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聊前後三十年,這應當是一段有淚花的記述_風聞
云泊天-时评人-若赞美不自由,则批评无意义2018-07-21 13:25
前天在鄉下老家裏,吃飯時父親從手機裏翻出不少讚頌毛澤東的文章給我看。父親説了一句話:現在終於有人為毛澤東説話了,等了快四十年了。
我父親只是一個老農民,他説幾千年來農民就只在毛澤東時代有過好日子,雖然苦點,累點,但那時心裏舒坦。
父親説,我家幾代文盲,從他開始不再是文盲,也能讀文識字了。父親説在爺爺時靠天吃飯,在毛時代實現了人定勝天,修建了完善的農田水利設施。
現在村裏的水利設施也全都荒廢了,這讓父親很是痛心。鄉里幾個水庫,四通八達的水渠,大量的山塘,宏壯的梯田……都是父親他們這一代人親手修建的。
那是一個讓我父親至今心潮澎湃的歲月。
我父親吃過糠,咽過菜,流過汗,出過血。我也有幾個叔叔伯伯死於那饑荒的歲月。然而他一直深深的敬重着毛主席。
文字的無力,不能表達我父親述説時的情感,這應是一段有淚花的記述。
父親説了很多。
我第一次知道了村裏曾經有一個香火繁盛的道觀,觀裏不僅有道士,還有和尚。這些和尚道士在方園幾十裏的地方都是能文能武的角色,是一個無人敢惹的存在。那時村裏的大姓氏每年龍燈獅子出村拜年祭祖,都得到觀裏請道士幫忙,必須有他們在,龍燈獅子才能安然來回。那時村裏最好的水田與旱地都是廟產,村裏不少人就靠給道觀種田為生。
我們這裏是一個小山村,道士們平時也並不欺凌當地百姓,窮苦人家養不了的孩子也有不少就寄許在道觀裏,除了能讓孩子吃飽飯,還能學文習武。當然這也就意味着孩子從此就是道觀裏的人了,不到萬不得已,是沒有人家願意的。
父親也説到了我爺爺,一個窮苦的佃農。幫道觀種田並不能解決生存的問題,農閒時就得四處打零工幫雜。那時的世道並不太平,除了山林裏各種野獸出沒,村裏恃強凌弱也是家常便飯。爺爺憑着從小練就的身板,雖是經常受人欺負,倒也沒有大礙。只是太窮了,一直到近三十歲才結婚。
那年林彪對白崇禧發動衡寶戰役時,我們村與雙方的交火線也就是一山之隔,我爺爺成了支前民兵隊長。也正是在這一戰裏,我爺爺加入了共產黨,並隨着解放軍到了湘桂交界處才回來。我們縣剛剛解放,萬事待興,爺爺被委任為一個大區的區長。爺爺幹了半年左右,主動辭職了,畢竟這不是一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農民能幹的事。
55年左右,在我們鄉發現有不少的低含量的鐵礦石,他們叫筒子。鄉里就建起了金華鍊鐵廠,我爺爺又被委任為鐵廠廠長。58年全國大鍊鋼鐵時,程潛就到金華鐵廠視察過,我爸説那時照了一個相的,可惜沒有保管好,沒了。後來省裏以我爺爺為原型拍了一部電影,這部電影在我小時候還看過,只記得當時村裏人和我説:這電影説的就是你爺爺,好好看。然而到現在我能記得的就是這個人説的話,而對電影沒有一點印象了。
我爺爺共生育了七男一女,再加上我奶奶帶過來的一個大伯,家裏的生活情況一下子非常緊張。雖然爺爺當時在鄉里影響力不小,但克已奉公的爺爺從來沒有任何額外的對家庭關照過,叔叔伯伯們經常營養不良,再加上當時醫療條件非常不好,在60年前就有二個伯伯早夭,60年天災發生時,家裏情況非常艱難。借糠還谷,借紅薯還大米都是別人給了人情。最難的時候,野菜拌糠也是美味,然而這東西有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吃了難以拉出來。在這一年,又有二個叔伯早夭,我爺爺在年末也去世了。我最小的叔叔竟然沒有與爺爺見過一面。活了下來的我爺爺的三個親生兒子年齡差距竟然都在9歲。
這是一段苦難的時光,説起這段歷史,我父親説那時太難了。外有逼債,內有天災,而最主要的是,當時的醫療條件太差了。我父親經常説,建國時就是一張白紙,什麼都沒有。我前些年過世的二伯也説過,不是在毛澤東的領導下,60年的災難是不可能戰勝的。
從那時起,我們村就開始了大規模的開荒整地,修建山塘水壩,修建大小水庫。我們鄉里陸續建起了三座小型水庫,再加上與之配套的灌溉水渠,這在我們鄉里是一個非常宏大的工程了。要知道當時全靠人力,肩挑手扛,持續了十幾年。水利建好後,又大量修建農田。這是一個充滿熱血與激情的年代。從那以後,我們村裏每年糧食都能作到有結餘,豐年還能向國家交糧了。要知道我們這裏是典型的丘陵山地,那時雜交稻還沒有問世,七山二水一分田,養活了比解放初多一倍還不止的人口,是非常了不起的。
爺爺的去世後,家裏情況一年比一年差。二個伯父分家另過,奶奶與小叔的生活來源就成了大問題。父親只讀了四年書,就不得不綴學掙錢養家。在村辦的煤礦上作了記工員,那時我爸遇上了一個在煤礦上班的外地人,跟他學得了一手好珠算,加減乘除算盤玩得飛起。一直到現在,父親的珠算水平在當地也是相當出名的。就這樣靠着父親微薄的收入,支撐起了奶奶與年幼小叔的生活。到現在小叔與我爸關係好得非同一般,小叔對我們兄弟的關愛也遠比其他堂兄弟更多。
後來,父親參與了鄉里最後一座水庫的修建,因為這裏工錢與待遇更高,這是一個相當大的誘惑。剛成年的父親一直是水庫工地上的標兵,事事不輸別人。在那段熱血的歲月,14歲入團18歲入黨,是一個值得驕傲的存在,父親竟然全都作到了。水利設施建好後,村裏開始修建創業隊,遠學大寨近學野雞坪。創業隊實質就是從石山上人工建造旱地,這是一個艱鉅的任務,勞動強度相當大,父親仍然是當時少數幾個標兵之一。
就是在父親這一代人的努力下,村裏良田遍隴,耕地滿山。父親説:這就是集體化的成果,沒有毛澤東,這都是不敢想像的事情。在七十年代末時,家家餘糧都可以吃到來年新糧入倉還有剩餘。
父親説,這幾十年來,到處都是説毛澤東的不是,污衊毛澤東,他一直非常氣憤。然而作為一個普通的農民,卻又是非常的無能為力。父親這樣説,也得到了一起聊天的鄉親們的認同。那是一段艱苦的歲月,那也是一段自豪的歲月,中國人沒有奴顔卑膝討生活。苦是苦,累是累,但活得有骨氣,有自豪。
我想起了網上有人説集體化養懶人,想知道父親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父親説,懶人什麼社會都會有,但在當時,要作一個懶人是很困難的事。不去出工,村幹部是會上門催的,出工不出力,那都是要挨批評的。大會小會都要作檢討,都要挨批評。打是沒人打你,但要受眾人白眼的滋味是非常不好受的。父親説他們那個年代的懶人,放在現在都能是勞動模範了。
父親説,這幾十年來人都出去打工作生意,田地都荒蕪了。在外邊混得好的,那是非常不錯,但大量的人還是混得不怎麼樣,最近幾年從外邊回鄉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回來的人也不再種地了,整天遊手好閒,打牌賭博,社會風氣敗壞啊。
父親特別看不慣的就是,一些年富力強的人,竟然啥事也不作,就靠着吃國家的救濟生活,沒錢了國家給錢,沒米了國家給米,房子也由國家幫忙建了。而一些人四處找工做事,然而國家又以各種理由關閉打工的場所,現在打個工都要跑上一二十里地了。
“勤勞奮鬥,回家待著;好吃懶作,政府養着”。父親是這樣評價當下的一些國家政策的。
現在鄉里只有那三個水庫還在,幹線水渠還在。支線水渠大多荒廢了,山塘荒廢了,曾經的良田長滿了荊棘,坡地更是不能進人了。這是一個農業頹敗的時代。
與父親的聊天,是激動的,熱血的,有淚花,也有鬱悶。然而確實是看不到農村的出路在何方。這也讓老一輩農民總是拿毛澤東時代與現在作對比,失望情緒是很明顯的。
與父親的聊天,也總是讓我感到沉重。農村,承載了6.5億人口,農民卻不能憑土地生活。雖説現在的農業是年年豐收,達到農業保障國民糧食供應的重任,然而農業的另一個功能——承載就業——卻是不存在了。當農業不能承載就業時,就必然會產生大量的社會問題。國家説前後三十年互不否定,那麼作為集體化的農業經濟,是不是就是一直在被否定呢?
國家年年一號文件是涉農的,然而國家要何時才能從農民的角度來考慮農村的出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