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真的和李治倫亂麼_風聞
越石-2018-07-09 20:24
雖然漢唐是封建王朝中較為強盛的朝代,一向是國人心中所向往的盛世,然而也有句話叫做“髒唐臭漢”,漢唐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還是上層統治者的風流韻事 。漢唐的統治者也確實存在較多的淫亂行為,漢王朝還好,只是諸侯王有“禽獸行”,玩“德國骨科”;唐王朝則是備受矚目的皇室屢次出現亂倫的醜聞,如唐太宗納弟媳楊妃,高宗納庶母武則天,玄宗納兒媳楊玉環,因此到了充滿道學氣息的宋代,就對李唐皇室“閨門無禮”的行為頗為不屑。朱熹在《朱子語類》裏曾言“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李唐出身關隴軍事貴族集團,和鮮卑勳貴多有聯姻,因此李唐皇室的確漸染胡風,這或許使得李唐皇室風氣較為開放。不過有些問題並非用簡單的“唐源流出於夷狄”就能解釋,從表面上,高宗納武則天難免有亂倫的嫌疑,不過筆者認為唐高宗納父親唐太宗嬪妃為皇后這件事情,其實並未牽扯到“亂倫”。

唐高宗在永徽六年(655年)頒佈《立武昭儀為皇后詔》正式冊立武則天為皇后,對於這一重大政治事件,陳寅恪先生曾言“此詔之發佈在吾國中古史上為一轉折點,蓋西魏宇文泰所創立之系統至此而改易,宇文氏當日之狹隘局面已不適應唐代大帝國之情勢,太宗以不世出之英傑,猶不免牽制於傳統之範,而有所忌,武則以關隴集團外之山東寒族,一旦攫取政權,久居洛陽,轉移全國重心於山東,重進士詞科,拔取人材,遂破壞南北朝之貴族階級,運輸東南之賦,以充實國防之力量諸端,皆吾國社會經濟史上重大之措施,而開後數百年以至千年後之世局者也”,陳寅恪先生利用地域集團論揭示了唐高宗立武后的深遠影響,認為是關隴軍事貴族集團沒落、寒門階層興起的標誌。對於詔書中極為關鍵的“配元生成”一句,也就是高宗把武昭儀比作漢代的王政君,陳先生認為是“欲蓋彌彰、事極可笑”,高宗立武后壓力重重,在如此關鍵的詔書中用王政君的典故肯定不是無的放矢,筆者以為高宗另有深意,因此王政君的典故絕不可簡單地視作是高宗欲蓋彌彰。
詔書原文為“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後庭,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宮壺之內,恆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聖情鑑悉,每垂賞嘆,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后。”
這道詔書雖不無溢美之詞,然而其信息含量卻是很大的。首先,詔書開頭讚美武氏門第高貴,我們知道,唐代仍帶有士族政治的色彩,崇尚門第之風在唐代仍然流行,幷州文水武氏家族真正發跡在是在隋末天下大亂之時,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彠通過販賣木材攀附李唐政權而實現的,武德三年,武士彠已經擔任三品的工部尚書,躋身李唐政權核心,更是李唐的開國功臣,太原元從,武氏家族可以算得上是當朝勳貴。魏晉南北朝以來形成的士族階層,經過不斷地分化,有高門大族和寒門小姓的區別,武士彠父曾經擔任過隋朝東都洛陽丞,祖父官至北周永昌王諮議參軍,可見,武氏家族非高門大族,也非是一般的平民之家,算是地方小姓。然而隨着武士彠的發達,武氏家族的聯姻對象也開始跨越州郡和全國性的高門大族聯姻,武則天的母親楊氏即出自弘農楊氏家族、隋朝觀王楊雄一支,楊雄在隋文帝開皇年間炙手可熱的四大權貴之一。楊雄弟弟楊達曾經擔任尚書、納言,楊氏就是楊達的女兒。在門第觀念如此濃厚的初唐,幷州武氏家族能攀附上弘農楊氏無疑是令人矚目的。武士彠和楊氏的婚姻是唐高祖李淵親自主持的,由此可見,武士彠在武德年間極其受寵。因此高宗詔書中的“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極有可能是針對武則天的母族而言的,高宗原配王皇后出自太原王氏,是北周功臣王思政的曾孫,那麼以此對比,高宗想要向眾人傳達的信息就是:武則天的出身也是“非常顯赫”的。

而高宗廢王立武又牽扯到極為複雜的政治鬥爭,武才人的出身無疑是個顯著的把柄,使得擁王派以此為理由反對立武則天為後,不過在門閥觀念濃重的唐初,大臣反對立武則天更多的是因為武出身低微,王皇后出自關隴軍事貴族集團,其曾祖是北周功臣,且高祖女同安長公主是王皇后的從祖母,王皇后的上位與同安公主有很大的關係。與之相比,雖然武則天父貴為當朝勳貴,然而還是難等大雅之堂。出身無疑是武則天的最大阻力。
接着説武則天因為才行入選後宮,頗為有趣的是宋人所修《新唐書》和資治通鑑則是記載武則天因為美貌而入選後宮,《新唐書則天則天皇后紀》:後年十四,太宗聞其有色,選為才人。《新唐書則天則天皇后傳》:太宗聞士彠女美,召為才人,方十四。《資治通鑑》卷一九五:故荊州都督武士彠女,年十四,上聞其美,召入後宮,為才人。宋人歐陽修等人無一例外認為武則天以美色進入宮中,位以色登固然帶了一些輕浮,但宋人原意不在於指摘太宗好色,而是凸顯武則天為禍水之意味。事實上更為原始的《舊唐書》與此記載卻不同,《舊唐書武則天紀》“初,則天年十四時,太宗聞其美容止,召入宮,立為才人”,“美容止”與“美色”給人的印象卻是天壤之別,“美容止”是史書中常見描寫后妃的用詞,起碼在詞性上算是褒義詞,“美色”則給人以紅顏禍水的聯想。《唐會要》則記載“太宗聞武士彠女有才貌。召入宮。以為才人”,因“才貌”入宮也合情合理。可見在武則天入宮原因上,宋人是多做狡獪,不免有誤人視聽之嫌。
詔書隨後説武則天在後宮有美好的名聲,這大體是可信的,畢竟武則天確實很有手段,處理宮中複雜的人際交往關係於她而言並非難事。接着是高宗回憶自己為太子的時候,受到父親的寵愛,常在父親身邊侍奉,朝夕不離。太宗英明神武,故高宗身為太子也是戰戰兢兢,謹慎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因此高宗於“嬪嬙之間,未嘗迕目”,所以太宗非常欣賞李治的謙恭,因此把武則天賜給了李治,最後一句,高宗用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典故,“事同政君”,這個典故到底所指何事?根據《漢書元后傳》記載,王政君在五鳳年間以良家子的身份入選後庭,一年後,太子因(漢元帝)所寵愛的司馬良娣因病去世,而一直悶悶不樂,太子因此對後宮娣妾發怒,東宮女子罕有得幸。宣帝聽説這件事後,就想開導兒子,想讓皇后挑選幾個漂亮的女子送往東宮服侍太子,王皇后挑選了五個宮女,王政君也在其中,皇后好心打聽太子的心意,太子拗不過去,隨意指了一個女子,説“此中一人可”。史書記載當時“政君坐近太子,又獨衣絳緣諸於,長御即以為是”,因此王政君得幸於太子,且給太子生了兒子,也就是後來的成帝。明顯此處,高宗用王政君的典故事意有所指,無疑是向天下宣示,武昭儀也是如王政君一般由先帝賜予,若果真是先帝賜予,為何武昭儀在先帝去世後出家感業寺為尼?李世民會把自己的嬪妃才人賜給太子李治麼?
事實上,皇帝將才人賜給太子並不算新鮮事。西晉時期,因為太子妃賈南風好妒,晉武帝司馬炎曾將才人謝玖賜予太子司馬衷(也就是後來的晉惠帝);另外,根據《舊唐書》記載“代宗時,後以良家選入宮,為才人。順宗在藩,帝以才人幼,故賜之,為王孺人,是生憲宗,”可見唐代宗也曾將王才人賜給孫子李誦。對此學者認為是李唐有少數民族血統,少數民族歷來有子娶父妾的風俗,因此祖父賜給孫輩妃嬪不足為怪。但筆者卻不太贊同,李唐只是母系有少數民族血統,況且少數民族的子娶父妾也是發生在父親死後,而不是生前,李唐皇室不恪守禮法是一回事,但代宗將已經寵幸過的嬪妃賜給孫輩又是一回事,而且由“帝以才人幼,故賜之”一句看,王才人雖然名義上是後宮嬪妃,可並未得到代宗的寵幸,因此代宗將才人賜給李誦並無亂倫之嫌疑。我們在這裏不禁要問,才人究竟是什麼性質的名號?
事實上,才人最初只是宮中女官,並非是皇帝的妃嬪。漢元帝的傅昭儀曾經是上官太后的才人。根據《宋書後妃傳》記載“(世祖司馬炎)又置昭儀、昭容、昭華,以代修華、修儀、修容。又置中才人、充衣,以為散位”,直到晉武帝時期,才人才正式成為後宮嬪妃的名號,不過是以充散位。西晉惠帝賈皇后乳母墓誌曾經出土,墓誌顯示乳母徐夫人也曾經先後得封“中才人”、“美人”、“良人”的封號,而徐夫人得封之時,年已六十,我們顯然不可能認為乳母徐氏受過晉武帝的寵幸。北魏孝文帝曾經“置女職,以典內事”,其中就有“中才人”。著名的女政治家上官婉兒墓誌出土後,我們發現十三歲的上官婉兒也曾先是高宗李治的才人,後為中宗李顯的才人,難道這也是李唐皇室亂倫一脈相承的證據?事實上在高宗以後的神龍年間,仍然有八品亡官人被贈以“才人。”不過正如有的學者所説“婉兒的才人經歷頗為短暫,得到後宮嬪妃名號的女子未必與高宗有實際密切的關係,上官婉兒在後宮的真實身份,應該是武則天的女官。”
由此可見,才人雖然名義上是後宮嬪妃的稱號,但才人稱號被贈予女官、外命婦的事也屢見不鮮。因此在理論上,父輩將才人賜給晚輩,並不能説明什麼。那麼太宗何時有可能將武才人侍從李治呢?
貞觀晚年太宗疾病纏身,尤其是征伐高句麗之後, “時太宗患癰,太子親吮之,扶輦步從數日”,身為太子的李治親自為父親吮癰。根據《資治通鑑》記載“上疾未全平,欲專保養,庚午,詔軍國機務並委皇太子處決。於是太子間日聽政於東宮,既罷,則入侍藥膳,不離左右。上命太子暫出遊觀,太子辭不願出;上乃置別院於寢殿側,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請遣太子旬日一還東宮,與師傅講道義;從之,”貞觀二十年,由於身體的原因,太宗就已經讓太子處理軍國大事,而太子也是隔日方回東宮處理政事,然後再侍奉醫藥,並不長時間離開太宗,太宗甚至後來在自己的寢殿旁邊設置別院讓太子居住,太子則每十天一回東宮與褚遂良等人討論功課。

從貞觀二十年到貞觀二十三年,太子李治長時間侍奉太宗醫藥,待在東宮的時間極其有限,出於對太子的關懷,加之太子遠離東宮,諸事多有不便,太宗選擇穩重有才幹的宮人服侍太子也在情理之中,以此來照顧太子的日常起居,因此,武才人極有可能在此時與太子相識並和太子暗生情愫,《唐會要》記載“時上在東宮,因入侍,悦之”,可見此次入侍應該是高宗和武才人產生情愫的重要原因,不過高宗為太子,一直謙恭謹慎,當不至於和武才人有所逾越。隨後隨着太宗服食丹藥,病情不斷惡化,太子更是“晝夜不離側,或累日不食,發有變白者”,可見太子之仁孝。貞觀二十三年,隨着太宗的去世,武才人不得不以嬪妃身份例入感業寺為尼,太宗雖然讓其服侍太子,但並未名正言順賜給太子,這或許是高宗詔書之原意。
兩漢至隋唐,才人雖名為嬪妃位號,理論上説才人應該都是被皇帝寵幸過的女子,而實際情況卻並非都是如此。因此,筆者以為,高宗和武則天或許並沒有亂倫的嫌疑,“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這也可能是對歷史真實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