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演婁燁電影的女演員為什麼會去演於正的劇?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8-07-20 15:51
來源:微信公眾號:人物

譚卓最近不少變化。她開始接拍商業片,還接受了每天説車軲轆話,把自己定義成一個服務者。她不遮掩自己對錢的熱切和渴望,且擁抱了曾經鄙視的商業。
她甚至還接了一部於正的宮廷劇,演一個每一部宮廷劇都需要的、臉譜化反派妃嬪。她曾鄙視迎合市場的像安迪·沃霍爾這樣的藝術家,現在她認為,他們真正瞭解世界,並且有能力與這個世界為伍。「他們的狀態是,我在跟世界一起玩。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文|龔菁琦
編輯|柏櫟
圖|受訪者提供
思慧不是一位好品味的媽媽,偏愛豹紋、蕾絲和大閃鏈。孩子還小,但她臉上年齡感無法遮掩,兩條尖鋭的法令紋透出生活的沮喪氣,她説話方式像東北大姐,做脱衣舞女為女兒治病。
和往常大多數角色一樣,《我不是藥神》裏的媽媽思慧也沒能讓女演員譚卓認真漂亮一回。在她的上一部電影《暴裂無聲》裏更是如此——她扮演的農婦,走路一瘸一拐,雞窩頭,臉從不洗,絲襪套在棉褲上穿。
7月初在一家拳擊館見到這位「中年媽媽」,驚訝於其年輕。她正在為新戲做準備,飾演一個女拳手。換上運動背心,勾出輕盈的身體,左拳一揮,眼神裏騰起些殺氣。33歲的譚卓鬆鬆扎一個丸子頭,兩邊流瀉出碎髮也滿不在乎,她稱自己20歲時皮膚白得像「陶瓷下打了燈」。金邊大框眼鏡橫亙半張臉,像一位上學的研究生。
她確實是位「學生」,在北大進修西方哲學。愛讀的書是托馬斯·曼的《死於威尼斯》。她在歐洲一住就一個月,喜歡法國,「是那種會思考世界和平的人」。被人提起的歷史總會有在2009年出演婁燁電影《春風沉醉的夜晚》入圍戛納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她和朋友半開玩笑,「如果有一天得戛納影后,就把這個獎盃賣了,拿這個錢去支持法國和平。」
有時演出在外,她還會帶上一本達利的畫冊,怕壓壞,隨身攜帶,也顧不上沉 。聊到興起處,掏出手機,翻出一張張在日本住近萬元高檔酒店照片,「它的光線設計到牆上是這樣的光影,非常美。你想你早上醒來了,那個設計的光還在那兒。」
角色都離她太遠了。不論是嫁給精神病人的啞女、工廠踩縫紉機的女工還是兒子失蹤後像受驚兔子的農婦,統統都是被壓抑失語的底層女性。而在生活裏,她是那個「上學袖子裏藏凳腿子」的學生,一巴掌呼在欺負女同學的霸王腦袋上的女漢子。家裏曾開夜總會,生意做得不錯。她從小被驕縱,想吃魚,家人想辦法做出紅燒、清蒸、燉、煎共4種,還只是早餐。高中時期的生活費是五到八千,「給一個億也能花得完。」
她要紅起來總好像欠一個東風,萬事都備下了,和賴聲川合作話劇《如夢之夢》,演最奪目的「寶石一樣」女主角顧香蘭,搭戲的是胡歌和金士傑,另一個女主角是許晴。在賈樟柯監製的電影裏,與當年勢頭正勁的王寶強扮演一對夫婦,也是女主角。更不用説最早那部婁燁的電影,秦昊與陳思誠早已被主流接納,後者甚至成為商業成功典型。她始終温吞。
這被她歸因於自己的任性和自尊,從小她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公主,對名利沒有缺失感。她曾經因角色髮型設計成麻花辮,不符合她認為的空靈飄逸感,拒絕過一個「價格都談妥了」的女主角。曾與最欣賞的國際導演只一門之隔,她不願趁着別人談事的空隙接近導演,覺得失分寸感。很多時候,她都是按自己的活法來,拍完戲就走,不交際,冷臉來往。「鄙視商業,鄙視追求金錢,鄙視這種世俗對成功的理解。加上我媽特別寵我,比如説,這戲比較不好,不高興就不去。」
她不在乎自己在劇裏漂不漂亮,選片時,大多是從劇本的審美判斷。「其實角色正常的一閃而過了,對整個故事,你理解、你同情,才會在那個人身上也呈現同樣的情感。」《我不是藥神》導演文牧野感嘆她的跨度特別大,下能很土,上能夠美。也不在乎別人説她醜,這一點與很多女演員不同。

譚卓在《我不是藥神》中 扮演一個女兒患病的鋼管舞舞女
但最近不少變化。她不遮掩自己對錢的熱切和渴望,且擁抱了曾經鄙視的商業。
她開始接拍商業片,還接受了每天説車軲轆話,把自己定義成一個服務者。「我跟你就是一個甲方、乙方的工作,簽了合約,我也不是一個單純的藝術創作的事。而是説我是作為乙方,我就儘可能地提供好我表演、宣傳服務」。
她甚至還接了一部於正的宮廷劇,演一個每一部宮廷劇都需要的、臉譜化反派妃嬪。「一個演婁燁電影的人怎麼會變去演於正電視劇呢?」有人不解。
但一切變化皆出有因,或許可從2013年的意外事故找到徵兆。
那天她在泳池游泳,突遇溺水,她感到水變形了,發生不規則的扭動。她在水裏掙扎時,人是清醒的,身體一點點往下沉,旁人近在咫尺,沒有人發現她。那一刻覺得絕望與渺小。被救起後,也確診為抑鬱症,有朋友猜測她可能是抑鬱症引發的生理狀況,在水裏不受控制。
曾認為自己是老天爺偏愛的小孩,自我又驕傲,她不敢相信老天爺要把她命拿走,「可能是讓你明白點什麼。」她恐水,一拿起杯子,都是水湧過來的情景,喝水只能用吸管。家人在此期間始終悉心陪伴。坐飛機到她去拍戲的酒店,在淺水游泳池裏,一點點扶着她試走。
溺水帶來的消極作用很明顯。她曾在媒體採訪時坦言,那時覺得自己被上天拋棄,覺得自己不如大多數人,時常感到強烈的孤獨。她試圖找到走出困境的出口,和人生意義新的支撐。
「(如果)讓我跟魔鬼做交易,能擁有極度天賦,但是身體代價特別大。那個天賦,對藝術家來説,充滿誘惑,但我想如果選了,那我媽媽怎麼辦,她會長期在一個很憂傷的狀態裏,那家整個是灰濛濛的,就完了,垮了……我發現自己存在意義,是因為家人才有。」
在溺水差不多時隔一年後,突然間她感到蜕掉一層沉重的殼。想明白家的意義後,她變得有責任心,看待事物從別人角度考慮,之前那個自我特別強,現在慢慢落下來。如今她對家庭十分上心,「我現在對錢的認識不一樣,認識到錢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要讓家人過更好的生活」。她每天陪家人吃飯,週末去公園是硬性安排。她變得不那麼自我,願意與周圍人打成一片。每次排練完戲,她在大家上班車時,假扮售票員,「來來來,往裏走,買票了。」
她又重新審視《當代藝術資本市場》裏的一句話,「出名是挺重要的事。」她曾鄙視迎合市場的像安迪·沃霍爾這樣的藝術家,現在她認為,他們真正瞭解世界,並且有能力與這個世界為伍。「他們的狀態是,我在跟世界一起玩。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即便如此,一個文藝女演員想要擁抱商業並非易事,一切都被放在一個框架裏談論,比如沒有流量,可能拿不到核心的角色,她的微博粉絲只有80多萬,經紀人團隊也常感到去談商業角色時的阻力。此外,年齡的限制,也讓角色選擇變窄。
談到這些,那個驕縱任性的小女孩又抑制不住跑出來,「幹嘛要大眾認識我呀,不需要,我不需要那個東西。」她講起在機場碰到一羣小女孩圍着一個戴口罩的男明星,擠擠攘攘中有人踩到她的鞋,「我説這是誰呀,為什麼要這樣子,太自以為是了。」
以下是譚卓的自述。
1
《藥神》劇本我是看了之後,覺得這個項目非常好,好得突出,和我在市場上看到的其他劇本有非常大距離,這樣好的東西我無疑一定要做。
當時也是有另外的一個電視劇來找我,而且給了我很好的條件,也可着(東北話,依着)我,就説只要你能來,電影不拍你時就來我們這邊拍,但它兩個完全撞期的。我是一個比較笨拙的人,創作一個角色,要一直到殺青,我都要在這個裏面。創作前期要一直在感受,保持一個非常穩定、精準的角色狀態,你才能在它action的時候,可以用兩秒進入,而不是用10秒。然後你可以在剛開始的時候,上三樓,再調整可以上十樓。而不是一開始你上一樓,調整到可以上三樓。我把那個(戲)推了,我覺得我就專心把三個多月都扔在那兒,都扔在《藥神》裏面。
電影呈現我沒有辦法預判,所以我就跟着我自己感覺走。都是從劇本判斷,不太會從角色單獨出發。包括《Hello,樹先生》、《暴裂無聲》、《追兇者也》都是這樣。你得對整個的明白了,才能給人物去附加靈與肉的東西。要不想象一下,其實那個角色正常的一閃而過了,不會有什麼印象。對整個故事,你理解、你同情、你悲哀,你希望能喚起一些東西,才會在那個人身上也呈現同樣的情感。
因為很少從單獨角色出發考慮,所以我並不在乎銀幕上我漂不漂亮,我沒有覺得自己很漂亮,也沒覺得自己不漂亮。對於我來説,就是我,通向角色,從A到B,沒有其他東西。
演藝圈往往是開始拍了什麼,之後就都找你拍類似的。先入為主,比如説我要是先演了於正這種,肯定都大量的找我這麼演,文藝片肯定不敢找你啊。但因為我演了婁燁這種,人家就覺得這種(文藝片)一定要找譚老師。我就是從這個有限的範圍裏去找,哪個我們想去,就這樣,你看我那幾個都是大男人的戲,女性為主的戲也更少,因為市場上是女性消費的,他們就願意看男色。其實有一些文藝作者電影,格局比較小,還是特別容易閉門造車,經常自憐自艾在這兒,也不是有很深的才華,沒有一個能力去呈現這種生活的深度,直指人心。這也是我選擇的限制性。
我也拒絕過一些片子,後來的市場反響也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一個文藝片(中間也拒絕了好幾次),製片人找我,就價格什麼都可以,你來。要開機了,我過去試裝,一試,是我最後的一根稻草。發現整個服裝師方向完全不對。那個角色中女孩像藏匿於生活,一個非常出世的人,但是他們給我做頭的時候,編了兩個麻花辮——這個人無論如何不可能產生這麼實的髮型,應該是有空氣呼吸感那種。太膚淺,太表面化了,我就毅然決然地不去了。最後就證明我的判斷沒有錯,他們最後拍下來,結果也不是很理想。

《暴裂無聲》中的譚卓
2
我對很多東西判斷,無論説從作品的選擇,審美的鑑定,還是這種處事的哲學,到自己的處境和家庭的複雜性密不可分。
我是家裏(孫輩)最小的,奶奶常會説,快進來,快進來,馬上把廚房門鎖上,這個草莓最甜,快吃吧。小時候住大舅家,一邊打遊戲,大舅在後邊給烤羊肉串,遞到被窩裏吃。想吃魚,回頭舅舅就做了4種,紅燒、清蒸、燉、煎,還是作為早餐。家裏一來朋友,我爸就説,等會兒,譚卓給你講個故事。我講,巴依老爺,阿凡提,烏溜溜的小叫驢,總之家人很以我為傲。
兩邊都會得到強烈的愛,我現在為什麼這麼盲目自信——上次馬思純就説,我發現你跟周冬雨特別像,盲目自信那勁,就是覺得地球沒有你照樣自轉,那是地球在硬撐。
我們家之前做夜總會,有餐飲,住宿,就是現在這種酒店。而且整個家族,無論媽媽家,爸爸家,從來沒有非常現實層面的糾結。我高中2000年左右的時候,每個月的生活費就是五千到八千,小學時常常揣500塊錢在身上,那時候的蜜糖精,白麪面的,裏頭帶一個孫悟空的小勺,只要5分錢一袋。
媽媽給我那個環境非常敞開,也不會迴避你。我小時候外號叫「小塑料袋」。他們一看我一來,就説小塑料袋又來了。我有時候就自己單獨一個包間吃飯,想吃什麼可勁點。兜裏在夜總會裝滿開心果,然後上學校,倒出來給同學吃,那東西當時也挺貴的,也沒有概念。因為沒有缺過,就一直對錢沒有很強的渴望。
我大爺是燕山大學教授,我媽媽大學學的中文。春節一家人圍坐在一個圓桌,然後中間有個湯匙,轉圈,勺把朝誰誰要吟首詩。
我媽也不把我教育得特別中規中矩,給我編兩個小辮,一節一節的彩色皮套,就換不同顏色的。然後老師就説,奇裝異服。我也不愛走正門,跳窗户。偷葡萄、挖土豆。
當年東北學校裏的一種兇猛景象是「袖子裏藏凳腿子」。我有時在學校搗亂,打架,還一不小心考個學年組第一,搗亂也你第一,學習你第一。老師説你什麼都是第一,學校裏面的風雲人物。然後男生給你寫情書。我各方面在學校都比較打眼,無論説我的穿着、家境、個人的特立獨行,一直是所在環境裏小小的一個焦點,一個小小的明星。
我好像一直也都是,好勝心比較強。但是這種好勝心——就是我希望我能做得最好,但又沒有那麼強的爭奪欲,説一定要是C位這樣——也許是我小時候受到了足夠的優待、關注和愛。
而且這種比較真實的個性,一直也被保護得挺好,家長沒有過度地打壓我,保護下來了孩子質樸跟誠實。比如説我上學時候,有次政治考了20分,老師找我談話。説你怎麼能考這麼少的分,我説他們都是抄的,如果我抄我能打的分比他們更好。這個20分是我自己考的,我説你想讓我去抄嗎?碰見這種學生也沒有辦法吧,我還理直氣壯。
後來在演藝圈一直延續了這種自尊心和得體,説這種話就老是像覺得在誇自己,但我確實是,這種分寸感是很難的,一個人的控制力。我給你舉個例子,我非常欣賞一位享譽國內外的大導演,甚至覺得演他的女主角,我息影都行。有一次家裏有人想和他合作,我家人就説,你要不要一起,我説不要。因為我不想不被人尊重,因為你們談事情就是談事情,説帶來一個女孩,這什麼感覺。我也不知道怎麼去説。
比如我也沒有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對吧?但我也是個不差的演員。就才華不是讓人成功的,經常有老話説性格決定命運。

3
我原來是個特別暗重的人,非常的dark,穿衣服也是黑色的,人也是,就是覺得你看到堵得慌。不好接近,也不苟言笑,拍完戲就回房間,也不跟別人説話家裏的這種(家境),非常清高,鄙視商業,鄙視追求金錢,鄙視這種世俗對成功的理解。加上我媽特別寵我,比如説,這戲比較不好,不高興就不去。
也一直覺得我是被上帝偏愛的小孩。中考特別早答完了,我就在草稿上面畫畫,畫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然後我考上了,考第一。然後考大學去晚了,就覺得特困,趴桌子睡着了,也考上了。包括像婁燁這個也是,跟經紀人見面,説你給他張照片吧,然後夜裏副導演給我打電話,説要見我,婁燁跟我聊了,也沒怎麼説話,這個電影定了。
在一些人生特別重大的時刻,我覺得都是沒費什麼心力就老天爺幫我安排好了,對自己也一直是盲目自信,比較自我。
直到2013年溺水那次。我是會游泳的,但那天我下水之後,水變形了,好好的水突然在我面前發生各種不規則圖形的扭動,然後我就沒氣了,一點呼吸沒有。水裏掙扎時,旁邊人近在咫尺,他們無法辨別我是玩水還是……人是清醒的,但身體不受控制地沉下去,覺得自己非常渺小。
被救起後,我不敢喝水、洗臉、睡覺,當天和朋友見面時,一拿起杯子,都是水湧過來的情景,喝水只能用吸管,朋友才知道我溺水了。有朋友説我可能是抑鬱症引發的生理狀況,在水裏不受控制。一下子特別地難過,因為我一直覺得我是被上帝偏愛的小孩,但是它這次要把我生命拿走。後來想到可能是讓你明白點什麼,或者是解決點什麼。可能因為你太固執了,才給你耳光。
那段時間在拍戲時,家人會坐飛機過來,在酒店的游泳池淺水區,拉着我的手慢慢走,開始我很抗拒,慢慢後來能走了,也能在淺水區游泳。
我常常思考責任、家人和自我的意義。
那個階段做到一個夢,讓我跟魔鬼做交易,能擁有極度天賦,但是身體代價特別大。那個天賦,對藝術家來説,充滿誘惑,但我想如果選了那我媽媽怎麼辦,她會長期在一個很憂傷的狀態裏,那個家整個是灰濛濛的,就完了,垮了。我不願意自私到為獲得某種成就,讓整個家庭變成這樣。從那一刻就做了選擇,就變得更清晰了,發現自己存在意義,是因為家人才有。否則我自己是一個沒有根系,一個空中飄搖的東西。家庭讓我有安全感。
同時,年齡會導致變化,你長到這麼大了,發散這種信號,開始分泌這種激素,告訴你要有責任感了。是內在的,身體的需求。
我開始明白需要賺錢,為家人過更好的生活。其實當年在高中之後,我家裏就破產了。當時也沒有痛苦,失落,可能是盲目自信慣了,就是我來承擔點事情,週末去做家教,做培訓班老師。家境就是正常水平。到發生這件事時,父母也退休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改變我對金錢看法, 那年我在美國讀語言學校,作業是去採訪各式各樣的路人,我就問大夥,他們對成功的定義是什麼。大部分人都説,有錢,豪宅,名車,名牌衣服,美女如雲等等。原來如果在中國問有些人是這樣,我會看不起,覺得沒文化,庸俗。整個環境文明程度不夠高。但到了美國,什麼法國人、印度人、意大利人,全這麼説,世界居民都在這麼認為的時候,就會發散你的價值觀,發生一個性質上的改變。
這個世界的基礎絕大部分是普通百姓吧,他們才是推進這個世界的原動力。沒有他們對生存的需求,去促進這些物慾的發展,你談什麼精神方面的追求。你就是個空中樓閣,你根本不成立,pia掉到地上,碎了像個蛋殼一樣。
之前在一本《當代藝術資本市場》的書裏面,説是出名是挺重要的事,世界的本質就是這樣。之前我不能理解,也特別不喜歡傑夫·昆斯、安迪·沃霍爾這樣的藝術家,特別迎合市場,很鄙視他們。但是後來到那時候我就覺得不是了,他們其實是特別牛的人,他們真正瞭解世界,並且有能力與這個世界為伍,在這個裏面並沒有裹脅自己,也沒有所謂的犧牲或者趨炎附勢,他們完全有能力説我跟世界一起玩。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在溺水的事情結束一年後,突然之間就覺得我好像真的殼蜕了,然後變得很輕,長出一對透明的大翅膀來,跟以前面貌不一樣,聽聲音和看顏色的質地都不一樣。你變得有責任心,看待事物從別人角度考慮,之前那個自我特別強,現在慢慢給落下來了。

4
大部分時間工作都在外面,但現在我再晚都要回去吃飯,全家人在飯桌上,相處時光很寶貴。除非説實在是避不開的工作,能避開我一定調。儘量週末都不安排工作,跟家人一起去公園,就要有一個這種硬性的安排。包括母親節,我會送她粉色的玫瑰。因為她不應該只是説,對你承擔媽媽的責任,她同時是個女人。
但以前常不在家吃,而且拍完戲不回來。工作也特別軸,特別較真。性格還特別不好,如果我要有相左意見的話,弄得兩敗俱傷這種。
現在不是了,就是各種拍拍拍,好好好,你高興就行,我就是一個服務者,我跟你就是一個甲方、乙方的工作,簽了合約,我也不是一個單純的藝術創作的事。而是説我是作為乙方,我就儘可能地提供好我表演、宣傳業務,各方面配合,我們倆就是一個甲方乙方的關係。之前我的自我特別強。現在就把它給慢慢落下來。這都是那層殼蜕了之後,心鬆綁之後的心境。
這樣就導致我在每個戲裏面都特別開心,我在片場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夥也就老樂。然後大夥也願意你去現場,你去A組,B組人還想跟着你過來,去B組,A組人想跟你過來。很多事情對我來説不是事情了,就更寬了,接納度更高。你也更容易快樂,我在某一刻的時候,非常驚訝,怎麼會有一天變成這樣,譚卓怎麼有一天會變成這樣。原來絕對不可能的。經常笑啊,大聲笑啊,然後開玩笑,然後就性格上整個變化特別大。總是各種放飛自我。

譚卓在於正劇中
大家對於我去演於正的戲覺得不可思議,我其實很享受,在裏面也是放飛了壓抑很久的自我。他對人的判斷很厲害。他看我資料的時候,想讓我演純妃。説話跟小貓似的,別人都聽不見聲,結果他一見我,看我東北人性格,招呼大家吃飯,他説你應該演高貴妃,她一出來,別人喊,高貴妃來了,快跑啊,就這種感覺。我特別高興啊,他眼光很準。我也終於可以欺負別人了,戲裏別人採摘清晨的露水泡茶,都怕碰傷了花瓣,輕輕接露水,我「啪」揪下來了,這幹嘛呢,這個花撇了。就玩心特別重,天天在那特別逗,拍得可開心了(笑)。
本來我去大夥就帶着盲目崇拜,反正結果還挺好的。於老師能選擇我,其實也是有一定的風險性,別人都一直覺得你是一個文藝形象,文藝類找你的多。所以於正這個就是大家沒認識到我的那一面,恰巧是非常具有可能性的那一面。
拍完《藥神》有人説你也可能還是像以前一樣,或者突然間爆紅,這是你不可抗力的,我沒有辦法選擇,因為我確實做這種工作,它來了之後我就善用它好的一面。
但其實真的要粉絲簇擁我很不喜歡。一次在機場走,一羣小女孩圍着一個男明星,然後還有個人撞到我,踩我的鞋,我説這是誰呀,為什麼要這個樣子。沒有任何人有這樣的權力,這是對公共利益的傷害。太自以為是了。然後我就跟小白(工作人員)説,即使有一天咱們成什麼樣,千萬不要安排這種行為,我説太傻了,這個,非常招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