓我先來解釋清楚這幾者的區別和內涵。

一:儒學
儒學是一種學説或思想,具體的來説又分兩部分。
①:是核心部分。
它是回答“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這些問題的答案,其次是在此基礎上制定主觀精神上的對錯標準,而這些主觀精神對錯標準也是為了推廣前面哲學思考的方法或手段。
具體來説在宋朝朱熹理學之前儒家並沒有回答“人從哪裏來?”這個問題,儒家對無法解釋的鬼神或這個問題都是存而不議,只談能確定的事情,也就是我不知道人從哪裏來,但我知道我的命是父母給的。人的本性無論善惡但人是該“仁”的,人的目標或去處是致仁成聖,也就是“人皆可以為堯舜”。因為父母生我養我,所以要孝,所以孝是仁的基礎。

宋朝朱熹吸收佛道思想使得儒學得以體系大成,主要就是回答了宇宙的生成演變或人是從哪裏來的問題。朱熹的解釋是“理”是先世界生成之前而存在的一種本質規律或精神道德準則,然後由理生氣,氣是實質的多變的構成世間萬物的材料。“理”和“氣”的融合誕生世間萬物,人自然也是理氣結合的產物。朱熹的“理”和老子的“道”、黑格爾的“絕對理念、絕對精神”等都屬於客觀唯心主義範疇,它們和孟子的“萬物皆備於我”、王陽明的“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康德的“人的理性為自然界立法”、貝克萊的“存在就是被感知”同為唯心主義,只是前者為客觀唯心,後者為主觀唯心。
也就是説,儒學先是一種解釋“人是什麼?”、“人是怎麼出現的?”、“人生的追求或者目標是什麼?”的學問,並告訴你凡是符合“仁義禮智信忠勇孝温良恭謙讓”等等這些標準的就是對,反之則是錯。這就是主觀領域版的開天闢地和定地火水風等秩序,所以往往制定主觀對錯標準的都成了宗教裏的神。

②:是在核心之下誕生的部分。
這一部分是在前面核心部分的闡述下衍生展開的學説,這一部分是為了維護或達成前面一部分目標的工具或方法。它們包括在戰國之前的“禮”和戰國時代的“禮法並用”以及漢代之後的“儒學為主,並用百家”的大雜燴儒學。要重點注意的是戰國和戰國之前的“禮”和現代很多人理解的並不一樣,這時候的禮不但是規矩道德,還是一種特權。

在漢朝之前的儒家主要想運用的是周朝宗法制的“禮”來作為達成儒學理想的工具,但宗法制很明顯是為了維護奴隸制貴族特權的規矩。而奴隸制在戰國時期逐漸瓦解,再用“禮”已經不合時宜了,處於這一時期的荀子便改變為“禮法並用”,開始將從“禮”下的“法”的地位提高。“禮”和“法”的關係大概相當於道德和法律間的關係,禮的範圍大於法。不同的是“禮”的宗族和奴隸制的色彩濃厚一些,等級意味更深一些,約束範圍沒有那麼廣;而法是在戰國時期奴隸制逐漸瓦解後也就是“禮崩樂壞”後建立的另一套社會規矩,相對於“禮”維護的井田制和奴隸主貴族,“法”維護的是君王權威和自由農經濟,公平的意味多些,約束範圍更大一些。“法”並不是這時候突然誕生的,但在戰國時期“禮”的特權範圍從君王擴大到官僚貴族,“法”約束的範圍也從平民擴大到包括官僚貴族。即孔子時期的“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開始變為“禮之所去,刑之所職,失禮則入刑,相為表裏。”。這其實就是君王手中的胡蘿蔔和大棒。

這一切都是因為鐵器和耕牛的使用提高了生產力促成的社會關係變化,荀子作為儒家自孔子、孟子之後的大成者很敏鋭的把握住着一變化,調整了維護儒學核心的工具。將在井田制下的“禮”變為自耕農時期的“禮法並用”。在此之前夏商周時期“法”是“禮”的附屬品,“法”起于軍隊中的“刑”,這種“刑”僅僅是一種管理下層人的工具,適用於戰爭或亂世。所以法家在戰國時期備受各國君主喜愛,但這種由“刑”衍生的“法”想要作為統治思想是有缺陷的,光有懲罰沒有獎賞無法治理國家。於是韓非子和李斯便師從荀子吸收了儒家的一些理念,韓非子從而成為集法家之大成者。
我之前的文章很多次説過,在古代生產力條件下所謂的“依法治國”或者説軍國主義下的“刑罰”壓制在頻繁戰爭的戰國時代還有可能成功,但在大一統後的中國就已經失去了實行的條件。(詳情請看我之前的《所謂“外儒內法”或“儒皮法骨”為什麼荒謬?》和《中國人自宋朝後進取心喪失是因為儒家文化影響?》)而且法律是建立在主觀精神標準之上的,法家並沒有建立自己的主觀精神標準,所以是不可能長久做為統治意識形態的。因此從漢朝開始法家和黃老之學退下而儒家開始走上前台。

漢代之前儒家並沒有登入朝堂,所以並無完善的治國之術,於是兼容幷蓄的吸收了法家、兵家、農家、縱橫家等百家學問作為其治理國家的工具。這一時期的儒學其實就是儒學為主,百家為用的大雜燴,之後在宋代加入佛道思想完善體系。我們可以拿現在中國的主義和主義之下的軍事、農業、工業等學問做比較,改開後還加入市場和經濟為工具。
第①部分可以認為是和馬哲一樣的分析看待世界的一種工具或方法論,只不過一種側重客觀範疇一種是主觀範疇。第②部分則是為了達成第①部分目標而發展成的治政學説或意識形態。

二:儒家
儒家是基於儒學這個思想發展起來的一個團體,它的發展可以分成三個階段。
①:漢朝獨尊儒術之前。
在這個時代,儒家這個羣體是很純粹的,他們是一羣被共同理念而召集在一起的理想主義者。我們知道,理想主義者總是單純的、熱血的、激情的、有進取心的。因為人數少可以純粹,因為熱血可以純粹,因為理想主義而純粹。

②:獨尊儒術後的儒家。
從這以後,儒家從在野的理想主義者而變成執政的現實主義者。我們知道政治總是妥協的過程,所以儒家在這一時期開始逐漸不再談之前一再叫喊的“恢復三代之治”,也淡化了“禮法之爭”。
也從這以後,儒家不再是之前擁有共同理想的小團體,它已經變成了所有讀書人的大集合。這個集合裏面包含了之前的法家、兵家、縱橫家、農家、名家,他們都自稱為或被迫稱為“儒家”。這樣的儒家理想主義色彩自然變淡,功利主義色彩轉濃。不過這一時期的讀書人範疇並不大,他們幾乎都是貴族官僚,因為知識或書籍在這一時期是非常珍貴的,然後經過土地兼併和家族壟斷的某一門學問融合便產生了門閥士族。

③:宋朝之後的儒家。
宋朝之前寒門很少人能讀得起書,在當時的生產力下自耕農很少負擔得起脱產讀書人的筆墨紙張書籍和蠟燭的費用。宋代中國的經濟空前繁榮,鐵質農具和炊具開始真正普及進普通百姓家裏,炒菜才得以誕生,窮書生夜點蠟燭碰到女鬼的小説才有可能。這個階段讀書人又把富農包含進來,數量便也翻了數倍,士族無法壟斷知識自然消失。
我們必須清楚,大家罵儒家其實罵的是“讀書人”這一羣體,指的是一個在當時佔世界三分之一人口的國家絕大多數識字的人這一羣體。我從不知道有哪一種學問或意識形態可以讓這麼龐大的羣體潔身自好或朝着共同的理想而努力,拿這時的儒家和戰國時期的百家比是滑稽的,無論百家任何一家在這種狀態下都不會有太大差別。因為這是違背客觀規律的,也是唯心主義的看法,大家可以對比我黨和其他國家執政黨上台前後的變化,這還是現代監控管理手段和通訊交通技術先進無數倍的結果。如果儒家和當時同期的其他文明如伊斯蘭、印度、基督等文明的所有識字的人羣體比較,我認為儒家相對還算是好的,儒學更是比它們先進太多。

三:儒教
儒教是一種信仰。
儒教是和佛教或道教不一樣的一種不是宗教的宗教,它以“儒學理念”為信仰,孔子為先師。因為孔子對鬼神的存在持懷疑論,即“敬鬼神而遠之”;他對人死後去往哪裏也並不熱衷,所謂“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所以儒教雖然遵從孔子為先師,也衍生了一些類似宗教一樣的禮儀,甚至仿照現世的官僚系統而創造了天上的神位體系,但孔子卻和其他宗教的神靈不一樣,儒教的宗教性質也沒有其他宗教濃厚。儒教裏孔子被稱為聖教主,最高神是上天,所以皇帝每年都要祭天。有一點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就是道教的高級神靈大多數都是來自儒教,除了最高的三清,品級也和儒教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