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以天地為房屋，以房屋為衣褲的酒侯劉伶_風聞

作者：史遇春

喝酒，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有些人，越喝越清醒，看起來卻很糊塗。

有些人，越喝越糊塗，卻一直自稱清醒。

有些事，是藉着酒勁，在糊塗掩蓋下清醒地完成的。

有些事，是藉着酒勁，自以為清醒卻糊塗地幹成的。

酒，是一件特殊的發明，它可以讓人興致高漲，比如，讓文人的酸氣、才氣、傲氣、清氣……奔騰如泉湧；讓武人的英氣、野氣、豪氣、粗氣……揮灑如雨落；讓好義者的赤心堅定異常；讓好色者的賊膽劇烈擴張……

當然，酒最誤事，也是眾皆知曉的。

説起喝酒喝出大名堂的人，最知名的，少不下這兩個：前有劉伶，後有李白。

今天，就説説魏晉風度、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

劉伶生於哪一年，死於哪一天，歷史沒有留下清晰的痕跡，所以，歷史學家也就沒有考證出準確的年月日。雖然，有的人生卒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也就螻蟻一般地生、螻蟻一般地死了，也就沒有多少人能記得他了。雖然，劉伶的生卒年不詳，關於他的資料不多，但是，自晉朝至於今日，一千七百多年、近一千八百年間，人們沒有忘記他，一直記着他，酒樓、飯莊門首的對聯上還常常寫着他，這影響是多麼地巨大！

劉伶的字是伯倫，他是沛國人，也就是今天安徽淮北地區的人。魏晉時期，政治高氣壓之下，老莊之學流行，這種流行，一方面推動了老莊之學的發展，研究成果豐碩；另一方面也影響了社會風氣向狂放、通達、無為……甚至到放誕、狂誕……的方向前進。老莊之學大行時，在當時社會中，對這種學説的研究和實踐，真正達到一定的高度和層次、能夠引領風潮、成為一時之秀的，就有號稱“竹林七賢”的七個人：阮籍、嵇康、山濤、向秀、王戎、阮咸、劉伶。由此可見，劉伶不光會喝酒、酒喝得好，而且，他還是學有專長、才能優異、為一時之選的社會名士，他並不是那些浪得虛名、只知道喝酒、無所事事的酒囊飯袋。

劉伶的父親劉進，是曹操手下的大將。如此想來，按照當時人的國家禮儀觀念，劉伶對曹魏政權應該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

後來，為衣食計，劉伶也曾在司馬氏掌權的體制內做過事。他曾任出身琅玡王氏、時任建威將軍王戎的幕府參軍。猜想，看到各種政治亂象嚴重擾民，劉伶才竭力提倡無為而治，大概，也是因為他的無為，劉伶最終離職。離職的原因，就是：當時的朝廷，也有績效考核。同輩的人中，政績好的，因考核優秀而升遷；惟獨劉伶，因為無所作為、沒有政績而回家。

劉伶離開官場之後，因為他的才名和在社會上的實質影響力，泰始二年【公元266年。泰始（公元265年～274年），晉皇帝晉武帝司馬炎第一個年號，共計10年，也是西晉的第一個年號。】西晉朝廷還曾徵召劉伶再次入朝做官，這一次，劉伶沒有接受，以怪異的方式拒絕了事。據説，那一天，朝廷特使快到劉伶的村口時，劉伶聽到了消息，他趕緊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後，脱光衣衫，朝村口裸奔而去。朝廷的特使看到劉伶如此這般後，認為劉伶就是一個嗜酒如命的瘋子，於是，徵召不成，只能回朝覆命。需要指出的是，這一年農曆二月，西晉政府解除了曹魏曾經對漢宗室的禁錮令。

關於劉伶的身形外貌，歷史倒是稍有着墨。看來，外形條件不但在相親時，很重要，在歷史中，記載一個人時，也很重要。史書記載，劉伶“身長六尺”。古人和現代人不一樣，説身體時，不説高低，説長短。劉伶身長六尺，根據推算，據説他的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在現代的眼光看來，劉伶似乎矮了一些，但是，在那個時候，人的平均身高相對偏低，劉伶也還算過得去吧。另外，即便是有人覺得劉伶身材不高，但是，這也不會影響劉伶形象的高大和他在歷史上影響力的深遠。除了身高不高之外，劉伶的長相也不怎麼樣，史書説他“容貌甚陋”，也就是長相非常難看，大概就是所謂的顏值很低吧。身高和相貌並沒有給劉伶造成什麼精神上的負擔，他常常舒展情懷，放達心志。浩淼宇宙無邊，在劉伶的心中，是那麼地細小；萬物博大不一，在劉伶的眼裏，他們都是平等的。劉伶為人處世平淡無爭，平常默不作聲，少言寡語。他從不隨便與人交往，但是，遇到名士阮籍、嵇康之後，因為意氣相投，志趣相契，劉伶非常高興，結成至交。

還有一點需要特別指出，那就是，劉伶這個人的放達，並不是半拉子，他的放達是徹底的，不説酒，就生活而言，一，他不貪做官，二，他不以家產的有無而惶惶不安。

劉伶常常坐着鹿車，帶一壺酒，讓隨從的人扛着鍬跟着自己，並對隨從説：

“我要是死在哪裏了，你就在那裏挖個坑，隨便把我埋了就好！”

他是這樣的置生死於度外。

劉伶因飲酒過度而身體病弱。一次，他感到異常地口渴，他還向妻子討酒喝。夫妻情深，妻子見劉伶已經讓酒喝壞了身子，對他十分擔心。劉伶要酒喝時，妻子就把酒倒掉、把酒器毀壞。她哭着勸劉伶道：

“先生啊，您飲酒過量，身體已經這樣了，您還要喝。這哪裏是養生的方法啊？您必須把酒戒掉！”

劉伶説：

“老婆大人，您説得很好！但是，我不能自己禁自己的酒，我只能向鬼神禱告，發誓戒掉酒癮。您去準備發誓時祭祝用的酒肉吧。”

妻子聽言，説道：

“只要先生能戒酒，那我就照您交代的去辦。”

於是，妻子準備好酒菜，供放在神靈面前，請劉伶禱告發誓。

劉伶跪在地上，口中説道：

“上天生了我劉伶，這酒就是我的名。我一次飲酒飲一斛，喝夠五斗才除病。女人説話雖然好，但是千萬不能聽。”

説完，劉伶又拿起酒肉，吃喝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就頹然醉倒了。

劉伶常常縱情飲酒，任性放誕，有時，他會脱掉衣服，赤身裸體呆在屋中。有人進屋看到這個情景後，就譏笑他。劉伶説：

“我把天地當房屋，把房屋當衣褲，你們怎麼都跑進我褲子裏來了啊？”

還有一次，劉伶在喝醉酒時與粗野的人發生了爭執，兩人吵鬧了起來。那人扯住劉伶的衣袖，揮拳便要打。劉伶慢悠悠地説道：

“這位先生啊，你看我瘦得像雞肋一樣，你那尊貴的拳頭落在我的身上，肯定不會舒服的。”

那人聽言，噗嗤一笑，也就打不下去了。

劉伶的文才，因為存世的作品太少，所以，輝光也就不那麼耀眼了，但，管窺一斑，想見全豹，劉伶的才華，還是被世人認可的。

劉伶的存世作品有《北芒客舍》、《酒德頌》、《咒辭》

《北芒客舍》

泱漭望舒隱，黤黮玄夜陰。

寒雞思天曙，擁翅吹長音。

蚊蚋歸豐草，枯葉散蕭林。

陳醴發悴顏，巴歈暢真心。

緼被終不曉，斯嘆信難任。

何以除斯嘆，付之與瑟琴。

長笛響中夕，聞此消胸襟。

《酒德頌》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觚，動則挈榼提壺，惟酒是務，焉知其餘。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説禮法，是非蜂起。先生於是方捧甕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怳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若江海之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咒辭》

天生劉伶，以酒為名。

一飲一斛，五斗解酲。

婦人之言，慎不可聽。

（全文結束）

文後：

唐代·皮日休《夏景沖淡偶然作》之二有云：

“他年謁帝言何事，請贈劉伶作醉侯。”

劉伶的“酒侯”一稱，大約來源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