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位被迫離家出走的東南亞朋友聊了聊_風聞

作者：面（X博士）

試想一下，當你長着一張亞洲人的面孔，從小接受着中華文化的教育，會説標準的普通話，但你又不是“中國人”，那你應該屬於哪裏？

Sunnee 和李紫婷第一次出現在《創造101》的節目上時，就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後續通過節目及家人的採訪視頻，大部分才瞭解到她們兩人是泰國籍華裔。

**△**Sunnee 楊芸晴，出生於台灣，泰國籍華裔 （左）

李紫婷，泰國籍第四代華裔，母親祖籍廣東（右）

自從早期來自泰國的中國娃娃，馬來西亞的華人歌手梁靜茹、光良等人迅速席捲華語流行音樂市場後，東南亞華人在中國發展這件事人們早就習以為常了。標準亞洲面孔的長相操着流利的普通話，和“中國人”並無區別，人們似乎也忘記了他們“外國人”的身份。

很快，Sunnee 和李紫婷便收穫了大批中國粉絲，雙雙票選出道，前者微博粉絲數131萬，後者84萬。星光熠熠的她們完美融入了中國市場的洪流。

△《創造101》最終成團出道組合火箭少女

受到媒體擇“優”報道的影響，我們能預見的東南亞華人多半是在舞台上光鮮亮麗的明星們，對餘下的大多數留在當地發展的華人所知甚少。他們又在幹什麼？儘管對他們優秀的中文表述能力心生好奇，但加上“華人”這個詞，又好像沒什麼不妥。而對於他們來説，問題卻遠不止説中文這麼簡單。

我2014年在英國讀書時認識了 Shi Jia，馬來西亞第三代華裔，祖籍福建，畢業後他便回到馬來西亞工作。在我第一次提出採訪邀請時，他就打趣説不要把他們（馬來西亞華人）當成一個新物種研究啊（笑）。由於他本人並不想露臉，我就附一張他的微信頭像，以便代入。

**△**Shi Jia 的微信頭像

**身份認同一直是困擾全世界華人的問題，擁有大量華人的東南亞地區尤甚，特別是在華人文化相當濃厚的馬來西亞。**馬來西亞華人占人口總數約23.2%，與新加坡相比，量真的沒有太大，但華文普及率卻相當之高。

首先是因為他們擁有更長久的遷移史。馬來西亞華人的移民史可追朔至漢代，唐、宋時代，當時中國和馬來羣島已有頻密的商業活動和文化交流。大量移居南洋的歷史在鴉片戰爭之後開始，英屬馬來亞的大英帝國殖民政府大量引入華工，一直到馬來西亞獨立建國之後，華人已成為當地的第二大族羣。中國與馬來西亞雙方自那時起就已建立起緊密的文化和經濟聯繫。

為了維持與中國的商業合作關係，穩固自身的經濟地位，大部分馬來西亞華人都會學習華文，也會讓自己兒女就讀華文學校。Shi Jia 已經是第三代華裔了，華文水平仍舊保持得很好。Shi Jia 説馬來西亞國立中學普遍都是用馬來文教學，而華文獨立中學全部都是以華文教學為主，他自己就是讀華文獨立中學的，當然考試也是華文。

這種羣體自發選擇華文學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當地還設有“董總”**（馬華文學校董事聯合會總會和馬華文學校教師會總會的簡稱）**作為維護和發展馬華文教育的主要民間機構。

**△**來自“董總”官網（dongzong.my）截圖

為維護學習華語的權力，馬來西亞華人羣體也會通過華人政黨向政府提出訴求。

**△**和 Shi Jia 的微信聊天記錄截圖

華人文化的普及讓東南亞華人這個羣體被當地“同化”的概率非常之低，身份認同感更偏向華人這個概念。一個明顯的比較是，大多數出生在美國的美籍華裔會更樂意説自己是美國人，之前被大量網友指責辱華的 RiceGum 就是一個例子。

前段時間網絡上曝出一段油管博主 RiceGum 去香港期間拍攝的一個 vlog ——《Why I Left The Clout House (im sorry)》。因為博主的言辭及行為讓人異常氣憤，大家紛紛罵其辱華。

事實上，這個視頻的拍攝初衷就帶有有很強的“報復”性質，我們能明顯感受到 RiceGum 因為華人的身份及長相而遭受到的誤解令他相當氣憤。

△****“你看這裏的人們根本就不認識我，他們也不鳥我。所以不要再評論滾回中國了，我根本不屬於這裏，我屬於美國。”

**△**RiceGum 原名 Bryan Le，爸爸是中國人，媽媽是越南人，出生在拉斯維加斯，在洛杉磯長大

我們今天暫且不討論 RiceGum 行為的問題，像他這種不會説中文、對中華文化也不甚瞭解、從小生活在美國拿着美國護照的人，大喊自己是美國人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但馬來西亞華人的情況就過於複雜，深厚的文化根源讓大部分在馬來西亞的華人並不覺得自己完全就是馬來西亞人。

更重要的是，在當地他們還屬於弱勢，徹底拋除“華人”擁抱馬來西亞國族主義只會讓自幼學習的中華文化消失殆盡。

馬來西亞有三大族羣，為首是佔68.8%的馬來人，華人佔23.2%，還有7%的印裔。作為在馬來西亞的少數民族，華人受到政府打壓已是常態。工資和“二等公民”是 Shi Jia 日常掛在嘴邊的抱怨。

**“工資太低啦！”**目前他在一家公司任職銷售主管（Marketing Executive），月收入3500馬幣（摺合人民幣5700左右）。在人均工資2000-3000馬幣的馬來西亞，他的工資確實不高，何況還會説4、5種語言。

長久以來，馬來西亞華人並沒有受到政府同等的對待。

1969年5月11日，第三屆全國選舉結果公佈。5月13日，在民眾遊行示威過程中，不同陣營產生衝突，最終演變成“五一三”流血大暴動事件。民間統計200人死亡，270人受傷。

因為長期以來與中國的貿易往來，大部分馬來西亞華人都有相當高的經濟地位，差異在種族間埋下了隱患。政府擔心華人勢力過大，便接機將暴動歸咎於各族間政治及經濟能力不平衡，開始執行馬來西亞新經濟政策。主要內容是給予馬來人及土著特權，以提高他們的經濟佔有率，打壓華人勢力。

5月8日馬來西亞大選結束，在野黨“希望聯盟”獲勝，執政聯盟結束了近61年的政權。我問 Shi Jia 參與大選投票了嗎，他説有。儘管老是喊自己二等公民， Shi Jia 説自己也不會太積極參政。

“大選投票肯定會參加，但上街遊行就算了。”

最終看似華人票選率高的“希望聯盟”獲勝並非是一次華人的勝利。由於馬來族羣出現分裂，才使得本屆選舉中佔選民四分之一的馬來西亞華人選票至關重要。

“希盟（希望聯盟）贏了是好事，因為之前的政府，做了很多貪污的事情，把國家經濟弄得很糟糕。剛換新政府不久，不知到會不會對華人好。”

Shi Jia 説。

關於未來， Shi Jia 覺得自己還是會繼續打工賺錢，有能力後會考慮移民。

“很多政策都不公平，真的沒有太想留下來。”

我們看到很多馬來西亞華人在世界各地展露頭腳，像知名品牌同時也是我們經常在代購朋友圈裏看到的 Jimmy Choo 女式高跟鞋的設計師周仰傑，便是馬來西亞華人。

**△**Jimmy Choo 設計師周仰傑，馬來西亞華人，目前在倫敦發展

而對於整個華人羣體， Shi Jia 説自己不好評價。

“在這邊生活，基本上看到每個人都是上班工作，拼命賺錢，養老。就這樣而已。”

除了積極抗爭和出國發展，大多數的東南亞華人只能在日常的抱怨和壓迫中默默掙扎。

出生以及成長在這片土地上卻留着華人的血讓他們處境尷尬，但也沒得選。或許外面的世界真的比較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