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眼光看動畫之哆啦A夢幫你把妹_風聞
拂晓之歌-2018-07-12 10:45
童年過去,我離開了兒童片疏遠了哆啦A夢;長大之後,我更熱衷於青年向或是小眾向的動漫。不過最近《哆啦A夢:伴我同行》在國內上映,吸引我去了趟電影院,看完之後卻沒有懷舊的感動,反而越想越不對勁,越分析越覺得可怕。
哆啦A夢的原著是由許多風格各異的作品組成的系列科幻喜劇,這次3D動畫電影是將幾個經典故事改編之後串聯在一起的,這就牽涉到一個問題,哆啦A夢存不存在一個明確的主線情節?
如果從故事的開端來看,根據首章《從未來之國千里迢迢而來》的劇情,哆啦A夢似乎是勵志向作品,野比大雄理應被改造成社會上的強者,然而在後來的作品中我們看到,成年之後的大雄還是那副吊兒郎當樣,只是能娶到靜香。
與娶靜香關係最大的兩個故事中,不難看出原作創作方向的轉變和昇華。《雪山上的浪漫史》實際上是諷刺性作品,嘲笑了男生刻意設局騙感情的行為,大雄的動機不純,這種行為並不光彩,所以才會變成笑話,那段訂婚情節更傾向於嘲諷;《大雄的結婚前夜》強調的是父母對子女的愛,以及人格高尚的重要性,再引申出丈夫對妻子的責任,1999年版動畫更是加入了救小貓送小貓的關鍵情節,也有夜間踩到花草都認真修復這樣的細節,都體現出大雄的温柔善良——前貶後褒依據的是道德判斷,兩個故事都不渲染娶到美少女的喜悦心情,也不再提換掉老婆改變命運這回事了。
原本根據首章設定,大雄作為滿身缺點的廢柴,又要避免將來失敗的人生命運,那麼故事只能有兩個走向,要麼是搞笑型的爛泥扶不上牆,要麼是勵志型的努力改變命運,這兩種企圖在作品中都有出現,然而最終的主線既不是大雄培養失敗始終一無是處,也不是努力提高自己變成社會精英,而是反過來挖掘出他身上的閃光點,那就是純真善良的童心。
無論是和市井化的胖虎小夫相比,還是和品學皆優的出木杉相比,大雄雖然有着很多的不足,身上的功利色彩卻是最少的。他太無能太沒用,反而最純真最有童心。
換句話説,大雄代表了成人社會的反面,現實社會是講求功利的,總要看一個人“有沒有用”,一個人為了融入社會,就要使自己變得“有用”,用功利來衡量人生價值。大雄無用卻天真淳樸,擁有更純粹的心靈,就在這個意義上,他的廢柴形象超脱於功利世界之外。另一方面,大雄又代表了非精英的普通人,體現出芸芸眾生的七情六慾,從毛病多多的平凡人身上發現心靈的閃光點,對於普通人日常生活的關照和肯定,這就構成了支撐作品的正能量。
從改造自己適應社會需求,追求世俗成功的功利傾向,轉變為對赤子之心的堅守,境界自然提高了不止一籌。不過這樣一來,故事的走向就已經背離了首章設定的線索,雖然大雄在未來娶到了靜香,但是改造自己以便成人之後在社會上取得成功,為子孫後代創造好的生存條件,這個初始命題被淡化處理了,因此也就難以完美照應開頭,無法圓滿收尾。與此同時,機器貓既然成為了兒童世界的精神象徵,那麼必然是在成人之後會失去它,這在邏輯上是理所當然的,網上有很多盛傳的哆啦A夢結尾,有的還很黑暗,其出發點便是在於此。
不僅如此,哆啦A夢作為正經的科幻喜劇,最突出的成就仍是探討科學與人性的關係,這是科幻作品永恆的主題,也是那個年代動漫的主流風格,《鐵臂阿童木》不也是如此麼?《哆啦A夢》的巧妙之處在於採用了兒童日常世界來探討重大問題。
哆啦A夢的道具五花八門,代表了科技滿足人類慾望這個命題,人在不同慾望的驅使下運用高科技,又會帶來不同的結果,體現出人性和社會的複雜。因為描寫對象是羣小孩子,兒童的慾望不及大人強烈,所以故事能在輕鬆詼諧的氛圍中展開,但這又不削弱內核上的思辨色彩。藤子不二雄創作的《哆啦A夢》做到了以小見大,舉重若輕,既能詼諧幽默,也能浪漫詩意,因此在世界各地獲得了廣泛讚譽。
然而在如今的媒體宣傳中,哆啦A夢往往被簡單解讀為滿足兒童夢想的存在,就像聖誕老人那樣給兒童派發禮物的角色。人們好像忘記了原著中常常暗含的道德訓誡,得到某件道具只是故事的開始,後面的選擇將決定結局的好壞,不少故事都是使用者動機不良,以高科技被濫用,導致崩潰性結果而收場的,對科技和人性的反思才是作品的精髓。
回過頭來看《哆啦A夢:伴我同行》,這個電影以追根溯源的方式,重拾了原著首章的設定,並做了進一步的強化,於是乎科學色彩被淡化了,主題回到了改變命運上來。然而一旦脱離了原作調侃式的喜劇氛圍,真正在現實的意義上,將娶到美少女作為人生目標來奮鬥,不僅有物化女性歧視胖妹的嫌疑,而且格調着實不高,根本就撐不起勵志的主題。對於勵志類作品來説,同樣需要超越庸俗功利色彩的高層次目標,才能使主人公的奮鬥獲得昇華。
畢竟原著在事實上是以科學幻想為支點的日常生活喜劇,並非勵志動畫,也不是戀愛作品。《哆啦A夢:伴我同行》以全3D的畫面,現實化的風格,將喜劇轉變為正劇來講述,氣氛已經完全不同。僅憑原作幾個相關的情節,根本完成不了勵志或是戀愛的敍事邏輯,反而將原作前後意向不一致的地方暴露出來了。
假設大雄立志改變自己,成年之後就不該是那個樣子;假設這是描寫青梅竹馬之間的愛情,怎麼又不見兩人逐漸加深感情的過程?
這部電影可怕之處在於,它將初始設定中的功利性因素放大,並以此重新整合了劇情。娶個美少女就是人生幸福,哆啦A夢幫你把妹,從小學生的時候抓起——電影實際上灌輸了那種“千萬別輸在起跑線上”的功利主義觀念,大雄為了娶到靜香從小努力,直到最後成為勝利者。
對《雪山上的浪漫史》的改編,尤其體現了價值觀的轉變。像這種算計女人感情的行為,原本是受到諷刺和挖苦的,而在這次的電影版上卻是明貶實褒,最後不僅沒失敗,反而超額達成了原本就很功利的目標。穿越過來的幼年大雄儘管表現不佳,卻獲得了靜香的告白,與成年的自己一道,不僅能挽回過失,而且在把妹上做了接力。
《大雄的結婚前夜》,99年版的場景是淳樸的鄉間而不是繁華都市。成年大雄與老師對話之後,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滿天繁星下,呼喚哆啦A夢的名字。靜香是在酒店裏試婚紗,晚上在家裏與父親有對話。靜香的父親,大雄的老師,都是老知識分子的風範。換到這部新電影,故事場景被移到夢幻般的城市中心,靜香的家裏如高級酒店般奢華,爸爸像個大老闆,同樣的台詞在富麗堂皇的環境中説出來,已經沒有了那份質樸。娶個大老闆的掌上明珠,倒是真的能改變命運。老動畫裏面救小貓送小貓等温馨情節也不見了。
時代真的變了,在《哆啦A夢:伴我同行》中,着重刻畫大雄處心積慮求娶靜香,為生存敢於和胖虎打架,卻不見他待人待物温柔善良,而靜香也不再是鄰家小妹,現在已被塑造成高嶺之花。安倍政府將哆啦A夢作為文化軟實力代表,電影中14年後的東京像個未來社會,盡顯超前的科技,極致的奢華,竭力向觀眾輸出日本富裕先進的高端形象,掩飾這失落的二三十年。
遙想哆啦A夢誕生的1969年,那時候日本經濟正在飛速發展,哆啦A夢展示着各種未來科技的同時,日本產品也在世界各地逐漸熱銷起來;幾十年之後,泡沫經濟破滅,日本的產業,日貨的市場都在不斷萎縮,哆啦A夢現在變成了屌絲的意淫,政治的符號。
文化需要正本清源,對於當年的小讀者來説,哆啦A夢激發了他們對科技發明的興趣,上天入地探索世界的願望,這才是該系列作品最積極最被大眾接受的地方。如今這部3D電影卻將哆啦A夢演繹成屌絲追女神的庸俗戲碼,連真正的勵志都談不上——人生價值的自我實現,不是靠娶個美少女來完成的。
這樣的動畫作品現在還少麼?某個弱受的少年,因緣際會獲得神力,於是付出不多的努力,就能輕易改變命運,最後抱得美人歸。機器貓就是神力,靜香就是美少女,只可惜原著設定有限,大雄暫時還開不了後宮。
無非是商業資本灌給大眾的迷魂湯,給你幻想,給你寬慰,同時又麻醉你,讓你停留在虛幻的美夢裏,失去警覺,不知不覺中沉淪下去。
情懷,情懷,情懷在哪裏呢?
好比《仙劍奇俠傳》,初代有着濃厚的草根意識,引起了廣泛的共鳴,等到八年之後的仙劍二,李逍遙搖身一變成了蜀山掌門,王小虎成了名門新秀,哪裏還是當年的平民立場?哪裏還有前作中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懷?
今敏的《妄想代理人》中,有個名為瑪洛美的玩偶,代表了人們對現實的逃避,如今的商業推廣是想將哆啦A夢變成瑪洛美麼?借哆啦A夢逃避現實的人,真該醒醒了,機器貓原本不是這樣的。(寫於2015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