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泰國參與洞穴救援,救上來了12個孩子_風聞
半听星冰乐-你怎么永远有这么多话可说2018-07-20 07:40
本文轉自公眾號:三聯生活週刊(lifeweek)
我是一個洞潛教練,曾多次參與洞穴救援,有着一些相應的經驗。我是6月28日收到泰國“泰中文化促進委員會”方面邀請,説希望能夠趕赴到泰國參與救援被困在洞穴裏的少年足球隊的。
在國內外,如果人被困在洞穴裏,且洞穴內原本有水,被困者能夠倖存的案例是很少的。但這次我判斷,這羣孩子還有可能活着。因為,首先,這個洞穴原本是個幹洞,足球隊的孩子他們也不是被洪水衝進山洞的,而是因為雨季水位上漲被堵在了山洞裏。根據當時能查到的洞穴資料,我判斷孩子們有可能在山洞裏找到一塊容身之地;第二,有雨水不斷地流向山洞裏,雖然可能會帶來漫灌的風險,但也往山洞裏輸送了空氣;第三,孩子們和教練是帶了一定的食物進去的,洞穴內又有水,所以他們維持十天左右的基本生存是沒有問題的。最後的結果也證明,我的預判是對的。
在這樣基本判斷的支持下,6月29日,我們一行隊伍6個人到達了泰國湄賽縣。當時,整個山洞附近已經集結了上千人的救援力量,泰國皇家海軍在離洞口約50米的寬闊地帶建立了臨時指揮所,統一安排任務。我們向他們展示了自己擁有的各種資質。他們將我們分配到洞穴內展開救援。
即使對孩子們的倖存滿抱希望,但發現救援的難度還是超過了預估。首先就是,洞穴內能見度很差,而且水位高低不平,裏面有很多深坑,水裏面又都是石子,很容易受傷;第二,洞內不只有水路,還有陸路,泥濘不堪,有時候一腳踩下去會沒過大腿。而且,有的地方洞道比較窄,還有很高的坡度,揹着裝備爬行很累,一不小心還有可能跌落,非死即傷。這些都需要大家一點點去摸索着走,記住位置,包括哪裏有石頭,哪裏有坑,全憑記憶力。
救援隊將整個搜救分成了幾個任務點,我負責的那個點,入水之前,要經過一個很高的下坡,原本進去的人已經踩出了一條路,但洞內水不斷上漲,抽水機鋪設的管道佔據了那條路,大家只好從旁邊走。經過這個地方的時候,不停地有人從上面跌倒滑下去。第一天我的腰就傷到了,後援醫生給我打了封閉針,才不至於影響後續的作業,不過到了第四天,醫生拒絕給我打針,因為怕引發腎衰竭,就改用了口服藥;有的地方,洞頂非常地低,還有人的腦袋撞破了。
進入到最裏面搜救的是來自英國等地的洞穴潛水員,他們被稱為“突擊組”,不超過10個人。他們都有相應的資質,也都是老搭檔,有很豐富的經驗。對於洞穴救援這種形式,熟悉的搭檔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進入了水下,隊員彼此之間都是依賴手勢信號、燈光信號、肢體語言進行溝通,必須要有足夠的默契才能夠保證安全和救援任務的順利進行,否則如果再有人出事或者受傷,則就是添亂。我雖然有資質,但沒有搭檔,一直沒有機會進入到最裏面進行搜救,這讓我覺得很遺憾。
我們國內過去的幾個人跟美國特種部隊、澳大利亞的救援隊是一組,最初的任務是合作運輸物資,主要有食物、罐裝空氣、潛水裝備等,為進入裏面的搜救隊員提供基本的保障。第一天的時候,我們的主要任務是運送壓縮空氣瓶。洞穴裏空氣稀薄,進入洞穴的人既要佩戴需要供自己呼吸的設備,還要將更多的設備源源不斷地運送到最前方,這樣才能保證救援的順利進行。每個人負責一段路程,定點傳遞是最好的一種方式。

救援隊往溶洞內運輸氧氣罐。(圖:視覺中國)
起初,在我們的任務段,他們在一段60米左右的陸地上只設置了兩個人負責傳遞和運送空氣瓶。我看了計劃圖紙,提出了一些建議——雖然美國特種部隊的人都很健碩,也很年輕,有很強的體力,但是那一段路非常難走,也很消耗時間,這樣一旦空氣瓶傳到他們這個地方,他們很難及時折返,就會造成積壓,難以保證任務有效地運行。
剛開始他們接受了我的建議,但是臨近實行的時候,又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當時,我和國內的另外一名隊員被安排在洞外,等兩個小時一次的輪換。結果剛過了十幾分鍾,我們兩個就被叫了進去,因為人手不夠的問題凸顯了出來。不只我們,美國的部隊也又再下去了人。第一天,我在水裏工作了6個多小時,運送了170多隻還是190多隻氣瓶,具體的有些記不清楚了。
繩子也是要運送的一部分物品。搜救的人在前行的過程中佈線,後面的人可以沿着繩索繼續向前走,如果找到了足球隊,也許要靠這些繩索的指引回來。剛開始時,美國人和澳大利亞人提議要用揹包裝繩子往前走。我跟他們説,你們這樣不行的,因為下水的時候揹包會兜水,這樣負重就特別大,最好的辦法是使用網眼包,因為水直接就漏出去了。但那個時候,哪裏有網眼包,我們就想了一個折衷的方法,直接將繩子捲起來,用膠帶繫住,背在身上,後來證明這一方法是有效的。不過,有些人還是沒有纏膠帶,後面就有些被動,繩子散了,可能纏繞到人,有人就不停地在收拾繩子,以希望傳到下一個人之後,能夠相對處於一個聚攏的狀態。
類似的事情,使得合作者看到了我們的專業性,也對中國派來的隊伍越來越認可。在後續的救援裏,大家都堅守在自己的崗位。我覺得整個救援是非常有紀律性的,我非常佩服跟我們合作的美國特種部隊和澳大利亞救援隊,他們完全按照計劃,就像是一個流水線上的熟練工種,比如説,你是擰螺絲的,你的工作就是擰螺絲,沒有一個人説試圖靈機一動去改變計劃的任何內容。大家愈發地默契,搜救過程也變得更加高效,風險也降低了。具體待在裏面的時間也是出去後才知道的。我進洞時沒有帶手錶,因為你不需要考慮時間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務。現在想來,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就像是在賭場裏,因為白天黑夜都亮着燈,所以你很難會想到看錶。
雖然沒有進入最裏面去,但我將我們這一組稱為“後勤”,這就像打仗一樣,既有衝鋒陷陣的,也有做後面的物資管理的。在洞穴外面,還有專門負責餐飲的,醫療的,運送垃圾的等等,到後來,連理髮師都來了,因為救援時間長,很多人都沒有時間去理髮。

當地時間2018年7月,泰國清萊,救援場景。(圖:視覺中國)
7月2號晚上,從最前方傳來消息,説孩子找到了,大家都很高興。洞穴救援的主要任務也從搜尋變成了救人。孩子找到的地點距離洞口有3公里多,由於沿途地形過於複雜,專業的潛水員從裏面走出來也需要好幾個小時。所以,是否通過潛水將孩子救上來,救援隊一直有些猶豫。
我們考慮了各種方案,最後,定下的方案還是決定通過潛水將孩子帶進來。當時,美國特種部隊準備派人儘可能抵達孩子所在的位置,因為救人是他們的強項。我跟美國特種部隊的兩個人在前面的工作中已經有了很好的默契,我們也做了搜救的演練,所以我也有了夥伴,可以進去救人了。但是7月6號泰國海豹隊的一名成員在返回的過程中由於空氣瓶中的空氣耗盡死亡。這使得整個計劃發生了改變。美國和澳大利亞均下命令不能夠再往裏面前進,不能超過第三個設置的任務點(總任務點有9個),只能在原來的位置提供服務。這樣做法的一個考慮在於,按照原來的任務安排,雖然之前進到最裏面的隊員體力已經消耗很大,但他們熟悉路線,從安全性上來説,可能是最保險的方式。這個時候,我再次沒有了合作伙伴,我當時覺得特別難受,因為有種有力使不上的感覺。
救援更加緊張了。因為隨着進洞的人增多,氧氣的消耗越來越大,這個可以通過輸送空氣瓶解決,但二氧化碳的增加很難處理,我們想着放吸附劑,但是面積太大了,操作性不強。再加上濕度很大,洞裏有各種黴菌,這些都會增加孩子們以及進洞人員的健康風險。救援刻不容緩。我們隊伍跟美國特種部隊一起被分派操作繩索,以幫助救援人員將孩子們順利地帶出來。繩索是非常重要的一種工具。我們在這裏拉着繩索,一方面可以判斷潛水員和孩子行進的節奏和速度,及時發現問題,提供幫助,比如如果感受到他們很費力氣,我們在繩索這頭就可以緊一下繩子,幫他們過來,但也不能太緊,太緊的話,繩索跟巖壁就沒有縫隙,潛水員帶着孩子過來時就不好抓。
第一批孩子在我負責的區域入水時,我就知道他們的狀態還不錯。我摸着繩子,感受着他們過來的節奏,你能感受到他們走得很穩當,這説明潛水員對水下的環境很熟悉。當孩子拉上來之後,我立刻就把路讓出來,讓後續的人員接手,檢查他們的身體狀況,並迅速送出去。最後一批出來的是在裏面陪伴孩子的泰國海豹隊的四名成員。

泰國被困洞穴的12名少年和1名教練,於10日晚全部成功獲救。(圖:視覺中國)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繩索那頭都沒有任何動靜,我對他們挺擔心的,不知道他們出了什麼情況。這個時候,抽水機突然爆了。水開始慢慢地往上漲。到後面甚至沒過了我的脖子,我只有盡力地昂着頭,以防水灌進口鼻,我手裏的燈使勁地往水裏照,希望他們能夠看得見光亮,有信心。就這樣等了一個小時左右,繩子那頭有了動靜。他們是同時下水的,繩索很重,從他們抓繩子的節奏來看,他們可能不太熟悉水下的環境,有時候抓的力度很大,有時候很長時間有沒有動靜,我擔心他們是不是卡在了哪裏。還好他們最終上來了。這時候水已經要漫過頭頂了,大家開始相繼往洞外跑,通道很窄,前面的人在運送設備,後面的人又擁了上來,我當時真擔心大家被又一次困在洞裏,這樣就可能得開展第二次救援了。還好,我們都幸運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