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落幕,也談法國隊的“外籍軍團”_風聞
法兰-2018-07-24 15:57
在上週落幕的2018年世界盃中,法國隊20年後又一次舉起大力神杯,為深藍色的球衣添上了第二顆星。法國隊此次引世人矚目的,除了年輕而富有活力的球隊、頗受爭議的教練德尚以外,恐怕就屬身着藍衣的眾多非洲裔球星了。
尤其是年僅19歲、法國98年世界盃奪冠時還未出生的、效力於巴黎聖日耳曼足球俱樂部的10號前鋒基利安.姆巴佩(Kylian Mbappé)更是憑藉其飛快的奔跑、靈活的過人,以及精湛的球技贏得了全世界世界盃觀眾的眼球;甚至有年輕的法國球迷們頻頻喊出“Liberté, Egalité,Mbappé”(“自由、平等、姆巴佩”)這一口號為國家隊助威。

法國隊世界盃凱旋,姆巴佩的頭像被映照在凱旋門上
但不可否認,7月15日在莫斯科捧杯的法國隊代表着繼齊達內後又一個黃金時代:年輕、多族裔背景、效力於歐洲各大豪門足球俱樂部。除姆巴佩外,法國首發陣容中值得關注的非洲裔球星還有效力於西甲巴塞羅那的5號後衞烏姆蒂蒂(Samuel Umtiti),以及效力於英超曼聯的6號中場博格巴(Paul Pogba)等。
就連西方知名體育社交媒體Sporf也在賽後幾天於推特上發帖,將法國國家隊每一名球員的外籍背景用國旗一一列出,其中非洲國家的尤其顯眼,並在推文的最後一句中註明他們“都是在為法國而戰”。
塞內加爾裔的後衞本傑明.門迪(Benjamin Mendy)立即跟了這條推特,將圖片中的各國國旗統一改成法國藍白紅三色旗,並在最後用英文註明“fixed”(“改好了”!)。


門迪在推特上與Sporf的“對話”
或許,你可以認為門迪是在做秀,但不可否認的是,法國儘管是一個有殖民史的老牌歐洲國家,其當代主流國家和民族認同則很大程度上來源於法國大革命催生的共和理念,而並非“高盧人”這一狹隘的種族概念,或“天主教徒”這樣的宗教信仰。因此,儘管非洲裔法國人在教育、就業等機會上仍遭遇種族歧視;但至少在理念層面,只要不是極端分子,法國對移民的態度還是比其他老牌歐洲國家略開明一些。
難道真的像很多人説的那樣,黑人的身體素質普遍較好,再加上法國殖民時代的眾多殖民地在非洲,因此得以大量吸收非洲裔球星,助力法蘭西捧杯?別忘了,上屆世界盃德國隊在巴西捧杯並憑藉7:1的史詩級大比分碾碎東道主的時候,球隊裏只有中後衞博阿滕是半個非洲裔球星;除此之外,“外籍軍團”裏則主要是波蘭裔的前鋒克洛澤和波多爾斯基、以及土耳其裔中場厄齊爾等(儘管他在本屆世界盃中表現欠佳,並因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合影而飽受爭議,以致最終不得不離開國家隊)。由此看來,歐陸傳統大國球隊近幾年來取得的成功,遠非用“黑人身體素質好”一句話可概括。
在眾多球迷眼中,本屆世界盃冠亞軍球隊可謂大相徑庭:法國隊一大半隊員為“外籍軍團”,而克羅地亞隊則是清一色的斯拉夫白人;法國隊個個出身豪門俱樂部,而克羅地亞除中場以外則名不見經傳。決賽前,我國很多球迷或許部分是出於對南斯拉夫的傳統情感、部分出於為10號隊長莫德里奇(Luka Modrić)在戰火中度過童年的往事所感動,紛紛表示儘管法國隊實力更強,卻希望看到克羅地亞贏。
在筆者看來,表面上如此不同的法國隊與克羅地亞隊之間有一點相似之處:即其最具有代表性的球星都是在混亂的環境中“踢野球”成長起來的。在巴爾幹戰火的陰雲籠罩下,克羅地亞隊長、金球獎得主莫德里奇童年在破敗的難民旅館附近的停車場練球的經歷已在各網絡媒體中廣為流傳,於是此處不再贅述。
法國隊的10號則出生於巴黎北部的塞納-聖丹尼省波比尼區下屬的邦迪市;對巴黎稍有了解的人都會知道,塞納-聖丹尼不是別的地方,而正是巴黎北郊93省。93省的標誌性建築包括埋葬眾多法國國王的聖丹尼斯大教堂以及專為98年世界盃建成的法蘭西大球場(Stade de France)。“93省”這一概念於1968年創立;剛開始,被戴高樂將軍“安置”到那裏的可不是北非裔和非洲裔移民,而是投票支持法國共產黨的工廠工人。


上:聖丹尼斯大教堂;下:法蘭西大球場
而真正使93省 “名揚海外” 的,當屬2005年於此地爆發並迅速蔓延至全國的騷亂:一個原本平靜的秋日傍晚,數名非洲裔及北非裔的少年踢球歸來,卻被警車追趕;其中三名少年躲入了一座變電站,不料遭遇電擊,造成兩人死亡、一人重傷的慘劇。而時任內政部長的薩科齊(Nicholas Sarkozy)在處理此敏感事件時強硬有餘、妥協不足,很快導致事態惡化,大規模騷亂由此爆發。這場騷亂迅速從93省蔓延至法國全境,持續了整整20天;整個過程中,警方累計逮捕近3000人,而大約有9000輛車在此期間被暴徒焚燬,另外還造成3人死亡。

法國民眾紀念2005年秋季死於變電站的兩名原籍分別為北非和非洲的青年
儘管確實是多少數族裔聚居區,但導致93省秩序混亂的根本原因是其高失業率,尤其是,該地區的15-24歲的青年失業率明顯高於大巴黎地區的同一數據。根據法國媒體《Le Point》 2016年的報道,93省青年失業率達到18%,而大巴黎的這一數據為12%;而在93省情況最糟的一些聚居點(如Stains, Aubervilliers, La Courneuve等),青年失業率甚至可高達40% !
可以想象,姆巴佩從小在這樣的街區長大,不僅接受法國中產教育的機會為零,甚至其生命安全都時刻堪憂;在這種情形下,足球不僅是他生活中為數不多的樂趣,更是唯一能使其有朝一日擺脱貧困、步入上層的捷徑。這一點,不僅姆巴佩有所體會,想必並非出身移民、卻從小歷經戰亂的克羅地亞隊長莫德里奇也能感同身受。
因此,正如旅居意大利長達15年的中國知名體育記者王勤伯所言:**“足球的本質是反工業、反中產階級秩序的;踢得特別好的小孩,大多數是踢野球長大的。”**而在他看來,這才是非洲裔球員踢得普遍比本國白人好的真正原因;換言之,與其過度糾結足球的“種族基因”,不如探討一下該運動的“社會基因”。
如果我們深究現代足球之誕生,就會發現其淵源可追溯至19世紀的英國工業革命---恩格斯筆下那些機械時代被資本家赤裸裸剝削壓榨的工人們,為數不多的娛樂之一便是每週六下午聚集到足球場,為自己社區的球隊在足球聯賽中吶喊助威,哪怕有時丟下手頭的工作冒着被僱主炒魷魚的風險;而英格蘭足球聯賽【1】創始的12支球隊中,竟有多達5支球隊來自當時霧霾籠罩、暗無天日的紡織工業城鎮 ! 如今,儘管足球俱樂部的運營早已商業化,但那些最耀眼的球星往往仍是“出身於無產階級的英雄”。

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場英格蘭足球聯賽比賽
最後,足球的“無產階級”社會基因對我們有何啓示?在筆者看來,對於法國等發達國家來説,不僅應看到社會底層的移民為其帶來的體育、音樂等 “軟實力”領域的“紅利”,同時也應適當反思如何拓寬合法移民在社會中的發展及上升空間;這樣做,一方面防止社會中產生對移民羣體固化刻板的印象,比如認為非洲裔移民就該去踢足球、亞裔移民就得去鑽研數學等;另一方面則避免“貧民窟英雄”由於反差過大可能導致的畸形自我膨脹(可參見美國橄欖球運動員O.J.辛普森的故事)。
而對於中國足球的發展來説,啓示則是與其引入“外籍軍團”,不如降低足球這一項運動的成本,尤其是在我國的一些衰敗的老工業區,應鼓勵國家或社會出資興建體育場地及青訓項目,一方面給當地的年輕人提供除讀書高考以外的另一條路,另一方面則幫助這些老工業區通過提高自身 “軟實力” 洗心革面,綻放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