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少宇:事關“新型艾滋病”,該不該懸賞?_風聞
岑少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观察者网专栏作者,演化之眼看世界2018-07-09 17:41
在廣州這麼發達的地方,8元還能叫“懸賞”?但當這個金額與“新型艾滋病”聯繫起來,還是引發了網友巨大的熱情,議論紛紛。
原來,所謂的“新型艾滋病”就是美洲錐蟲病,廣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懸賞”的目標,則是可能傳播美洲錐蟲病的錐蝽。

有人覺得,8元能起到什麼作用,提高到80還差不多,但也有人反駁,認為80元就會讓人利慾薰心,鋌而走險,養殖錐蝽來騙取賞金。
8元究竟是多是少,這就要看廣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到底為什麼要“懸賞”。
“新型艾滋病”究竟是什麼
美洲錐蟲病也被稱為恰加斯病(Chagas disease)。卡洛斯·恰加斯(Carlos Chagas)是卓有成就的巴西醫生、流行病學家,早在1909年就發現並描述了這種疾病。他先在獵蝽科的腸道里新發現了一種錐蟲,隨後通過實驗證明,狨猴、松鼠猴被錐蟲叮咬後,便會感染。

(圖片來源wiki)
恰加斯當時還發現了肺孢子菌肺炎(卡氏肺孢子蟲肺炎),可他把兩個病原體的生活史搞混了。1910年,安東尼奧·卡里尼(Antonio Carini)“重新發現”了這種疾病,所以卡氏的卡,是指卡里尼,而非卡洛斯·恰加斯的“卡”。
肺孢子菌肺炎是艾滋病的主要併發症之一。不過,這並非恰加斯病和“艾滋病”真正的聯繫,純粹關公戰秦瓊,艾滋病當時還沒影子呢,即使錐蟲病本身,也沒有引起重視。
廣州市疾控中心後來也澄清了,所謂“新型艾滋病”的説法“源於美國科學公共圖書館PLoS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美國貝勒醫學院的熱帶病專家採用了這種説法,理由是在美洲的暴發形態十分類似於早期艾滋病的傳播。
我去搜了下,這篇文章叫《恰加斯病:美洲的新型艾滋病》( Chagas disease: The new HIV/AIDS of the Americas,鏈接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362306),發表在PLoS的《PLoS 被忽視的熱帶疾病》(Neglected Tropical Diseases)上,看這在線刊名,就知道本領域研究者急切的心情,文章起這麼個名字也情有可原。

但艾滋病與恰加斯病的區別,也許更大。現在艾滋病幾乎完全是在人與人之間傳播,恰加斯病雖然可以通過血液或母嬰傳播,錐蝽畢竟還是主要渠道。而且一個病原體是病毒,另一是錐蟲,作用機制都完全不同。
恰加斯病雖然和艾滋病一樣會“潛伏”,仔細比較卻有很大差別。恰加斯病可以簡單分為急性期與慢性期,進入慢性期的病患,其實60%-80%都不會有什麼特殊症狀,總體上講,遠沒有艾滋病危險。不過在有症狀的人裏,往往會產生恰加斯心臟病,還有消化系統紊亂。心肌肥大、心力衰竭的患者就很危險了。
有人推測,達爾文在隨“小獵犬”號考察時,也可能感染了此病。1835年3月,他在日記裏記錄了一次被咬的經歷,1837年,他回到英國近一年後,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症狀。直到他去世,各種消化道、神經系統症狀、過敏等都困擾着他,而最終的死因鑑定,這是“心臟病發作”。
但這種推測雖然還在中文網絡上流傳,其實已經漸漸式微,因為乳糖不耐症(後天喪失乳糖酶)和一種慢性腸道疾病“克羅恩病”更符合達爾文的症狀。不管是通過基因來鑑定乳糖不耐症,還是尋找錐蟲殘留,都需要開棺驗屍,然而安葬達爾文的威斯敏斯特教堂,果斷拒絕了。
懸賞會帶來災難嗎?
如果8元不算懸賞,那麼80元,就可能會導致人們養蟲換錢嗎?有的人舉了個歷史上的例子,説英國殖民印度時期,為了控制眼鏡蛇的數量,懸賞捕蛇,結果反而導致養蛇為患。
去搜一下,還真有這個説法。具體來説,事情發生在德里,殖民當局發現情況不對後,宣佈獎勵廢止。結果投機者養的眼鏡蛇都沒用了,就乾脆放生,導致眼鏡蛇數量反而增加。這被稱為“眼鏡蛇效應”。
類似的還有“老鼠效應”,故事差不多,只不過發生在法國殖民的越南。法國人只要求上交老鼠尾巴,而不像英國人那樣要整條蛇,結果發現街上有很多沒尾巴的老鼠。因為越南人捕鼠後只割尾巴,留着老鼠自由生活,這樣就能生更多老鼠,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然而,眼鏡蛇效應雖然聽上去挺符合邏輯,但歷史上是否真有其事還很難説。
作為一則被設定在英屬印度殖民地的故事,把它炒熱的居然是個德國人。Horst Siebert在2001年寫了本書,題目就叫《眼鏡蛇效應》,副標題則是“如何避免壞的經濟政策”,此後用“眼鏡蛇效應”這個詞的才多起來。
故事可考的更早來源是,Christian Schwarz在1996年寫的《自然教堂發展執行手冊》(NCD Implementation Guide),別問我那是什麼東西,什麼叫“自然教堂發展”我也不知道。反正Schwarz先生長期擔任德國諸多教堂的發展顧問,這書裏面的案例,在我看來,更像是心靈雞湯和段子。

而“老鼠效應”則是歷史學家Michael Vann正兒八經發表在《法國殖民史》雜誌上的。(“Of Rats, Rice, and Race: The Great Hanoi Rat Massacre, an Episode in French Colonial History”. French Colonial History. )因此Vann主張“眼鏡蛇效應”應該改名為“老鼠效應”。
故事符合邏輯,不一定就是真事,回到現實中,要做成件事恐怕就更難了。真被普通人找到一對蟲子,就算正好一公一母,隨便養養就能繁殖?
錐蝽需要什麼温度、濕度條件,吃什麼食物,如何繁殖,是否需要越冬等等,普通人恐怕一概都不清楚,還要一點點摸索,可能還沒入門,蟲子就已經死了。
有些蝽科動物倒是真有人大規模飼養,比如傳統藥材裏用的九香蟲,就是蝽科瓜蝽屬的。但九香蟲是吃素的,吸取瓜的汁液,不能照搬到獵蝽科的錐蝽上。一個吃素一個開葷,根本是兩個科的。

(九香蟲。蟲子要是養起來,那可是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所以就不貼養殖圖了)
至於養獵蝽玩的人,是極其小眾的。他們就算能養殖,關鍵一點,時間也來不及!
廣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目的是調查錐蝽的分佈,以及本地錐蝽是否攜帶錐蟲。如果沒有錐蟲,當然也就沒有導致恰加斯病的風險。
這種調查課題一般都有時限,不像撲殺眼鏡蛇、撲殺老鼠那樣是個長期的任務,可以一直騙錢。等你繁殖出來,黃花菜都涼了。而且如果本來就沒有錐蟲的話,繁殖出來的也不會有,即使養殖者放生,也不會造成什麼危險,這與“眼鏡蛇效應”的結局完全不同。
根據廣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進一步的解釋,這次調查工作的截止日期是7月31日,只接受11個區的樣品,想養殖的人可以徹底死心了。而且“賞金”來自調查經費,換言之,就算有很多錐蝽被捕獲,錢發完也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