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男兒被閹割的故事_風聞
吉翁舰长-观察者网编辑-《骁话一下》前主笔2018-07-15 15:12
自改開以來,伴隨着80和90後成長起來的陰影中,關於我們一衣帶水的友好(?)鄰邦日本的民族神話始終是重要一環。
因為抗日反法西斯戰爭遺留下來的歷史特殊問題,某些國人的恐日病在日本帝國垮台之後不僅沒有成功治好,反而日益加重。
另一方面,60年代日本經濟高速發展,在60年代末成為了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經濟強國,又因為田中角榮在1972年的“朝聖”實現了中日關係正常化,中國對日本打開了國門。
這次會面後回到住所的田中角榮鼻血狂流不止,叮囑私人醫生不得外傳,偉人的氣場果然非同凡響。
然而,雖然政治上日本(甚至北約)有求於中國,然而經濟上的差距並不是短時間能夠彌補的。文化作為經濟的集中體現更是如此,恢復了交流的中國文化界在如此懸殊的差距下,又一次的低下了自己的頭。
在之後的二十年中,諸如
行軍越野100公里夏令營九歲孩童,儲存在東京灣下的山西煤,
還有高速公路擋板造機翼,汽車尾氣管造炮管。
等等諸如此類完全經不起推敲的謠言在國內受眾甚廣,幾乎所有的80後青年與90後早期的一批人都深受其害。
兩天徒步越野100公里的日本孩子讓80後一代背上了極大的精神壓力,甚至被稱為垮掉的一代。然而,要知道飛奪瀘定橋的紅軍也不過日夜奔襲120公里。
伴隨着80後一代成長起來步入社會,這個“別人國家的孩子”的文化敍事卻又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完全反動(相反的作用)
日本年輕一代的所謂民族性在福島地震中體現的淋漓盡致,年輕的自衞隊員拒絕進入即將因為蒸汽而爆炸的反應堆內。迫不得已下,最終堅守在反應堆附近的,居然是由日本黑社會組織起來的,因為高利貸而走投無路的所謂福島五十勇士。
真是讓我都流下了同情的淚水。

為國而戰,憑什麼啊?這日本國又不是我的日本國,我愛他他不愛我啊。
而數百萬由**Freeter(自由職業者)、 Neet(無業青年)、引き籠り(徹底家裏蹲)**所組成的日本青年家裏蹲大軍更是中國青年圈內常年取笑對象。
那麼我們印象中,那個天皇萬世一系,八百萬神明庇佑,武德充沛、八紘一宇的的大和民族到底哪裏去了呢?
是不是因為戰爭的失敗,美國人有針對性的民族精神閹割?這是對日本國民國民性的有組織有預謀有計劃的消滅。國民們,站起來吧,反抗英米鬼畜!
這個**…**醒醒吧,不存在的。
一句話説,就是存在於明治大正昭和歷史書、抗日神劇、以及太平洋戰爭紀錄片中的萬民一心,大政翼贊,可以一億玉碎的皇國國民,從來就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產物。
日本民族,本來就是一個自由散漫,怯懦投機的食草民族。

處於板塊交界處的日本列帶,國土的75%都屬於山地丘陵地帶,森林地貌又佔據了約70%的面積(2012年),大量的小規模沖積平原,海岸平原以及洪積高地給了日本一個良好的地方割據基礎。
如果將日本列島視為一個大洋,那日本的平原就如同羣星點綴般的小羣島,然而其中並沒有一個大的足以作為中心的島嶼,至少在關東平原完全開發之前沒有。
這種複雜的地理條件下,中央政權並沒有足夠的平原產量地帶來供給一個足夠強大,大量脱產行政人員的政府來進行全國的管理,雖然大化改新後日本仿照中國進行了政治體制改革,建立了律令制國家,然而因為社會發展所限,讓日本一次又一次從名義統一回歸到地方土豪割據內戰,中央權威形同虛設的正常政治狀態。
這個歷史螺旋上升的過程一直持續到安土桃山時代,組織方式與社會生產力的進步讓織豐政權依靠再一次集權的體制改革,以及發展工商業的正確政策,讓日本再一次歸於統一。但是,這一次有點不太一樣。
這些織豐政權的政治成果最終在大阪夏之陣後,為滅亡豐臣的德川家康的新幕府體制所繼承。依靠着對海外貿易以及國內金銀礦直接開採、大型商業都市的垂直管轄所帶來的豐厚收益,這個日本歷史上最後的幕府終於可以穩定的鎮壓住全國的土豪大名,建立了一個穩固的統治基礎。
我始終認為,現代日本國民要對逝去的德川幕府懷有感謝之心。
因為可以説沒有德川幕府的穩固統治就沒有現代的日本文化。
德川幕府在日本這個特殊的地理環境下居然維持了幾近三百年的和平,半中央集權體制的建立第一次讓日本的各項資源集中於江户城從而讓文化得以蓬勃發展。
江户乃至關東平原從建城時的大片沼澤與灘塗轉化成人口密集的文明之地。
三百年的和平,政治中樞的東移,資源的集中,讓江户快速的生成了一個富裕的市民階層,隨着商業的發達和城市的繁榮,町人文化取代了公家文化與武士文化
大江户時代開始了。
五代將軍德川綱吉執政時期(1688-1703),這種文化繁榮達到了巔峯,又因其年號,現在稱之為元祿文化。
我們中國人所熟知的日本文化,嚴格來説,其實這個時間點才得以成熟。575俳句的最終形成就由這一時代的松尾芭蕉確立。
因為《龍與虎》和《昭和元祿落語心中》為我們所熟知的落語(單口相聲)和漫才(對口相聲)的前身萬歲的演出內容和標準也都形成於這一時期。
同樣,日本四大舞台藝術中的淨琉璃(木偶戲)與歌舞伎(戲劇)也是在這個時代完全成熟。
市民小説的始祖《好色一代男》(1682)大阪商人井原西鶴的這本書被認為是日本近代文學的起點。
歌舞伎《義経千本桜》1747年在大阪首映,與能和狂言不同是,
歌舞伎和人形淨琉璃以華麗化妝,娛樂庶民作為表演重點。
有着日本莎士比亞之稱的近松門左衞門也是這個時代的代表,一生創作了110部淨琉璃(木偶戲)和28部歌舞伎,可以説一個人撐起了整個淨琉璃和歌舞伎藝術。
抗清神劇《國性爺合戦》總共五幕,最後和藤內(鄭成功)率領忠勇的吳三桂和鄭之龍反清復明,一戰成功,可以説是非常魔幻。
對 這位懷中抱虎殺的大英雄就是我們的延平郡王朱成功。
長久的和平,終於讓日本列島各地的居民結出了屬於自己的有特色的文化果實,江户居民自豪的稱自己為江户子,並有着一系列的對應標籤。諸如“外表花哨的少爺” 、“莽撞好強,性急易怒” 、 “江户子不留隔夜錢” 等十分具有地域屬性的特質。
(當然還有一個十分有名的家中非連續三代生在江户的話不能稱作江户子*,聯想到我國大都市**…*不得不説果然齊美爾的理論是正確的)
同理,京都人則有不時不食,重視禮儀、冷淡刻薄、笑裏藏刀等特點,最後演變成全日本一起黑京都的有趣現象。
至於被譽為日本東北人的大阪人,自然則是堺港精神的自然演化了,商業思想濃厚,不死板、叛逆、熱情直爽,當然也是全日本最不守規矩的地方。
順帶一提,和我們日常生活貼合最緊密的,我們這代年輕人最喜聞樂見的日本料理,也都陸續在這個時代出現了,不過限於篇幅我只想説説壽司。
江户前壽司,完完全全的平民食物,最初就是花屋輿兵衞在1810年為了應付大量相撲觀眾而偷懶做出來的握壽司(當時壽司比現在大很多,類似便利店大口飯糰)
當然,攤販創造出的的握壽司最終消失在軍國主義日本的戰爭中,取而代之的是戰後的壽司店,並且在現代成功轉型成一種新式奢侈品。還創造出一套吃壽司的儀式,可以説是十分豹笑了。
“我説另請高明吧,我實在也不是謙虛,我一個江户的街頭小吃怎麼當大日本的飲食文化代表呢?但是小布爾喬亞同志講,大家已經研究決定了”
於是本膳料理哭暈在廁所
明治維新後,煥然一新的日本民族國家得到建立,隨着版籍奉還的完成,日本政府更是確立了千年來第一次的以明治天皇為首的中央集權體制。
新生的明治政權積極推行“文明開化政策”積極地制定和實施了統合民族認同,復歸天皇獨裁,管控媒體等一系列統制政策。
通過文化認同遞進到民族認同,凸顯了文化的 重要作用。“文化是在民眾社會中運作,觀念、機構 和他人的影響不是通過控制而是通過積極認同來實 現。”問題的關鍵在於,擇取什麼樣的質素能夠首 先完成文化上的自我認同。這個歷史性的任務最終 由天皇來完成。在日本傳統文化中根深蒂固地存在 着“神國思想”和“尊皇思想”。這種特殊的政治文 化傳統決定了統治階級必然利用天皇作為建構文化 認同與民族認同的精神紐帶,迅速而有效地重塑天皇權威,確立天皇至高無上的政治地位。
——**《統合、復歸與統制—近代日本國家崛起中的文化戰略》
以此為基礎,國家神道體制與代表政治體制的《五條誓文》 、新時代武士道的《軍人敕諭》 、 國民精神的《教育敕語》等等一系列軍國主義意識形態為基礎的國民標準被建立了起來,既然有了國民標準,那自然就會產生國民與非國民之分。就這樣,日本國民迅速的、或主動或主動的加入了這個萬民翼讚的體制之下。
“諸事神武創業ノ始ニ原”王政復古,挽回國威,諸事迴歸神武創業之始
國家神道體制幾乎是一個在1868年憑空建立起來的國教制度。通過行政力量來為全社會階層憑空灌輸一個功能性質的文化,這是一個文化社會學上極好的宏觀案例。
原本是日本中世武士階層道德規範的武士道則被異化為全日本人的精神支柱,他們將為此流盡鮮血,求仁得仁。
國體意志的建立為明治維新後日本一系列對外戰爭的勝利提供了有利的保障。日本迅速成長成為亞洲唯一的列強國家,日本國民在這個過程中也充分享受了對外擴張的果實。反映明治初期婦女生活的電影望鄉,和大正時代的米騷動,都是很好的體現。
然而這種國家文化戰略在缺乏實際基礎,呈現出十分單一的對外擴張指向,反而最終制約了日本的崛起,萬民翼贊、萬民受益國體下的人民終將為這個體制殉葬。
正如軟實力的提出者,約瑟夫·奈在其著作《硬權力與軟權力》中所説
*“*能使本國權力在他國眼裏具有合法性,則它可 能不會遭到較多的抵制就能實現願望。如果該國的文化和意識形態具有吸引力,則其他國家更願意追隨其左右。如果它建立的國際規範與其他社會一致,它就不需做太多改變。”
二戰後的日本,經過美國人的民主化改造與土地革命後,畸形的國粹主義被終結。
整個民族終於回到了自己應有的位置上,江户—東京,這個喧鬧又冷漠的大都市重新擔負起日本核心,成為了全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然而這個中心依舊並不足以徹底取代其他地方中心,大阪、京都以及全國中小城市的市民對自己的都市還是懷有自豪感,而東京的外鄉人也依舊心念自己的家鄉。
日本民族,最後走回了原本就應該一直走下去的道路。
**“**我們本來就是一羣吵鬧喧囂,及時行樂,善於服從,亦步亦趨的小市民啊”
既然原本就是這樣的一羣人,又何談什麼精神閹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