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神多民弱,權散國亂(二)_風聞
张文木-北航战略问题研究中心教授-2018-07-27 10:10
【本文為張文木教授《戰略學札記》心得之七,部分精彩內容在社區定期更新,敬請關注。】

11. 事實上,丘吉爾之後的歐洲人並沒有停止用“狐狸讚美烏鴉”的方式削弱美國。20世紀50年代,就在美國人在朝鮮戰場流血並對新中國實行全面制裁之際,英國卻拉着英聯邦國家率先與新中國建立外交關係。21世紀始,英國首相布萊爾也忽悠美國衝上阿富汗和伊拉克戰場,再次將美國拖垮。2015年,就在美國準備戰略東移,再次圍堵中國之際,英國又第一個響應中國倡議加入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這令美國十分不快。布萊爾在其出版的回憶錄中表示他“不後悔當初做出參戰的決定”[1]。這話一般的英國人讀不懂,但能讓長眠於九泉之下的丘吉爾感到欣慰。
時至20世紀末,歐洲已不動聲色地收復了“二戰”後失去的半壁江山,整個東歐已融入歐洲。今天歐洲地緣政治版圖已恢復到“二戰”前的大歐洲的水平,隨之而來的必然是歐洲力量的增強和擴大。美國撤離中亞以後,歐洲向美國叫板的聲音還會更響。在亞洲崛起的今天,我們又聽到了“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的歷史迴響。
12. 20世紀末蘇聯在失去中亞阿富汗後便失去了世界霸權,21世紀的美國也將從伊拉克失去其在世界政治中的主導權。老布什幫着歐洲打倒了蘇聯,克林頓和小布什幫着西歐東擴拿到了東歐,基本恢復了歐洲在雅爾塔體制前的地緣政治版圖,接下來就是歐洲擺脱美國控制。難道今後美國還要在亞洲再幫着日本恢復雅爾塔體制前的地緣政治利益?我們不能説美國的政治家有這個意圖,但客觀上卻有這個可能。目前美國高層的國家戰略似乎亂了陣腳。2010年美國的經濟政治形勢與20世紀70年代尼克松時期相似,甚至更糟,但其戰略操作水平卻與尼克松時期判若泥雲。

13. 尼克松的戰略目標是在亞洲儘量減少對手,集中力量實現美國的核心利益;反觀今天美國戰略家們是在不斷增加對手的情況下來推行美國的利益。戰爭是政治的繼續,可小布什在任期間卻將戰爭打成戰爭的繼續,對手越打越多。小布什曾破天荒地將七個國家列為“邪惡軸心”,似乎要打遍天下無敵手。結果“反恐戰爭”從阿富汗開始,打到伊拉克就打不動了。中亞更是越反越恐。後來希拉里•克林頓又高調來到東亞,以當年賴斯女士的咄咄氣勢揮師直逼曾數次造成亞洲政治翻轉的“樞紐”即黃海海域。賴斯時期美國在中亞已打得——與反恐戰爭前相比較——對手林立,在這點上希拉里•克林頓比她的前任有過之而無不及;與賴斯“動真格”風格不同的是,希拉里•克林頓戰事未開就惹得東北亞天怒人怨:俄國和中國的海軍均在自己的領海舉行了大規模的海上反制性軍事演習;美韓在黃海的軍事演習也刺激了在2009年曾向美國示好的朝鮮,朝鮮以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對美國提出抗議,這使美國在相當的時期內失去了通過拉攏朝鮮複製尼克松1972年策略的歷史性時機。
14. 20世紀50至60年代美國以“反共”為幌子而發動的朝鮮戰爭、越南戰爭,繼而在21世紀頭十年以“反恐”為幌子發動的阿富汗戰爭及伊拉克戰爭,美國在這些戰爭中的失敗,説明美國沒有獨吞世界的能力。對美國最有益因而最具可持續的外交是與大國分享利益的外交,這是西奧多•羅斯福和富蘭克林•羅斯福戰略哲學的精髓。儘管美國在離東北亞最近的阿拉斯加有自己的軍事基地,儘管從阿拉斯加出兵解決東北亞危機的有利條件並不亞於俄國,但兩個羅斯福總統都面臨過並回避了東北亞的挑戰。前者將東北亞問題留給日本解決,後者則將出兵東北的活兒留給斯大林蘇聯。正是由於羅斯福的有限安排,美國與蘇聯分享了近半個世紀的和平。而尼克松之後,美國人忘記了羅斯福的思想精髓,為歐洲擔當起戰略“清道夫”的任務,衝在前面打倒了蘇聯。結果事與願違,美國不僅沒有回收蘇聯的雅爾塔遺產,反而被歐洲慫恿着進行更大的擴張並隨後使歐洲大獲其利。蘇聯解體迄今,美國日益被“領導世界”的重任壓垮。當年緊隨並慫恿美國衝到阿富汗的英國前首相布萊爾看到了美國的頹勢,在其出版的回憶錄中表示他並“不後悔當初做出參戰的決定”[2] 。如果我們知道“二戰”前的英國那段呼風喚雨的歷史,就不難理解布萊爾這句表面順從的話中所包含的英國人對美國人那刻骨銘心的仇恨。

15. 李普曼[3]是美國少有的戰略思想家。他的思想可追溯到羅斯福在與蘇聯分治世界中有限擴張的戰略,其哲學要義是“有多少乾糧走多少路”。李普曼知道,雖然美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但其力量也只夠保住幾條關鍵利益線,這是老牌英國治理世界的經驗,也是兩位羅斯福及尼克松等在危機時刻為美國贏回榮光的經驗。有意思的是,在英國人的宣傳中,李普曼被淡化為“記者”,而將最不靠譜的外交官凱南、麥卡錫[4]等捧為“戰略家”。李普曼因此在麥卡錫之後為美國戰略界長期埋沒和淡忘,這顯然是中國古代秦國“立庸君以弱晉,得城池而強秦”[5]手法在當今國際思想戰中的再現。看看美國一屆比一屆弱智的總統及今天美國不可逆轉的衰落,就會知道最終贏得冷戰的並不是美國人而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輸得最慘的歐洲人:冷戰中,美國打倒了蘇聯,而歐洲則借力打力,打倒了蘇聯和美國。
16. 似乎是上帝的眷顧,李普曼遠比地緣政治大師麥金德幸運,1947年麥金德逝世,他死前看到的是印度獨立和大英帝國即將崩潰的前景;1974年85歲高齡的李普曼溘然長逝,他在去世前欣慰地看到了自己的思想通過尼克松的外交實踐挽救了國家。在冷戰結束後,經歷過尼克松中興的凱南,堅決反對克林頓政府時期擴大北約的政策,認為這是後冷戰時代美國最致命的政策失誤。可以説,他所主張的美國外交應該是一種“謙虛而温和的”外交。 2005年3月17日晚,喬治•凱南去世,也似乎是上帝的懲示,去世前凱南看到傲慢的小布什再次高揚起讓他已後悔不迭的遏制理論,承擔起美國背不動的在全球與“撒旦”鬥爭的任務。不同的只是,美國與之鬥爭的對象從以前的“共產主義”變為“恐怖主義”,以前以“反共”劃線變為現在以“反恐”劃線。但結果都是一樣:美國再次在伊拉克陷入“越戰”式的災難。

“冷戰之父”喬治凱南
17. 李普曼的文章長期受到毛澤東的關注。1950年11月,朝鮮戰爭爆發不久,毛澤東注意到李普曼的觀點,曾經要求印發李普曼的有關專欄文章,以供黨內領導閲讀研究。1958年11月12日,李普曼在《紐約先驅論壇報》上發表《蘇聯的挑戰》一文,認為西方的軍事集團和基地包圍政策不能遏止共產主義的發展。新華社《參考資料》第2512期刊載了這篇文章,毛澤東在讀了李普曼的這篇文章後,寫下批語:“此件印發。值得一看。”[6]1972年年初,尼克松到中國訪問,毛澤東夫人江青見到尼克松,“她問起沃爾特•李普曼,説她讀過他的一些文章”[7]。
18. 有經驗的人總比沒經驗的人看問題清楚:有過古巴導彈危機失敗經驗的赫魯曉夫,在法國撤出中南半島時就不像後來的勃列日涅夫那樣與美國在此一爭高低;看到美國被遏制戰略拖垮的凱南就對克林頓和奧爾布萊特的北約東擴政策持批評態度,而有過科索沃戰爭經驗的奧爾布萊特則對小布什和賴斯入侵伊拉克持批評態度。2005年9月24日,她發表措辭嚴厲的聲明,抨擊布什的伊拉克政策,她在艾奧瓦州出席一個研討會時指出,美國2003年入侵伊拉克“不僅沒有贏得朋友,伊拉克戰爭毒化了美國與中東地區和伊斯蘭世界許多國家的關係”。在伊拉克問題上,美國“現在沒有好的選擇,壞日子也許還在前頭”。那麼,不知現在的賴斯或小布什對希拉里•克林頓2010年年初那咄咄逼人的“重返亞洲”的講演會作何感想呢?至少沒有見到這位前任美國國務卿對此有過任何支持性的評論。
19. 戰略框架的設計屬於戰略哲學層面的工作。其基本內容包括戰略目標、時間和空間;其次是確定戰略對手。歷史上從來沒有脱離特定時空的戰略對手。格物才能致知。格物,就是確定事物存在的時間和空間;致知,就是在這確定的時空中確定戰略對手和戰勝對手的原則。戰略哲學研究的是戰略對手向戰略伙伴轉化的邊際。明智的戰略是對手越打越少,而不是相反,更不是戰事未開就已四面楚歌。朋友和對手在不同的戰略時空中總是不停地轉化。從哲學意義上説,戰略是將敵人打為朋友,從而將戰爭轉化為和平的工作。
20. 21世紀初的世界歷史已經到了由量的積累到從東亞開始的局部質變的“關節點”:美國來到黃海,日本在釣魚島高調尋釁,這些都為中國在不久的將來突破美國強加給中國的海上封鎖,掌握中國歷史進程的“整個鏈條”提供了歷史機遇。反者道之動,歷史從不支持那種僅憑善意就能迎來盛世的觀點,我們必須以嚴肅的態度提前做好準備。
參考文獻:
[1] 《布萊爾對伊戰死者親屬表抱歉,不後悔參戰決定》,http://www.zj.chinanews.com/detail/1294603.shtml。
[2] 《布萊爾對伊戰死者親屬表抱歉,不後悔參戰決定》,http://www.zj.chinanews.com/detail/1294603.shtml。
[3] 沃爾特·李普曼,美國新聞評論家和作家,長於國際問題的戰略分析,在傳播學史、宣傳分析和輿論研究方面享有很高的地位。
[4] 約瑟夫·麥卡錫(Joseph Raymond McCarthy)是美國共和黨人,狂熱極端的反共分子。1946年,他依靠激進的反共觀點當選為參議員,其間,他推動在全美清理共產黨運動,指揮調查委員會調查美國民主黨成員以及政敵、對他有意見的新聞人物,不少人被撤職、逮捕甚至被處死。後來他在軍隊中搞忠誠調查,引致艾森豪威爾的不滿。1954年,參議院通過法案譴責麥卡錫的政治迫害行為。1957年死於肝炎。
[5]張分田著:《秦始皇傳》,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3頁。
[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7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603頁。
[7][美]理查德·尼克松著,裘克安等譯:《尼克松回憶錄》(中冊),世界知識出版社2001年版,第684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