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藥神—生活依舊不易_風聞
二向箔专业批发-2018-07-20 13:27
見證創造紀錄的電影
隨着國內電影市場的崛起和觀影人羣的成熟（亦或者説“看得多了”），以往輕輕鬆鬆就能收割票房的喜劇、愛情片不再是手握影票的觀眾們唯一的選項，這幾年更多貼近現實的題材開始出現在國內大銀幕，獲得不俗的票房之餘，往往能引起熱議。除了霸佔我們的微博熱搜榜、造就若干篇公眾號10W+，也每一次在叩問我們國內的電影人：我們為什麼拍不出同樣類型的優秀的作品？
去年的泰國小成本製作《天才槍手》，聚焦學生的考試與作弊，喊出了大部分學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心聲：“讓我們來選擇學校，而不是學校選擇我們！”將一部校園背景的電影拍出了諜戰片的快節奏感覺，好評如潮。國人最熟悉的印度演員——阿米爾·汗，他的作品《摔跤吧，爸爸》《外星醉漢撞地球》《三傻大鬧寶萊塢》等，無不有影如刀，把印度社會的種種陋習一一刻畫得入木三分。一海之隔的韓國，更是這方面的佼佼者，從《漢江怪物》到《釜山行》，從《辯護人》到《素媛》，引發國民思考的同時甚至促進了社會的變革······
天才槍手（上）與辯護人（下）的宣傳海報
現在我們終於趕上了趟，這部現在還在熱映的電影，豆瓣評分8.9（點映時一度突破9.0），IMDB8.3（上映之初8.2），上映14天票房已突破27億大關，口碑和票房齊飛，每個還沒看過的影迷至少都吃到了社交網絡的一次自發安利，筆者在點映期間就已經在朋友圈和微博看到了累計十次以上安利，還都是來自以往不輕易發電影相關內容的朋友。大好形勢之下年度好片可謂是提前預定了，要知道豆瓣9.0分以上的華語電影，上一部還得是《無間道》《大話西遊之大聖娶親》《霸王別姬》。純粹國產的更是沒有，橫空出世的《我不是藥神》真是吃瓜羣眾喜聞樂見。
《我不是藥神》原定檔海報，後提檔7月5日上映
《我不是藥神》票房一路飄紅
《我不是藥神》豆瓣評分8.9
《我不是藥神》IMDB評分8.3，這裏要吐槽下這個英文翻譯···
程勇與陸勇，劇情與原型
以下部分有輕微劇透，請謹慎食用。
影片的內容並不複雜，販賣印度神油的保健品小老闆徐崢雖然長出了頭髮但依然迎來了中年危機—妻子要與他離婚並帶走孩子，老父親身患重病無錢醫治，連神油都賣不出去房租都付不起了。一片絕境之中逃離愛情公寓卻得了慢粒白血病的王傳君找上他提供一個發財的路子：去印度代購治療慢粒白血病的特效藥格列寧，轉賣給醫院的病人們。一番將信將疑之後徐老闆開始一條代購之路，並拉上了幾個病友組了個代購小公司。一開始順風順水，但是隨着生意越做越大，假藥販子王硯輝、格列寧背後的正牌醫藥公司代表李乃文以及痞帥的警官週一圍都盯上了他們······
這樣一部電影之所以打動人，在於“根據真實事件改編”，表面上是講假藥販子的故事，其實是反映了普通人面對重大疾病的無力，是每個人都會面對的生存與毀滅的抉擇。徐崢飾演的程勇，原型是無錫人陸勇，1968年出生的陸勇，在2002年被診斷患上了“慢粒細胞白血病”，最好的治療方式就是骨髓移植，但是需要等待配型，只能先吃藥穩定病情。那時瑞士諾華製藥(Novartis)的格列衞（即影片中瑞士格列寧的原型）療效很好，但是實在太貴，一盒2.35萬元，一年需要近30萬，普通人根本難以負擔。2004年陸勇偶然得知印度有仿製格列衞，一年費用只需要4.8萬。輾轉通過藥瓶上的印度藥廠信息，陸勇聯繫上了印度方面開始直接購買仿製藥。後來陸勇見療效不錯，便分享給了病友，引起了廣大病友的強烈關注。不斷有人來諮詢和找他幫忙代買印度仿製藥。根據陸勇的自述，他並不是單純的代購，主要是幫助語言不通以及沒有國際信用卡的病友解決一些支付問題，過程中並沒有收取報酬。但是到了2013年11月，湖南沅江市公安局對陸勇刑事拘留，隨後沅江市檢察院以“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銷售假藥罪”對陸勇提起公訴。此事在當時引起強烈社會反響，近千名白血病患者也聯名寫信請求司法機關對這位“抗癌藥代購第一人”免於起訴。欣慰的是2015年2月26日，湖南省人民檢察院發佈權威消息，稱湖南省沅江市檢察院26日已正式決定對陸勇不予起訴。此舉被各界紛紛點贊，認為是體現了司法理性和人文關懷。
陸勇接受採訪截圖
無惡不赦的藥廠與苦命的患者
但凡在影視作品與遊戲中，跨國巨型大公司總是一切麻（ju）煩（qing）的源頭：從《生化危機》的Umbrella Corporation（保護傘公司），到《輻射》裏的Vault-Tec Corporation（避難所科技公司）從《侏羅紀公園》中的InGen到《異形》中的Weyland-Yutani.Corp（維蘭德-湯谷公司），每一家各自世界觀裏的世界500強企業全都視人命如草芥，視利潤為生命，貪婪、冷血、暴力，資本主義的一切罪惡都可以在這些公司身上找到。
保護傘公司、InGen公司、維蘭德-湯谷公司標識
在影片中，藥廠代表的設定也是十分不討喜的存在：一邊4萬一瓶賣着慢粒白血病人的救命藥格列寧，一邊在市場上出現仿製藥時給警方施加壓力嚴厲打擊“假藥”源頭。不少患者賣房子買藥吃，生存變成一種奢望。而製藥企業有着高科技研發能力做背書，似乎天然帶有一種有錢的原罪（不斷曝光的藥企行賄醜聞也印證了這一固有印象，輝瑞、葛蘭素史克、賽諾菲都先後在中國爆出過行賄醜聞）。無怪乎片中一場患者抗議藥廠代表的衝突中，會出現糞彈襲擊的勁爆畫面。
但是要明白藥品為什麼這麼貴，恐怕就沒這麼簡單了。事實上，藥品的定價和居高不下的醫療成本在東西方一直都是一個熱門且敏感的話題。2016年Quora上就有網友提問“高藥價來攤薄藥品研發費用是否合理？” 對此，在製藥公司工作的化學工程博士 Christopher Van Lang就做出了十分專業且清晰的回答。
沒有任何一個產業的研發投入像生物製藥業這麼大。
表1 六家上市公司財務報表
相信在國內炒股大潮下，僅僅看這份財務報表，不難對比出誰是投資首選項。按順序，這6家公司分別是Apple蘋果, JnJ強生, Pfizer輝瑞, Merck默沙東, Microsoft微軟和Amazon亞馬遜。近些年來的互聯網大潮下，股民通常青睞互聯網高科技公司。而研發投入佔淨銷售額比重更高的製藥公司地位就很尷尬了，他們比互聯網企業更需要股民的投資，然而資本市場明顯並不青睞他們。
表2 行業研發經費柱狀圖。左為各行業總研發經費，右為研發經費佔收益百分比（資料來源：JAMA美國醫學會雜誌）
從表中明顯可以看出，製藥與生物科技在兩個排行榜中都佔據了第一的位置。總研發費用接近800億美元，佔行業總收益約14%。要知道，這場資本市場的競爭從天使輪投資就開始了，你是喜歡一個能在3~5年內迅速成長為獨角獸企業併成功IPO的公司，還是一個要5~7年甚至10年才能上市，10年內都沒有產品問世並且有很大風險的公司？毫無疑問投資人更偏好低風險高回報的互聯網公司（如互聯網高科技），而不是高風險低迴報的公司（如製藥企業、生物科技）。這也是為什麼當互聯網出現一個藍海，很快就會吸引大量熱錢進入，秒變紅海。以至於出現“留給創業者的顏色已經不多了”這種極大的浪費。製藥公司一方面研發新藥承擔了巨大的成本，另一方面長達10年甚至20年的研發週期也大大增加了風險。
扎堆出現的共享單車，依舊存活的還有幾家？
Tufts University（塔夫茨大學）藥品研發研究中心的經濟分析專家 Joseph A. DiMasi 博士在 2014 年《製藥業的創新：新估算的研發費用》的報告中指出，每個得以合法上市銷售的處方藥平均成本已經超過20億美元。而如果用製藥公司的總研發費用除以批准上市的新藥數目，得出的處方藥平均研發費用甚至會高到離譜。
表3 每種新藥的研發投入（1997~2011年）
而依據德勤會計師事務所2017年上半年發佈的《A New Future For R&D: Measuring the Return From Pharmaceutical Innovation 2017》（研發的新前景：衡量2017年醫藥創新回報）報告，大型製藥企業的藥物研發投資回報率已經從2010年的10.1%下降到了2017年的3.2%。這意味着製藥企業似乎沒能搭上科技進步的便車，隨着時代進步研發新藥反而愈加艱難了。
表4 近60年來藥企研發總體效率趨勢圖（去除通脹因素）
此外，《福布斯》在“The Truly Staggering Cost Of Inventing New Drugs”這篇文章中提到，藥企臨牀試驗階段的新藥，能通過測試的可謂是十不存一。而根據《華盛頓郵報》報道，藥企的市場營銷費用也不比研發費用低。每10家美國製藥企業中，就有9家企業的市場營銷費用高於其研發費用。JnJ強生、Pfizer輝瑞、Novartis AG諾華等知名藥企赫然在列。
進口藥的特殊待遇和自身難保的醫保
和國內高校往往給留學生超出國內學生的優惠待遇一樣，發展改革委在藥物定價方面也給了進口藥超國民待遇。依據2000年發展改革委頒佈的《藥品政府定價辦法》，“原研藥”可以給予單獨定價權。這意味着進口藥中佔多數的“原研藥”價格，不受政府指導價的限制，是由醫藥公司單獨決定。
這個原研藥的定價特權還有個BUG之處：就算20年的專利保護期過了，醫藥公司依然可以享受單獨定價的優惠政策，政府無法管制此類藥品價格。
除了政府定價方面的特權，在各地衞生健康系統對藥品統一招標的規定中，不乏有針對進口藥的單獨招標。國產藥有如過江之鯽爭奪少數名額，進口藥缺乏競爭對手自然無需壓價去爭奪中標資格。
影片的最後，程勇昔日的小舅子曹警官來接他出獄，告訴他不用賣印度仿製藥了，國家已經把格列寧納入大病醫保（在中國，現實中的抗癌藥格列衞納入醫保後的售價為5060元），普通人都能吃得起了。影片的結尾也打出了字幕，細數了一系列國家出台的降低抗癌藥負擔的政策。
但，只是納入醫保，就萬事大吉了麼？
依據審計署2017年1月24日發佈的第1號審計結果公告《醫療保險基金審計結果》，2015年和2016年上半年期間審計地區（包含28個省本級（含新疆生產建設兵團）、166個市本級和569個縣（市、區））基本醫療保險基金收入、支出、年末結餘分別較2012年增長了57%、58%和68%，分別達到12 692.81億元、10 081.15億元、9769.38億元。看起來是形勢一片大好。醫保基金似乎“花不完”，大病納入醫保和擴大醫保覆蓋面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然而早在2014年，《法制日報》就已報道過部分基層地區普遍存在的醫保虧空問題，寅吃卯糧難以為繼。
湖南省懷化市洪江區醫保局副局長姚加權告訴記者，洪江區這個只有約5萬人口的小地方，職工醫保2010年至2012年共虧損基金3832萬元。最新結算數據顯示，2013年1月至4月，基金收支相抵又虧了628萬元。“歷年累計結餘被消耗殆盡，現拖欠醫院醫療費用1500萬餘元，難以為繼。”他説。
洪江區的情況是當前職工醫保“沉陷”現象的冰山一角。湖南省邵陽市人社局負責人告訴記者，當地除了一個城區和一個經濟強縣職工醫保有累計結餘外，市本級和其他約10個縣區均累計虧損，很多統籌地區早已“寅吃卯糧”。為還醫院欠賬，甚至動用了屬於參保人員私人財產的個人賬户餘額。
即便如此，邵陽市最大的兩家醫院負責人告訴記者，兩家醫院分別被該市醫保經辦機構拖欠超過1.6億元和1.5億元。“因為無法及時得到醫保補償費用支付，有醫院被迫貸款給醫生髮工資，有醫院不願接收職工醫保病人。”當地衞生部門負責人説。
湖南省郴州市第一人民醫院副院長雷冬竹告訴記者，醫保資金拖欠醫院報銷款已成“潛規則”。2013年，郴州市職工醫保基金拖欠醫院3000多萬元。
到了2016年，問題並沒有解決，反而愈加嚴重。就有患者繳了長沙市醫保，卻被湘雅二醫院拒之門外。依據《湘聲報》有關報道，因醫保結算不合理、賬户資金不足等原因，醫院墊付了大量資金，週轉壓力大大增加。這才不得已建議市醫保病人轉院治療。
截至2015年底，省醫保局、異地聯網醫保和長沙市醫保局離休醫保3個醫保部門拖欠中南大學湘雅三家醫院統籌基金46175.09萬元。
從2008年起，長沙市醫保局普通醫保因賬户無錢，導致未付醫院醫保費用多，其中大病互助基金欠付中南大學湘雅醫院3187.09萬元。所有的緩付金額中，異地聯網結算時間最長，至2015年12月31日止，湘雅三家醫院結算回款還僅到2015年5月，滯後回款達36520.59萬元。
而隨着我國老齡化的增加，退休人羣的醫療費用也會逐年水漲船高。這部分人羣不繳費，一次住院有可能就花掉自己10年的醫保預留費用，部分地區財政不兜底，收不抵支的問題更加嚴重。
長沙市醫療工傷生育保險管理服務局副局長周仲凱説，當前已經進入離退休幹部人羣不斷增加，醫療費用逐年增加的“雙高時期”。2015年，長沙市離休幹部醫療統籌金當期缺口3655.09萬元，累計缺口9583.55萬元。省市兩級離休幹部醫療統籌金的累計缺口達1.27億元。影響到醫保費用的按時撥付和離休幹部的醫療待遇。
更不用提還存在審計署的1號審計結果公告中就已提到的騙取醫保基金的行為：部分定點醫療機構和自然人通過虛假就醫、虛開發票等形式騙取本來攤子就不太大的醫保基金池子裏的錢。如果一艘船出現漏洞的時候，每個人只是想着快點拆塊木板下來好讓自己不淹死，那麼這艘船一定沉地更快。
推動社會變革的電影
過去看到其他改變國家的影片比如韓國的《熔爐》，引起巨大反響之餘推動韓國出台“熔爐法案”，保護殘障人士和未成年人不受侵犯以及加大了對性侵此類人羣的罪犯的懲罰力度。往往不勝唏噓，期盼國內什麼時候也能有一部“偉大”的電影。
所以最近我很高興看到了這兩條新聞：
一則是國家醫保局的：
新華社北京7月13日電（記者 陳聰）記者13日從國家醫療保障局獲悉，國家醫保局將開展2018年抗癌藥醫保準入專項談判工作。
據瞭解，國家醫保局已委託相關學協會就此次專項談判工作召開部分企業溝通會。參會的10家外資企業和8家內資企業相關代表表示，將積極配合國家醫保局做好本次談判工作，體現企業的社會責任感，真正讓患者用上好藥、用得起藥。
既然開展了談判，那麼減輕相關癌症患者負擔也就是可以期盼的一件事了。另外一則更加了不得，是來自總理的：
李克強總理近日就電影《我不是藥神》引發輿論熱議作出批示，要求有關部門加快落實抗癌藥降價保供等相關措施。
“癌症等重病患者關於進口‘救命藥’買不起、拖不起、買不到等訴求，突出反映了推進解決藥品降價保供問題的緊迫性。”總理在批示中指出，“國務院常務會確定的相關措施要抓緊落實，能加快的要儘可能加快。”
······
李克強明確要求這項工作要進一步“提速”：“對癌症病人來説，時間就是生命！”在影片《我不是藥神》講述患病羣體用藥難題，引發輿論廣泛關注討論後，李克強特別批示有關部門，要“急羣眾所急”，推動相關措施加快落到實處。
只要有過工作經驗的讀者，應該就會知道一件事情領導重視和不重視，完全可能帶來完全不同的推進效果。現在得到了國務院總理的批示，對國內龐大的癌症患者來説不啻是一個大大的福音。此外影片的熱議和持續發酵也變相推動了民眾對健康和醫療保險的關注度，根據支付寶小程序披露，在影片上映一週後的週末，內接在支付寶APP內的保險類小程序訪問量同比上漲414%，其中“少兒險”“重疾險”“旅行保”漲幅分列前三。截至目前已有千萬用户通過支付寶小程序瞭解保險知識、購買保險產品，80、90後年輕人更是佔據到60%以上。更有趣的是影片還帶動了投資者對醫藥板塊的關注，對比上文提到的資本市場的競爭，也是十分有趣了。但不管怎麼説，還是衷心希望醫療健康行業能夠快速發展，如總理所説，給大家更多的獲得感、幸福感吧！
生活依舊不易，筆者的身邊也不乏有年紀輕輕就罹患大病的朋友、親人，親眼見證過一場重疾是如何慢慢折磨一個人甚至打垮一個家庭。
但筆者還是想説，真正的勇士，就是在看透生活的艱難之後，依然奮力前行。所以，筆者也更喜歡這部電影原本的名字——《中國藥神》，更加有向陽而生的力量。
最後祝各位讀者一如既往，萬事勝意！
參考文獻
[1] Is the high cost of drugs to offset R&D costs justified?
[2] The Truly Staggering Cost Of Inventing New Drugs
[3] Diagnosing the decline in pharmaceutical R&D efficiency
[5] 推動抗癌藥降價新舉措：國家醫保局將開展新一輪抗癌藥醫保談判
[8] 欠醫院報銷款成為潛規則？
[10] 檢察機關詳解陸勇案撤訴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