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講了一個什麼人生問題?(文末有福利)_風聞
夏飞-雨女无瓜2018-07-14 18:40
姜文新作《邪不壓正》在豆瓣掉分很嚴重!
去電影院前,豆瓣評分8.2;出電影院時,豆瓣評分7.7;寫這篇影評時,豆瓣評分7.2。

姜文幾年前的一篇採訪可以或多或少地回應這個問題。

《邪不壓正》是一部好電影,它“尊重的是生活的本質”,誠意地討論了一些人生問題。

冷靜一下,冷靜一下。。。

李天然、關巧紅、藍先生,都是復仇者。李天然為報殺師滅門之仇,關巧紅為報殺父之仇,藍先生為報國破家亡之仇。
復仇與成長是這部電影的核心概念。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藍先生復仇,用二十多年設局。李天然用十五年,磨練自己只為等一個機會。巧紅也是如此。復仇意味着給過去一個交代,成長則意味着給將來一個交代。
解讀屋頂上下
導演選擇復仇作為電影敍述的明線,成長則裹挾於復仇之中,忽明忽暗。電影中的人物在復仇的過程中不斷成長。
李天然的復仇行動被導演切割為兩組空間次元:美國和中國;屋頂上和屋頂下。
電影中,李天然從大火裏倉惶逃生,被美國醫生所救。送往美國學習“跑酷”,為復仇做準備。實際上背後是藍先生的安排,目的是學成歸國後的一盤大棋。十五年後,李天然回到北平開展復仇。美國和中國作為一組空間,所提供的不僅是故事背景,更開拓了一種時代感。
所謂復仇,無非就是將自己鍛造的比敵人更強大,匡扶正義。李天然的復仇之路難免讓人想到近代中國的 “捱打與振興”之路:傳統的“武(華)術(夏)之(古)家(國)”還沒有使出一招,就被“自家人”和“日本人”勾結,洋槍軍刀滅門。僥倖得生者,遠走他國“師夷長技”。
雖然這種政治解讀,可能並不對姜文的胃口。在一次訪談中,對於觀眾對他的電影進行太多政治性解讀,他表示過遺憾:
也不是故意設計,比如我們蓋一個黃鶴樓,有人就會寫“故人西辭黃鶴樓”,也有人會寫成“黃鶴一去不復返”;你也可以蓋一個岳陽樓,也會有人來寫一個《岳陽樓記》。**我覺得大家的評論有很多其實跟電影沒關係。**其實,就是這些人面對一個美景,怎麼來寫他的黃鶴樓和岳陽樓。有些人還真就寫不成,有些人就寫得讓你覺得已經超過這個建築了,可這個電影,本身不過就是那個“建築”而已。唯一在拍之前我們就知道的是:你只要刺激到,讓他(觀眾)足夠興奮,他(觀眾)就可以想得各種沒邊沒沿。其實現在這種解讀,我覺得都不叫過度,因為太集中在政治解讀了,這反映出我們在這個地區人的生活狀態和心理世界的狹窄。……**這種解讀我多少有點覺得把我們的電影給聊低了。**我在香港跟一個學生就説,我説蔣介石不值得我用一個電影來影射,太不值得了,哪個政治人物值得我用電影影射?我不是狂妄,我是覺得他們不值。我覺得作為藝術高於他們,不會影射他們。他們這麼想我不怪他們,我是覺得本地區的想象力太單一。
再説屋頂上和屋頂下。
姜文曾在《邪不壓正》的宣傳訪問中説過:
我小時候愛上房,那時候北京一層以上的房子很少,除了北京飯店、東交民巷、故宮、北海之外,基本都在同一個高度,遠遠看去,像灰黑色的海浪一樣延伸過來。遠處是九城的城門和箭樓,偌大的北京城盡收眼底……
對童年中某些記憶的關照,可能是姜文在電影中大量使用“屋頂”這一意向的最初動機。但是作為電影中頻繁出現的元素,“屋頂”一經誕生,便就具有了更廣泛的解釋域。
電影中,“屋頂”的出現必然伴隨着李天然的現身,是專屬於李天然的活動領域。這個活動領域,光明而充滿希望。在“屋頂上”的世界,李天然可以自由的奔跑,騎着自行車去尋找愛情,也可以為復仇去展開行動。
如果説,“屋頂上”的世界洋溢着浪漫的情懷,“屋頂下”的世界則是荒誕黑暗的亂世。“屋頂上”的世界終究是託在“屋頂下”的世界上。李天然必須要回到地面,回到“屋頂下”的現實世界。

李天然的成長
電影中,李天然在復仇的過程中實現了成長。而他的成長是借三個層面的衝突結構來推動的。

**第一層同心圓展示了主人公的設定。**它包括:mind心理設定,body物理設定,emotions情感設定。李天然的物理設定是一個精壯的男性,他擁有多重身份。親身父母不詳。十三歲之前跟着師傅學功夫。十三歲到二十八歲前,在美國接受教育。二十八歲後,學成歸國。表面是個有着洋爸爸的婦產科大夫,實際上是個身懷絕技的復仇者。
李天然的心理設定是一個堅定的復仇者。情感設定是被過去的痛苦經歷困擾,卻又害怕直面復仇。自我想象中是一個智慧勇敢,胸懷大志的人,實際之中又是一個志勇不足,沒有主見的人。每次提起復仇二字就咬牙切齒,轉頭就心安理得地被藍爸爸當棋子忽悠。
**第二層同心圓代表着主人公的內心衝突。**family(家庭)帶來了第三個衝突點:師兄勾結日本人制造了師傅一家的滅門慘案;洋爸爸要求他放棄復仇,回美國避難及其意外墜亡;藍爸爸被大師兄囚禁及解救藍爸爸。lovers(愛人)帶來了兩個衝突點:拒絕唐鳳儀的勾引和示愛被巧紅拒絕。
**第三層同心圓,代表着主人公所面對的外在衝突。**在這一層面,1937年北平政局的動盪、日本勢力的侵入、師兄的追殺、藍爸爸的算計等,都構成了外在衝突。
三層結構的交織,使得李天然的成長變得有跡可循。而僅僅只讓主人公面對壓力和衝突是沒有用的,他必須要有動機。

在師傅一家被殺(激勵事件inciting incident)後,李天然有了一個conscious desire(自覺的慾望):活下來。當他活下來以後,下一個自覺的慾望就成了復仇。隨着事態的發展,在為師傅報仇的主線之下,一個接一個的激勵事件(例如洋爸爸之死)讓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困境。

最終讓觀眾看到了他內心的另一個unconscious desire(不自覺的慾望),當主人公意識到這一層慾望的時候,他開始覺醒。那些持續不斷的激勵事件,正是讓主人公不斷地面對內心和外在衝突的過程。
最終在三層衝突結構的交織中,李天然明白了自己到底應該怎樣做。
李天然所明白的無非是:智與勇。
智與勇是同樣的東西。勇乃是一個人瞭解人生之後的產物。如果智不能生勇,則智就沒有意義。智抑制了個人愚蠢的野心,保護了個人純粹的理想。
勇使得個人可以正確的面對“不得不做”的事與想做的事之間的緊張狀態。
只有這樣的人精神上是偉大的,也只有這樣的人的生活始終是主動的。

“爸爸”死後,我是誰?
值得注意的是,李天然的成長永遠是在**“爸爸”死後**。
在電影中,李天然有三個爸爸:師傅、洋爸爸和藍爸爸。
師傅撿他回來,給他吃給他住給他媳婦兒。
洋爸爸送他去美國,接受教育。
藍爸爸把他當槍使,指着他成大事。
這三位“爸爸”其實都是一種精神性的父親,是志勇不足時,個人的庇護所。有了這樣的庇護所,個人在自我和現實間隨意遊離。
那是一條由生物本能和現實環境共同塑造出來的切換通道,也由此得到保護,避免內心的痛苦糾結……個人遊移藏身在這個彈性無限的空隙裏,靈活轉身,呈現自己的多面性,從而獲得安全感。
真正的成長,必然是在摧毀這種精神性的庇護所之後的飛躍。
關巧紅也有這樣的“爸爸”。
她明面上是個裁縫,實際也是一個復仇者。裁縫鋪和潘公公都是她在內心和現實之間留有的一個空間,一個緩衝帶。潘公公之死,面臨緩衝帶的垮掉,她慟哭。隨後,她便選擇火燒裁縫鋪,殺死“父親”。
此時她才真正成為一個堅定的復仇者,而不再是那個永遠處於準備狀態(離開前夫、放小腳、開裁縫部等),當仇人出現在面前卻愣住的人。
電影中,藍爸爸最後給李天然説:“我不是你爸,而你呢,也該找自己的兒子了。”
只有父親之死,才是我之成長。
只有成為父親,才是我之成長。

然而真正的成長,必然要回答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我是誰?
李天然十五年來的精神支柱是復仇,而當他真正復仇的時候,就意味着他殺掉的不只是朱潛龍和根本一郎,還有自己的精神支柱。
失去精神支柱之後,他又是誰呢?李天然面臨着認同危機。

埃裏克-埃裏克森認為:人發展的每個階段都是由認同危機來定義的,一個人的自我認同源自於對這些認同危機的積極解決。
按照常理來説,復仇就是匡扶正義,是用行動證明邪不壓正。
但是影片從最開始就告訴李天然:朱潛龍重新定義了那段歷史。他在長城邊為師傅立雕像,年年供奉,將李天然塑造為一條贖罪的狗。而自己繼承了師傅的衣缽,成為人人稱讚的正義之士。
勝利者掌握了重塑歷史的話語權,即便他是欺世盜名之徒。
既然所謂真相是被建構出來的,那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正?什麼是邪?
公理人心已經不在自己這邊。
在這種情況下,李天然**復仇的意義在哪裏?**他只有找到復仇的意義才能積極解決認同危機。
復仇是一個很悠久的話題。中國人的復仇傳統是《公羊傳》的“大復仇”理論所塑造的。
“大復仇”之義為:以復仇為大。“大復仇”理論的要義之一就是君父之仇必報、國仇百世可復。“臣不討賊非臣,子不復仇非子。”
而《公羊傳》的“大復仇”理論發展於先秦儒家的態度,且保持一致。
《禮記·檀弓》: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寢苫,枕幹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諸市朝,不反兵而鬥。”
《禮記.曲禮》亦云:父之讎,弗與共戴天;兄弟之讎,不反兵;交遊之讎,不同國。
這是儒家倫理內部的價值要求,這種價值觀念幾千年來影響深遠。直至今日,依舊發生着作用。例如,去年的“於歡案”所激發的大討論中。
復仇強調“誠心至意”,即一種必然且自然的使命感。使命感是來自自身內部的道德性,而不是外在的認同。
李天然、巧紅所報的君父之仇和藍先生所報的國仇,都被這種使命感所激發,所鼓舞。
李天然最終找到了復仇的意義,那就是不要停止尋找人生真相。
至此,一個彈孔,三點鮮血。“殺人者,李天然”才最終完整。

這就是“邪不壓正”所揭示的人生問題:
歷史可以被重塑,並不意味着真相可以被拋棄。
羅曼羅蘭説過: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每個人都應該去尋找人生的真相。
我想這也是姜文拍這部電影的意義吧。
他説:“我就是為了吃口醋,才做的這桌餃子。”

你以為文章就這樣結束了嗎?

彭于晏幾乎沒怎麼穿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