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爾:這次又“熬過去”了?_風聞
陶短房-旅加学者-陶短房2018-07-08 06:32
今年是德國總理默克爾(Angela Merkel)上台執政的第13個年頭,也是最艱難的一個年頭:去年德國立法選舉,她所領導的基民盟-巴伐利亞基社盟-自民黨聯盟在德國聯邦議會709個議席中僅獲得326席,不得不拉上中左翼的社會民主黨,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選舉結束171天之久後,勉強組成了又一個左右共治的“大聯合政府”。席未暇暖,由“水瓶座”號難民救助船被“踢皮球”再度炒熱的歐洲難民危機,讓歐盟各國之間、德國聯合政府內各黨派間矛盾凸顯,在難民問題上持強硬立場的基社盟負責人、德國內政部長澤霍費爾(Horst Seehofer)先是不顧默克爾的立場,在歐洲範圍內揚言“布魯塞爾歐盟理事會峯會達不成協議,德國將單方面開放邊界”,引發德國聯邦內閣內部激烈爭吵,繼而在7月1日宣佈,因與默克爾在難民問題上“理念不合”,將辭去內政部長職位。

巴伐利亞基社盟不僅是議會中最小的黨派(2017年立法選舉得票率7.0%,勉強超過5%的議會“入場”線,在全部709個議席中佔46席,是7個議會政黨中席位最少的),還是個僅在巴伐利亞一州範圍內有影響力的地方性中右翼政黨,因此二戰後長達70年裏,基社盟一直和基民盟組成“黑色聯盟”,再謀求和另一箇中右翼政黨自民黨組成“黑黃聯盟”,構成德國政治版圖中較為穩固的中右翼。正所謂“韓地雖輕,得韓者重”,如果喪失了基社盟的這46票支持,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大聯合政府”將面臨更加艱難的局面,無論放下身段去聯合佔66個席位的聯盟90/綠黨,還是拋棄政治原則去聯合主張排外的極右翼“德國另類選擇黨”(91個議席),對默克爾而言都將是風險完全不可控的政治冒險。不僅如此,“黑色聯盟”一旦破裂,就意味着默克爾乃至德國中右翼“基本盤”的崩潰和根本性削弱,即便勉強再組建一個更廣泛的聯合政府,其駕馭力也將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正因如此,許多觀察家認為,民調支持率只剩下51%的默克爾這次可能真的“熬不過去”,“大聯合政府”將因澤霍費爾和基社盟的拂袖而去分崩離析,德國將不得不很快舉行新的聯邦立法選舉,政治版圖將發生歷史性的天翻地覆,這位歐洲選舉制國家二戰後執政時間最長的“不倒翁”女政治家,也將走到其執政生涯的盡頭。
然而僅僅兩天後一切便峯迴路轉:在閉門討價還價4小時後,基民盟宣佈和基社盟達成一項有關非法移民及難民問題的妥協,接受基社盟諸如先將過境非法移民安置在邊境附近、封閉式管理的“安置中心”,加快難民審核程序,在“條件許可”情況下允許把過境非法移民送回德國境外等,而基社盟則宣佈繼續支持“黑色聯盟”和“大聯合政府”,澤霍費爾本人也宣佈“收回成命”不再辭職,至此長達15天的德國“大聯合政府”暨“黑色聯盟”危機暫告一段落,正如一些歐洲媒體所評論的,默克爾“貌似這一次又熬過去了”。
此番默克爾是在民意支持率3個月狂跌9點、“大聯合政府”搖搖欲墜,基民盟在難民和非法移民問題上左右為難(從嚴會得罪“大聯合政府”中擁有153個席位、主張“善待難民”的中左翼政黨——議會第二大黨社民黨,從寬則引發基社盟和部分基民盟地方代表的不滿),“黑色聯盟”中關鍵性人物澤霍費爾公開反目的一片驚濤駭浪中,奇蹟般穩住陣腳的。她並非神仙,否則就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此尷尬境地,是微妙的政治生活規律讓她“死裏逃生”,有驚無險。
如前所述,基社盟不僅是個小黨,而且只在巴伐利亞州一地有影響力,澤霍費爾在“黑色聯盟”中一再標新立異,讓包括州長索德(Markus Söder)在內,許多視“黑色聯盟”為基社盟生存根基的重要成員深感不安,後者在長達15天的“黑色內訌”中始則保持沉默,繼而和澤霍費爾拉開距離,迫使後者不得不擔心自己的行為在黨內“落單”而轉趨妥協。正如德國一些媒體所評述的,在上述15天內默克爾的民調支持率下降了兩個百分點,而澤霍費爾則下降了16個百分點,10月14日巴伐利亞州將舉行地方立法選舉,基社盟惟恐“黑色聯盟”破裂將導致該黨喪失對唯一根據地議會絕對多數的控制,更擔心一旦“大聯合政府”破裂被迫提前舉行聯邦立法選舉,基社盟會步上屆立法選舉自由民主黨的後塵,拿不到足以進入議會的5%得票率,因此只能捏着鼻子妥協。
但在這次妥協中,默克爾無疑是讓步更多的一方:雖然兩黨協議中並無如何執行這些新難民“共識”的細則和時間表,然而2015年因“打開國門”名聲大噪、一兩年後又因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副作用引發巨大爭議的默克爾卻至少在形式上從自己“自由捍衞者”的“高大上形象定位”退縮了一大步。隨着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在貿易問題上的步步緊逼,隨着歐洲範圍內波蘭、奧地利、匈牙利、意大利等一個個國家出現民粹主義政黨上台執政或聯合執政的局面,默克爾不得不“棄車保帥”,寧可犧牲一點“高大形象”,也要確保“後院穩定”,這對於素來習慣“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的老牌政治家默克爾而言,實際上是毫無懸念的選擇。
不僅如此,正如德國曆史學家諾爾特(Paul Nolte)和政治學家維森達赫(Elmar Wiesendahl)所言,尋求“政治平衡、平穩”是戰後德國政壇、乃至整個德國社會的共識。正是基於這種共識,德國民眾才會表現出對“大聯合政府”漫長組建過程的極度不耐煩;也正是基於這種共識,當澤霍費爾率先主動“開撕”,原本民調支持率一路下滑的默克爾反倒暫時穩住陣腳,面對“雪崩式民調危機”的換成了“破盤始作俑者”澤霍費爾自己。這種微妙的政治、社會氛圍,制約了各政黨及其領袖的行為軌跡,迫使他們不得不隨時修正,避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對於默克爾和“大聯合政府”而言,危機並未徹底過去。
如前所述,“大聯合政府”中第二大黨——社會民主黨的移民政策比默克爾還要“左”,且早在2015年就明確表示,絕不支持設立“半集中營式”的“難民安置中心”,而設立這個中心恰是此次基民盟-基社盟妥協方案的最核心內容。一旦社民黨挾“不修正就散夥”這一撒手鐧從另一個方向“逼宮”,默克爾和基民盟又將何去何從?
不僅如此,最早在本月內,歐盟就將面臨與美國在汽車關税問題上的直接“對撞”,為避免德國最重要經濟部門之一——汽車製造業受到重創,默克爾在其歐盟“老朋友”、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支持下,謀求以“汽車雙零關税”(歐盟和美國分別將從對方進口的汽車關税降至零)尋求與美和解,但這樣做姑且不考慮善變和習慣於“專捏軟柿子”的特朗普會否得寸進尺或出爾反爾,在歐洲範圍內可能面臨民粹主義執政的意大利等國“慷他人之慨”的責難和同樣是汽車大國的法國抱怨,令默克爾最重要政治資本之一——“大歐洲主義”更趨動搖,而在德國本國,則可能面臨着非汽車重鎮選民的強烈反彈,和“大聯合政府”內外各政黨勢在必然的借題發揮,好不容易熬過基社盟“鬧散夥”一關的默克爾,恐怕又將面臨新的“超級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