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與美歐全面競爭,“中國”代表了什麼?_風聞
文扬-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2018-07-26 17:21
美歐貿易戰暫時叫停,雙方同意共同努力,以實現零關税、零關税壁壘,以及對非汽車工業產品零補貼,歐盟同意進口更多的美國大豆和液化天然氣。特朗普與容克在白宮玫瑰園一齊露面,宣稱“這對自由公平貿易來説是很重要的一天”。
特朗普隨後發推説:美歐雙方“彼此相愛”。此情此景,與中美之間相互威脅貿易戰對等升級的緊張氣氛恰成對照。

畢竟,親戚就是親戚,外人就是外人。
中國並非不知道自己是外人。這麼多年什麼“中美國”,什麼G2,什麼“共治”,一直也未當真,我們開創出“中國夢”、“偉大復興”、“兩個一百年”,走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
貿易戰不是中國挑起的,中國也並不想滑向與美歐的全面競爭,還是希望維持一種“新型大國關係”,希望在足夠寬的太平洋、足夠廣的歐亞大陸上與各個老牌大國和平共處。
但針對美國的霸道無理,中國政府也並沒有示弱,該反擊的反擊,該拒絕的拒絕,該商量的商量,該合作的合作,陣腳不含糊。畢竟漁翁得利、坐地摘桃這種好事不太可能總有了,想要回到從前那種你好我好他也好的含含糊糊狀態,越來越不可能了。

當然,形勢還在發展中,大國博弈格局還充滿變數,各方手裏都有大牌,局面如何變化還需要再觀察。
但有一點已經逐漸明朗了:用經濟代替政治的日子將一去不復返,政治重新迴歸主導,到底誰是敵誰是友,總歸要攤牌了。
這也就意味着,中國從一個經濟體又變回到一個政治體,而作為一個政治範疇的“中國”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又重新冒了出來。
政治中國
關於政治範疇中的中國這一問題,清華大學的汪暉教授在2015年初專門寫過一篇文章加以論述,他認為中國近20多年來發生了“代表性斷裂”和“去政治化”,並由此推斷:在20世紀“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三位一體政治潮流退潮之後,與這種政治實踐相關的政治結構與政治範疇也都瓦解了,於是,“如何重新讓‘中國’變成一個政治範疇”成了今天最困難也最重要的挑戰。汪教授説,“現在中國什麼都有,就缺這個東西”。

文章發表之後,我在觀察者網上發表了一篇《“去政治化”與“再政治化”——兼與汪暉教授探討》,陳述瞭如下觀點:
事情可能並非如此。換個角度,在世界的眼中,1949年成立的這個新中國,其實始終是一個鮮明的政治符號,即使不再對外輸出革命,也並未改變其基本底色。中國學者在國內強烈感受到的“去政治化”鉅變,在外人眼裏,也許只是很小的改變,甚至沒有改變。
中國的名稱是什麼?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軍隊的名稱是什麼?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國貨幣的名稱是什麼?是人民幣……還有,中國政府叫中央人民政府,中國的法院叫人民法院,中國的警察叫人民警察簡稱“民警”,中國的官方媒體叫《人民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所有這些在中國國內早已習以為常乃至失去了其特殊意味的稱呼,在世界的眼中,還仍然帶着鮮明的標記,甚至帶着咄咄逼人的宣示。
名義上如此,實質上也是如此。這一原本就具有深厚平民主義傳統、近代以來又經歷多次去貴族化、去精英化革命運動的國家,其十幾億國民最典型地代表了“人民”這一羣體。國民中雖有富可敵國的富豪,但並無貴族地主;雖有子承父業的官員,但並無皇室公卿;雖有一時的政商豪強,但並無寡頭階層。總體上,公權始終高與私權,政治始終高於資本,整個社會基本是“扁平化”結構,正是典型的、徹底的人民共和國。
在我看來,新中國的真正本質,就是它是一個徹底的人民共和國。這個特質,並未隨着社會主義運動的退潮而改變,也未在民族解放運動結束後而消亡;恰恰相反,伴隨中國越來越大的成功,這個本質正越來越突出,越來越刺目。在世界眼中,正在成為一個世界大國(Great Power)的中國,是大國俱樂部中唯一沒有帝國主義歷史的人民共和國;參與國際維和任務的中國軍隊,是各國軍隊中唯一叫做人民解放軍的軍隊;而開始國際化的中國貨幣,也是全球各大支付和儲備貨幣中唯一叫做人民幣的貨幣;就連越來越多地躋身於世界富豪行列的中國億萬富翁,也無一不是平民出身、白手起家的“人民富豪”。
這個特質,在整個國際社會,可謂絕無僅有。一方面,在世界大國當中,中國是唯一可以和其他成員平起平坐的人民共和國;而在所有人民國家當中,中國又是唯一成為了經濟巨人的世界大國。
在我看來,作為唯一成為了世界大國的人民共和國這個特質,已經足以作為當下中國的獨特政治價值,並且使之成為一個明確的政治範疇。
人民共和國的世界定位
從2015年到現在又三年。與當年的問題不一樣了,今天不是中國需要重新確立自身政治身份的問題,而是不再等中國自己説明,美西方即開始為中國重新定位了。
為了説明中國已成為美國的戰略對手,並進一步説明美國和中國已處在交戰狀態(班農語),右翼思想家和戰略家們正在搜腸刮肚尋找適合貼在中國身上政治標籤。
新標籤如“儒家重商主義”、“國家資本主義”、“新殖民主義”、“壓迫政體”等,老標籤如“共產主義國家”、“專制國家”等,現在都在胡亂地混合使用。

政治標籤用於劃分敵我,就是為了今後實施打擊時師出有名,歷史上一向如此。中國當然明白這個,所以拒不接受,一概駁斥。
可是駁斥歸駁斥,中國總歸不是自由資本主義,不是社會民主主義,總歸是一個特別的國家。現在所使用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或“中國社會主義”可以用於強調中國的獨特性,但並不能作為一個完整的説明,因為缺乏普遍性的含義。當前的現實是:作為一個政治範疇的“中國”,已經被美西方明確地置於自己的對立面了,在“社會主義”前面加上“中國特色”已不能解決問題了——對於美西方,這個説法不再被視為是一個“投名狀”;對於非西方世界,這個説法無非是一個含糊其辭的權宜變通。
其實,人民共和國遠比某某主義的定位更清晰,作為一個“國體”概念,歷史上一直存在,並帶有普遍性含義。在近代之前,這個概念與君主國、神權國和貴族共和國相對,近代以來則主要與資本家共和國相對。
二戰之後,在民族解放運動和社會主義運動的推動下,世界上湧現出一大批馬克思主義的人民共和國,掀起了一個“民族要獨立、國家要解放、人民要革命”的左翼運動浪潮,與新老殖民主義這一右翼運動形成了對立。

雖然這個對立在本質上正是人民共和國陣營與資本家共和國陣營的兩極對立,但在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下,被披上了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對立的理論外衣。
隨着冷戰結束,蘇東解體,人民共和國陣營整體上也分崩離析,一大批曾經的人民共和國又都改回了原來的國名。事到如今,只剩下亞洲5個(中華人民共和國、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老撾人民民主共和國、孟加拉人民共和國)、中美洲2個(古巴共和國、海地共和國)、非洲2個(阿爾及利亞人民民主共和國、利比里亞共和國)共計9個人民共和國。

歸根結底,作為一個現代國家的中國,其真實政治身份就在這裏。
美西方將中國視為競爭對手,不是因為社會主義(實際上它們自己也搞社會主義),而是因為人民共和國(它們統統都是資本家共和國,甚至本質上還是貴族共和國)。
第三世界將中國視為好兄弟、好夥伴、好朋友,不是因為中國特色(每個國家都有特色),而是因為人民共和國(通過民族解放運動建立起來的國家本質上都是人民共和國)。
所以,這個世界一旦再次政治化,再次分為不同的政治陣營,每個國家再次成為政治範疇,那麼從本質上講,一定還是人民共和國陣營與資本家共和國陣營的兩極對立,不會有其他。
而中國的勝利所代表的,也就是歷史上人民共和國的巨大勝利。
早在2012年,我就連續寫過文章提出這個問題,2015年又將這一思想整理成了一個書稿,從歷史和現實多個層面論述了這個問題。感謝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讓這個書稿作為“中國話語叢書”之一在今年7月與廣大讀者見了面。
雖然拖延了好幾年,但在當前新的國際形勢下,這一理論仍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關注一下詳情。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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