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子心》這個DLC裏，國產RPG的敍事手法正在迎來讓人欣慰的質變_風聞

原創： 西塞羅（遊戲研究社）

7月26日，《神舞幻想》發佈了第一款DLC——《君子心》。相對去年本篇發售前的高調宣傳，DLC顯得低調了很多。我們前幾天提前體驗了DLC的內容，在本文也將做出一定的介紹與分析。

簡單概括來説，低調的姿態，對應的反而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進步，這種反差和去年本篇的情況正好相反。DLC提供了一段3小時左右的獨立劇情，以及一些新的裝備和技能。但重點不在這裏，關鍵的是，DLC的敍事手法終於開始有了質的改變。

這兩年國內單機遊戲市場的復甦，我國自產單機遊戲有了一些起色，時不時會出現一些優秀的獨立作品。但國產單機遊戲的傳統項目——單機RPG，卻始終處在一個比較尷尬的境地裏，究其原因，就是遊戲本身的風格已經特化。

07年後的國產RPG受仙劍4影響不少

這種特化，從某種程度上和國產古裝電視劇有點像。主流國產RPG敍事風格，基本是類型化角色和電視劇式敍事的綜合體，世界觀大多基於《山海經》和“機關術”，主角則由一羣羣不諳世事的少年，不苟言笑的貴公子，潑辣活潑的少女和温婉內向的大小姐組成；遊戲編劇也本着“劇情對話永不嫌多”的精神擴充劇本，讓整個遊戲充斥着絮絮叨叨的電視劇式過場，人物性格日趨誇張，有些地方還喧賓奪主，強制過場的時間超過實際遊戲時間。

仙劍和古劍都有電視劇改編作品，説明遊戲用户和觀眾羣體重疊挺大

特化容易獲得特定受眾，但也導致圈外口碑不佳，像國產古裝電視劇一樣呈現出兩極分化的輿論反響：一方面大批國產遊戲粉絲甘之如飴，連影視圈也紛紛購買版權拍攝電視劇；另一方面很多接觸過國外作品的玩家指責遊戲不好玩，戰鬥無趣，流程拖沓，對白囉嗦。

《軒轅劍六》的製作人曾説預算給足一樣能做出《巫師》品質，引發大量玩家討論

對於後者的指責，有一種開發者的論調説是因為預算太低，如果預算充沛，用上一線引擎，一樣可以做出《最終幻想》《巫師》這樣的傑作。去年的《神舞幻想》可算是國產仙俠RPG挑戰國際標準的首次嘗試。用了“虛幻4”引擎，畫面也向國際標準看齊，超過了很多日本二三線RPG；製作組也希望戰鬥系統能真正好玩，改良自主創以往製作的《幻想三國志》，把“連擊”作為最大賣點；遊戲的劇情線和過場演出雖然仍不脱“電視劇”思路，但大量使用了真人動作捕捉，大大改善了演出效果，世界觀背景則設置在夏朝之前的上古陶唐時代，人神混居，充滿了神話時代的感覺，讓人耳目一新。

《神舞幻想》起碼在畫面上達到了國際級

但可惜的是，《神舞幻想》雖然做了這麼多“第一次”，評價還是譭譽參半。製作組用虛幻4跨過了畫面落後的鴻溝，卻暴露了以往國產遊戲隱藏在背後的缺點。

例如許多玩家認為遊戲後期劇情和畫面“崩盤”，其根本原因很有可能是遊戲遊戲的項目管理出現失衡，後期進度太快，前後階段資源失調；戰鬥系統重點沒有重心，遊戲在策劃在戰鬥上塞入了過多系統，玩家在初期的驚喜過後仍然是按部就班的枯燥操作；更有飽受詬病的空氣牆問題——雖然《神舞幻想》並非沙盒類型的遊戲，但是場景的交互度較弱，導致體驗上有種“時代感”—一方面畫面等指標已經很現代，但交互水平卻停留在過去。

《神舞幻想》暴露的很多問題其實不僅是遊戲自身的問題，很多都代表着國內外行業整體差距。所以雖然是憾事，對整個遊戲行業來説卻是早暴露早修正，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而《神舞幻想》的故事遠還沒有結束。這次推出的DLC《君子心》，作品體量不大，但可以從中看到他們對遊戲的覆盤和改進。

在之前的DLC預告裏，我們可以知道《君子心》的四個最大賣點：取消空氣牆，並讓望舒的“瞬影之力”體現到最大化；曇靜的秘密；一個新迷宮；以及新可操作角色——銀川和遊眠。但若玩進去，會發現《君子心》不僅提供了一些新內容，最關鍵的敍事觀念和敍事手法都做了改變。

國產RPG往往有個特點，就是追求“大”，動不動就神魔交戰，氣卷洪荒，但是這次《君子心》卻以小入手：它發生在本篇不周山劇情之後，主角們返回皇宮，愛惹事的望舒看着曇靜不爽，就做有罪推定，一定要去看他內心測謊一下，於是陰差陽錯的發生了一些事故，一場小而精的冒險就這麼開始了。

沒錯，這次的目標就是你了

以往國產RPG電視劇式的敍事受到抨擊，大抵有這麼幾個原因。其一是策劃不考慮遊戲節奏，強行加塞，在玩家毫無準備，甚至還想繼續操作的時候強行大密度播放過場。其二是過場的製作水平不高，劇情全靠台詞。

在影視作品中，除了台詞，還有大量動作表情輔助和鏡頭語言表達製作者的意圖，但對國產RPG來説，這些條件卻都太奢侈了——動作表情需要大量角色動畫，鏡頭語言則需要過硬的影視拍攝知識。所以在國產RPG中，呈現給我們的效果往往就是兩幾個NPC傻乎乎站着，重複播放一些動作，缺乏感染力，製作組還在那大肆鋪張，形同雞肋。

其實十幾年前國外單機遊戲也喜歡大肆插入過場，但現在成熟的商業大作都在儘量降低老式過場動畫的比重。有些是用電影化的鏡頭語言來豐富過場動畫，這需要大量的專業運鏡和動作捕捉。有些，則是用遊戲機制來避免劇情交代的枯燥感。從“逼你看”，發展到“引你看”。

《最終幻想10》和《最終幻想13》之後，SE減少了頻繁插入過場的做法

這方面的典型代表就是《最後的生還者》，第一章全無戰鬥，玩家就是扮演一位少女從頭走到尾。雖然它的本質仍然是一口一口餵給你，但是做的足夠巧妙，所有的流程都給玩家自己發掘，自然發展的錯覺。這條思路最純粹的結晶，就是一類名為“步行模擬”的遊戲。在代表作《史丹利寓言》中，玩家看似只是在一套空間中隨意漫步，但玩家藉着場景中的各種蛛絲馬跡，可以抽絲剝繭般的拼出整個故事的全貌。

《史丹利寓言》會引導玩家自己去看

《神舞幻想：君子心》的敍事當然還達不到《最後生還者》的程度，也稱不上是個步行模擬遊戲，但很明顯它汲取了“引你走”的思路。在保持原來的RPG框架上，遊戲對敍事角度和結構都做了極大的調整，動捕技術的引入讓角色的動作更加自然，配合影視化的鏡頭設置，達到了國內RPG的一流效果。

在敍事角度上，以往的國產RPG都是直敍，角色都是整個事件的參與者。在《神舞幻想》的本篇中，玩家也是在扮演飛星來推動故事，但DLC採用了另外一種敍事的形式，玩家扮演的卻是旁觀者。在這場“望舒夢遊魔境”的故事框架裏，望舒與曇靜站在敍事的兩極，嵐湘、銀川和遊眠則持中間立場陪伴着望舒。

玩家看到的都是曇靜的回憶

在遊戲中，玩家扮演的望舒就像偵探，對曇靜不斷刨根問底；曇靜則只能被動的展示自己的故事，故事背後的反派還在不斷攪局，一直努力要把曇靜的記憶隱藏起來。這三位同伴就像證人，在旅途中不斷糾正或補充望舒的看法。雖然劇情用力描寫的只有望舒和曇靜，但同伴也不蒼白，因為他們既出現在曇靜的回憶中，同時也陪伴着望舒一起冒險。這樣多層次的同伴形象也會反哺望舒和曇靜，讓他們的性格更為鮮明。

玩家也可以發現隊員們過去的故事

在結構上，DLC的整個流程是非線性的。遊戲由一個核心區域和四個分支區域組成，玩家可隨時從核心區域進入任意的分支區域，每一個分支都代表着曇靜的一段回憶，均可單獨成章。除了故事本身，製作組為這些區域添加了不同的特色，核心區域以平台冒險為主，其他幾個區域則有各自的核心謎題和RPG戰鬥，保證各有特色。雖然客觀來説這些戰鬥和謎題算不上是讓人拍案叫絕的設計，但做的足夠細心細膩，不僅前作中飽為詬病的空氣牆大為減少，連平台跳躍部分都有兩種操作，且上下貫通十分自由，非常有效地調節了遊戲節奏，調動玩家情緒。

樂部的謎題當然以音樂為主

所有這些元素拼接起來，給《君子心》的敍事效果帶來了質的變化。以往國產RPG的過場就和強行餵飯差不多。而《君子心》的敍事，就是讓玩家自己觸發故事，尋找故事，在玩家心中，故事就是追求的目標而非附加的累贅。與此同時遊戲也給了玩家一些選擇的權力，場景中有着大量側面描寫，玩家對這些非強制劇情可看不可不看。過場動畫製作的也十分精心，長度適宜，鏡頭和角色動作都已根據劇情細調，大大緩解了之前粗糙動作帶來的不適感。

作為DLC，可以説《君子心》的製作質量能排在國產RPG前列了。那麼它是否能為日後的國產RPG指點出一條康莊大道呢？

在一些大型戰鬥中，遊戲也提供了隨機任務目標

恐怕還是不一定，《君子心》的高質量，一方面源於敍事觀念的改變，另一方面它還是得益於篇幅的“小”。篇幅小，容易調整敍事觀念，資源也更容易集中，無論是動作動畫還是台詞都可以仔細推敲，但一旦放大到50小時的大長篇，如何避免《神舞幻想》時的資源分配問題，依然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希望製作組能夠保持這個方向，在接下來的續作中保持住這個勢頭，合理的分配資源

回到《君子心》本身，目前仍有一些待解決的習慣性問題。首先遊戲裏依然喜歡堆徹術語，很多來自古籍中記載的陌生術語並不會讓玩家沉浸神話世界，反而會起到讓人生分的反效果；其二，很多時候它仍舊用極端化的人物性格來製造劇情衝突，但這樣的橋段過多反而會顯得角色無事生非，不可信。

都是掉書袋，但下圖的方式要比上圖自然得多

在這方面，當前的國外的主流產品還是要做得成熟一些，雖然有時候會採用某種學術理論作為世界觀背景，但在實際表現上，要相對剋制很多，就不太容易出現“掉書袋”的現象了。

其實前些年日式RPG也跌入過谷底，老生常談的套路和自High的生僻概念屢見不鮮，被很多玩家視為不可救藥的沒落類型。但是這幾年隨着《女神異聞錄5》《八方旅人》和不斷完善的《最終幻想15》，又讓JRPG又成為了市場的熱點。不管它們是另闢蹊徑還是老樹新花，都抓住了“揚長避短，切勿墨守成規”這幾個字。那麼對亟待提高質量的國產RPG來説，無論這些先人留下的是屍體還是豐碑，都是極好的參考資料。

但可以想見的是，在短期內，國產RPG“電視劇化”仍將是主流。這與國內文化市場的大環境有關，指望遊戲去改變這個文化市場的用户品味，其實也太不現實。但通過國產三劍和《神舞幻想》本身，我們也能明顯的看到這種模式的天花板。目前主機入華與Steam平台用户的增長，大量國外遊戲中文化，玩家口味也必將多元化，市場也需要各具特色的遊戲去適應他們。原來國產單機市場一潭死水的情況已經改變，從《君子心》這個DLC的表現，我們也能看到這個誕生只不過一年的國產遊戲品牌，正在努力試圖改變過去國產RPG的面貌。

期待《神舞幻想》接下來的正式續作，能夠更進一步展現出敍事方式、鏡頭語言乃至Gameplay的進步，到那個時候，距離國產RPG突破自身的天花板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