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的人:鬥魚6324、嗨粉,以及一個時代的終結和開始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8-08-01 13:59
本文來自:觸樂
2017年6月18日下午,李贛獨自坐在四川成都的工作室裏,一如既往地在鬥魚6324抽象TV直播間直播着《英雄聯盟》。遊戲打到一半,他停下來接了個電話。在攝像頭前聚精會神地聽了一會兒之後,李贛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免提。

“接個電話啊。喂?”
這恐怕是李贛人生中最後悔的一個選擇——裏面傳出的人工語音是邪教的宣傳口號。等他認識到問題嚴重的時候,電話的免提已經當着直播間裏的10萬“嗨粉”足足放了一分多鐘。
當天傍晚,鬥魚6324直播間被超管封禁。晚上,共青團中央在微博發文,呼籲抵制邪教,譴責通過網絡宣揚邪教的行為,並公示相關法律條款。在這條微博下方,評論無一例外,都在舉報李贛和他的6324直播間。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些舉報的評論不是出自別人,正是出自日夜守候在直播間裏的嗨粉。

不存在的6324直播間
如果生活是一場煙火,那麼這一天註定是李贛、鬥魚6324直播間、抽象文化以及整個龐大的嗨粉羣體最為璀璨奪目的一刻。此後,直播界再無李贛的蹤跡,只留下一羣羣嗨粉執着地刷着他的名句:
“嗨呀,真的抽象!”
■ “萬惡之源”6324
2013年,《英雄聯盟》在國內如日中天,由此衍生的各種現象和討論迅速席捲了整個中國互聯網。恰逢後WCG時代的中國電競百廢待興,電競愛好者們需要新的關注目標和精神偶像。天時地利人和,共同造就了這款遊戲高居不下的熱度和人氣。
百度貼吧是當時國內最大的中文社區,寬鬆的尺度和極低的發言門檻令其成為了新鋭網絡文化滋生的温牀。它誕生於草根、發展於草根、凌駕於草根、超脱於草根的獨特氣質和怪異氛圍,至今仍是中國互聯網史上無法複製的奇景。
李贛起初只是無數普通《英雄聯盟》玩家中的一員。在與《英雄聯盟》討論相關的黑WE吧和抗壓吧相繼成立後,他混跡其中指點江山,常常遭到吧友的調侃與圍觀。李贛後來接受採訪時稱,百度貼吧裏有很多人不服他,叫他去做視頻證明自己的實力,於是他爭強好勝,就真的去A站投了視頻。

被黑WE吧嘲諷的李贛
那時候,解説小漠的視頻《國服第一系列》在優酷很火,於是李贛給自己取名叫“國服第一開發師”,專門解説自己“開發”的新套路和新打法。
同其他解説視頻相比,李贛口才差、技術菜,經常車軲轆話來回説,引來了很多嘲笑和譏諷。李贛不服,與那些質疑他的人針鋒相對,結果因粗言穢語過多被A站永封。
李贛沒有放棄。2013年底,他在A站的生放送開設了直播間,傳授自己的遊戲理解和觀念。李贛回憶,到元旦跨年的時候,直播間裏已經有了800多個粉絲。
這個直播間的房間號,就是6324。
■ “電競李伯清”
2014年,鬥魚TV從A站獨立出去。李贛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成了鬥魚最早的元老級主播之一。
直播早期的李贛還很青澀,只會吹牛和復讀——他那時習慣把説過的每句話都重複一遍。好在乘着當時鬥魚LOL專區“遍地國服第一”的東風,總會有不明真相的觀眾湧入他的直播間,然後問他:“開發師是哪個英雄?”
李贛直播生涯的轉折點出現在2014年5月。經過了近半年的發展之後,鬥魚通過重金簽約、挖角等方式,打包了當時國內《英雄聯盟》最著名的一批退役選手和視頻作者。相比之下,李贛因毫無特長,沒能獲得直播合同保障和經紀公司運作,直播間的人氣也從巔峯期的9000人降到兩位數。
為了挽回人氣,李贛給自己起了一個“電競李伯清”的新名字。意圖藉着這位川蜀評書藝術家的威名告訴整個鬥魚,做遊戲直播,過去沒有人能光靠一張嘴大紅大紫,但從現在開始有了。
隨後,李贛買了個攝像頭,接了個麥克風,對着直播間裏的觀眾開始談起自己的人生閲歷。白天,他是一名交警;晚上,他是遊戲主播。此後一段時間,李贛逐漸奠定了自己的直播風格:只要能引發彈幕激烈討論,甚至瘋狂互撕,不管是多麼離譜的內容,他都能分析得頭頭是道。後來,他還特地開了個欄目叫“幹家講壇”,在直播間裏狂吹《英雄聯盟》,把另外兩個MOBA遊戲《Dota 2》和《風暴英雄》踩得一文不值。這一做法吸引了大批流量,每逢李贛開播,彈幕必然“罵聲”一片。

“幹家講壇”
這之後,李贛又展現了他的直播才華,開發了兩個此後引領直播潮流的分類:直播睡覺和“查房”。睡覺不難理解,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睡覺”而已。當時因為直播人氣漸漲,李贛直播得也越來越晚。他一再表示自己第二天是要上班維護社會治安的,但粉絲還是會苦苦哀求他不要下播,於是李贛靈機一動,索性把攝像頭對準了自己的牀,然後一頭扎進夢鄉。“幾萬人圍觀一個胖子睡覺”的新聞不脛而走,引發大眾對直播平台生態嘖嘖稱奇的同時,也讓其他主播意識到這是個炒作和混直播時長的好藉口。自從李贛直播睡覺之後,幾乎整個鬥魚的主播都在睡覺,一時蔚為大觀。

李贛直播睡覺
至於“查房”,就是他點進那些衣着暴露的女主播直播間,帶領觀眾刷彈幕向女主播發難。面對這樣的突襲,靠假人氣撐場面的女主播們往往束手無策,哪怕是人氣幾十萬的主播,面對氣勢洶洶的“6324車隊”也毫無辦法。

開車查房
李贛查房唯一一次失利,是栽在了一個小姑娘的手裏。那天晚上,彈幕告訴他,鬥魚來了一個新的女主播,唱歌很好聽。李贛當即斷言,那些唱歌好聽的女主播,十有八九靠的是聲卡,沒了聲卡,她們什麼都不是。李贛點進了小姑娘的直播間,和她當面對質。不曾想,這個來自重慶的女主播生性潑辣,對李贛的發難絲毫不肯讓步,説着説着還梨花帶雨地抹起了眼淚。李贛一看情況不妙,落荒而逃,道歉關播。
這個重慶小姑娘後來成了毋庸置疑的鬥魚一姐,共青團的形象宣傳大使,全中國最紅的女主播。她的名字叫做馮提莫。
■ “抽象工作室upupup”
憑藉直播睡覺和開車查房的創舉,李贛在鬥魚站穩了腳跟。那時他住在成都武侯區的紅牌樓廣場,每天晚上穿着一件熨過的純色襯衫出現。來拜訪他的觀眾絡繹不絕,在觀眾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協警之後,大家對他的愛稱也逐漸從“李老師”“李警官”變成了“豬頭幹”“司馬乾”。轉眼,他直播間裏幾萬人氣又走得只剩下幾千。
此時,李贛提出要成立一個工作室,實現全天24小時不間斷直播。這一想法遭到很多人的奚落和嘲笑,有人認為李贛就是想讓別人來幫他直播,自己躺着收錢。在這些反對的聲音當中,其實有很多都是從開發師時期陪着李贛一路走過來的,但是李贛統統把他們定義成了“黑粉”,經常在直播間裏和這些反對的彈幕互噴。經過四川口音的誇張和演化,“黑粉”變成了“嗨粉”。嗨粉們不僅給他打騷擾電話,發轟炸短信,還經常用他的號碼點各種外賣。
2015年9月1日,在成都街頭的一個燒烤攤上,李贛宣佈抽象工作室正式成立。成員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電競巨嬰”圖圖,“自貢雙子星”於超、啊不多,以及他的大學同窗好友、“大師兄”孫笑川。

抽象工作室成立
在嗨粉們的內心深處,仍然希望這只是李贛一時興起的胡鬧,等到樹倒猢猻散,李贛就會回到那個紅牌樓的小書房裏,繼續當他的“電競李伯清”。這其實是一件既殘忍又心酸的事情,在那張最初的合照裏,工作室的每個人都對着鏡頭,笑得很開心,就像未來充滿了光明一樣,但後來的故事並不像他們期待的那樣順利。
李贛在成都温江租了套公寓,讓工作室的人都搬了進去,還把6324直播間的名字改成了“抽象工作室upupup”,然後以“給新夥伴更多適應直播的時間”為藉口,休息了半個月。
不久後,李贛發現圖圖是從高中逃學過來直播的。於是李警官二話不説,請圖圖去了一趟KTV,然後就把他送上了回家的飛機。自那以後,把人趕走之前先請他去一趟KTV也成了抽象工作室的傳統。
2015年快要結束的時候,直播員們因對李贛提出的“按直播禮物收入進行工資分成”的提議不滿,開始內訌。於是李贛順水推舟,KTV了不滿的“自貢雙子星”。抽象工作室的1.0時代只存活了3個月,就匆匆落下了帷幕。
接下來,拿到鬥魚7位數新合同的李贛並沒有像嗨粉們期待的那樣放棄經營工作室,他打着抽象的旗號又吸納了一大幫新直播員。工作室邁入了2.0時代。
■ 刷禮物的是“嗨粉”,不刷禮物的是“狗粉絲”
在抽象2.0時代,直播員們的形象因24小時直播在攝像頭前變得愈發鮮活,觀眾們開始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些直播員播什麼、説什麼、做什麼,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嗨粉從他們的一舉一動中腦補了哪些情節。6324逐漸從一串數字變成了一個舞台,舞台的主角從直播員變成了直播間裏的嗨粉——沒有節目效果,他們就創造節目效果,沒有抽象,他們就強行抽象。通過每週一次的K歌環節,嗨粉們凝聚成了一個空前團結的集體。
8月,隨着部分直播員出走,抽象工作室的節目進入了一段低潮期,與之相反的是,李贛氣焰卻越發囂張,開始自稱“李老八”——“你老爸”的諧音。他過去極力勸阻嗨粉刷禮物,如今態度也發生了180度轉變,在直播裏痛斥只有刷禮物的觀眾才有資格稱為“嗨粉”,不刷禮物的觀眾都是“狗粉絲”。
李贛這一言論很快擴散到6324之外,給了其他主播和觀眾攻擊嗨粉的把柄。每當有嗨粉到其他直播間去觀看直播,發了一兩條跟抽象相關的彈幕時,馬上就會有人跳出來大罵“狗粉絲滾啊”。嗨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策劃了9月18日的全平台開車行動。
那一天,在各大直播平台的不同直播間,同時出現了一羣詭異的彈幕。他們刷着諸如“6324永不為奴”“6324宣佈接管此直播間”等整齊劃一卻意向不明的語句,以極為頻密的速率佔據了整個畫面。這一行為持續了整整兩天,破壞了許多觀眾的收看體驗。此時,距離抽象工作室成立一週年紀念日剛剛過去不久,李贛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彈幕,意識到他一手打造的車隊,如今已經徹底失控。
嗨粉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在連番作戰之後,他們除了被封掉若干直播平台賬號之外毫髮無損,李贛卻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吃到教訓的李贛在嘴硬了一段時間後,終於向嗨粉作出了妥協。他兑現了自己的諾言,和此前來到工作室的馮雪娟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還做了全程直播。看到李贛成家立業,淚灑現場,不少嗨粉對李贛的印象大為改觀,紛紛送上了祝福。
不過嗨粉們對李贛的期待重燃沒多久,就被他本人親自澆滅了。
■ 戛然而止
在外人看來,嗨粉是個難以捉摸的羣體。經過長久的發展,嗨粉在川渝方言的基礎上吸收了各地方言特色,再配以超強的改編和發散能力,融合出了一套特有的“抽象語系”。又因為6324整體的直播風格偏近接地氣,各種無下限無底線的言論都能在直播間裏肆意橫行,甚至博取眼球,嗨粉慢慢開始用地域黑、瞎罵、對噴等方式代替正常交流。當別人要面紅耳赤地跟他們開始理論時,他們就會拍手稱快,一擊脱離,以此營造一種四兩撥千斤的喜劇效果。在一些論壇,這種行為被稱作“釣魚”。嗨粉們對“釣魚”樂此不疲,直到有一天,他們也變成了被釣的對象。
2017年3月14日,李贛受邀參與了鬥魚舉辦的一次大型官方活動。在活動中,一個叫小Z的女主播選了李贛作為自己的導師。在一片叫好聲中,卻有一個皇帝爵位的用户表示:“怎麼選了李贛這個垃圾?”
當時的鬥魚已經開始效仿其他直播平台推行爵位系統,“皇帝”作為用户的最高級別,續費一個月需要10萬元人民幣。這位鬥魚人稱“觀總”的皇帝單是靠刷禮物就把自己的用户等級刷到了93級,摺合成人民幣累計超過百萬。
當即就有嗨粉不滿地回了一句:“皇帝還免費看直播?怎麼不來發火箭?”觀總直接罵道:“李贛的狗都死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6324車隊再次出發,代號“寒戰行動”,把直播間圍了個水泄不通。嗨粉們本以為,以自己的戰鬥力,就算是充了幾百萬的土豪照樣得對面低頭,卻沒想到他們這次面對是實打實的鬥魚金主。不消片刻,鬥魚的超管便封禁了大批嗨粉,還在直播間裏設置了等級發言,廣大嗨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直播間裏的其他觀眾任意譏諷,説6324就是“鬥魚的公廁”。
第二天凌晨,李贛發了一條微博,痛斥鬥魚為了一個土豪踩他這個資歷最老的主播,並威脅鬥魚説自己要實名制跳平台。15日中午,10萬嗨粉自發聚集在6324,為表決心,許多嗨粉還送出禮物。但等了整整一天,李警官也沒有出現,只有孫笑川在攝像頭前陪嗨粉一起守候,最後撂下一句狠話,權當給嗨粉的交代:“以後有那個超管,就沒有6324!”

“老子實名制跳平台!!!!!!”
3月16日早上,李贛終於在直播間裏現身。他又搬出“狗粉絲就是想搞我”的理論,拼命給觀總賠禮道歉。嗨粉們質問李贛為什麼要這麼做,李贛完全無視了彈幕。觀總離開直播間後,李贛便匆匆關掉了直播,事後連那條威脅鬥魚的微博都刪掉了。
從此,嗨粉——不,現在應該叫狗粉絲了——對李贛徹底死了心,他們不再關心抽象工作室的死活,而是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自娛自樂和造梗上。
當時快手盛行,嗨粉們就去熱捧上面一些極度獵奇的作死主播和社會語錄,奉為經典,還把東北人稱作“東百太君”,學着他們的口音説起了“真實”“有牌面”“安排上了”。此外,一些《英雄聯盟》的退役選手和主播的口癖和事蹟也被狗粉絲利用了起來,如ShinyRuo的“龜龜”“你開始了”,若風的“我好心疼他,那你們呢”,藥水哥的“全體起立”“您配嗎”等等。至於説到6324本身,更是一個取之不盡的素材庫:既有豁達與儒雅兼具的“我佛”,又有直爽與痛快並行的“我透”;既有用來表達與世無爭的“瑞了”,也有象徵激情與喜悦的“成了”。
2017年5月,李贛的成都涵悦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成立,工作室搬到了成都天府軟件園的一棟新辦公樓裏。李贛通過海選招募了新直播員,還開設了6324的二台。正當他試圖打造抽象工作室的3.0版本時,一切都在6月18日的那通免提電話後戛然而止。
李贛在直播中觸犯紅線,雖然誠懇認錯,配合調查,但情節惡劣,影響極壞,即使直播間解封,其本人也遭到了鬥魚嚴禁出鏡的勒令。6324在經此變故後元氣大傷,禮物收入一落千丈,工作室內人心渙散。
抽象工作室倒閉了,李贛回不去、也不需要再回去紅牌樓了。他在成都添置了新居,開上了寶馬,在國外的直播平台靠着掃碼打賞過活。抽象的人從來不止他李贛一個,是抽象造就了他,也是抽象毀滅了他,抽象的故事並不會因為他的退場而結束,而是在一片喧鬧中開啓了新篇章。
■ “孫哥,我着火了”
紅牌樓時期,李贛雖然一般都是獨自在書房直播,但是偶爾也會邀請朋友來做客,讓他們在一旁時不時插上一兩句話,起到增添節目效果的作用。“大師兄”孫笑川就是其中之一。
孫笑川自己打一局《英雄聯盟》30分鐘,其中有25分鐘都是在打字罵隊友;跟人傳授網戀心得,卻被網戀對象在機場放鴿子。抽象工作室成立後,孫笑川的事蹟融入併成為了抽象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是一張有聲音的圖片
除此之外,孫笑川的事蹟也是嗨粉進行各種創作的重要素材。真正讓他的影響力在全網擴散開來的,是子虛烏有的“打奶奶”事件。起因是他在直播《英雄聯盟》時,好友列表裏有人私聊他,瘋狂辱罵嗨粉,引起眾怒。孫笑川騙嗨粉説,只要有人送火箭,他就把那個人的好友刪掉。結果嗨粉的火箭送出去了,孫笑川卻食了言。當時剛好有條新聞,説的是成都新津有一名男子毆打奶奶,嗨粉就把此人的罪行套在了同樣來自新津的孫笑川身上,到各大論壇散佈孫笑川打奶奶帶的天賦和符文。發展到後來,凡是出了什麼不好的新聞,嗨粉都會在評論裏把義憤填膺的路人引到孫笑川的微博:@帶帶大師兄。
2017年7月,一檔叫《中國有嘻哈》的綜藝節目在網絡上熱播。有音樂自媒體發微博時,把其中一個Rapper孫八一的真名寫成了“孫笑川”。狗粉絲借題發揮,把孫笑川打造成了中日混血、無惡不作、曾在Battle中把黑人氣成白人的成都地下説唱皇帝。

“孫八一,原名孫笑川”

“我不叫孫笑川”
8月,在工資被降到3500之後,壓抑已久的孫笑川在一次直播中,來了一段長達5分鐘無間斷、無重複罵人的Freestyle,這段錄像在被上傳到B站後被嗨粉命名為“抽象聖經”。裏面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變成了梗,迅速在全網傳播開來。因為抽象聖經的屏蔽詞太多,嗨粉在使用時不得不用Emoji表情來代替某些字眼,由此又創造出了各種用Emoji表情演繹的抽象語錄。
狗粉絲之所以會對孫笑川進行不遺餘力的宣傳和吹捧,除了因為孫笑川確實渾身上下都是梗,或者説渾身上下都能被創作成梗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報復李贛。一開始,他們恨屋及烏,管李贛叫“豬頭”,那孫笑川自然就成了“孫狗”,但隨着嗨粉對李贛從失望到絕望,他們終於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與其攻擊敵人的朋友,不如把敵人的朋友變成敵人的敵人。於是在嗨粉從6324直播間向各大平台分流的過程中,孫笑川成為了他們新的代言人。一切與6324有關的梗都能被他們巧妙地轉進到孫笑川身上,再通過抬高孫笑川的地位去貶低李贛。
2017年12月,李贛在國外直播平台上和粉絲四排《絕地求生》,好事的粉絲往地上扔了個燃燒瓶點着了自己,然後大喊了一聲“八哥我着火了”。這個暗示意味明顯的梗被迅速栽贓嫁禍給孫笑川,並衍生出了許多涉及社會敏感度的新梗。當時已經轉移到虎牙直播的孫笑川渾然不覺,只是掐掉了實時社交環節,每週的K歌環節照舊。終於有一天,某個嗨粉改編了一段煽動性極強的藏頭歌詞,在直播中唱出來後,被其他狗粉絲合力舉報,受到連累,孫笑川在國內的直播生涯從此宣告結束。
流落到國外直播平台,只能靠掃碼打賞度日後,孫笑川依然被“趕盡殺絕”。在微信和支付寶賬號泄露之後,有人通過惡意舉報和輸錯密碼等方式把他的賬號凍結了。孫笑川在直播中發現自己的支付寶失靈了,情緒失控地對着電腦問:“有些人,老子都跟你們沒有見過面,我都不知道跟你們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是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怎麼你了,你能做出這種事啊?”
沒有人回答他。漫天“嗚嗚嗚”“加大力度”“哭就完事了”的彈幕中,偶爾夾雜着一兩句“你做過的傷天害理的事難道還少嗎”“你為什麼不去上班”的詰問。
在抽象聖經被做成音頻發佈到網易雲音樂上之後,有人在評論裏説:“我經常罵孫笑川,心機自私膨脹,後來才發現我自己就是孫笑川,罵的都是現實中不爭氣的自己,人人都是孫笑川,卻又都不想當孫笑川。每個人都在罵孫笑川,每個人都噁心孫笑川,因為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就是孫笑川,但每個人都不想承認自己就是孫笑川。”

人人都是孫笑川
**■ “兇手的微博找到了,是@帶帶大師兄**”
6324被永封后,大批嗨粉無家可歸。起初,他們的陣地是百度抽象TV貼吧,每天談論的都是諸如炫富、地域黑、修車之類的露骨話題,結果不日也被舉報封禁。後來,隨着抽象聖經在B站上的點擊量和彈幕越來越多,狗粉絲髮現了新大陸。他們把大量快手視頻上傳到B站,貼上“二次元”標籤,這一做法遭到了部分B站用户的反感和抵制,於是他們變本加厲地在評論區裏通過反串和圍觀來對這些未成年人進行調侃。
事態一再發酵,引起B站管理者的注意,除了當時點擊量已經超過20萬的抽象聖經和一大批快手視頻被刪除之外,還有一撥經常上傳快手視頻的嗨粉Up主也被永久封禁,連“李贛”和“孫笑川”這兩個名字在B站都變成了屏蔽詞。在新浪微博,李贛和孫笑川的微博評論區徹底淪為嗨粉狂歡的領地,導致二人不得不設置評論權限。
在日漸受限的網絡環境下,抽象文化的發展反而愈演愈烈。抽象TV貼吧被封了,嗨粉就轉移陣地,分裂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羣體:標榜理性的帶秀TV吧和混亂無序的修車TV吧;他們在B站上重複上傳抽象聖經,給快手視頻配上經典動漫BGM,把嗨粉耳熟能詳的錄播段落製成鬼畜視頻;在微博上,嗨粉先是炮製了“日本留學生孫笑川飛踹奶奶”的謠言——當時有個小視頻的內容是,一名亞裔長相的男子在加拿大圖書館用腳踢了老奶奶,然後光速逃跑,一些公知被狗粉絲誤導,直指此人就是孫笑川,結果遭到狗粉絲的起鬨和圍觀。
以上幾件事只能算是狗粉絲們小試牛刀,並未引起轟動,真正引發地震式效應的,是今年5月,有報道説蔡徐坤在演出時被激光筆射了眼睛。消息一出,嗨粉一擁而上:“用激光筆射坤坤的兇手微博找到了:@帶帶大師兄!”蔡徐坤的粉絲對好不容易又開放了評論的孫笑川微博展開了狂轟濫炸,導致一些營銷號也信以為真,爭相報道帶帶大師兄的惡行。後來,狗粉絲又自導自演,創作出了“蔡徐坤NMSL”的QQ粉絲羣聊天截圖,讓這4個字母霸佔了整整兩天的微博熱搜。

營銷號信以為真

“NMSL”
孫笑川火了。他微博評論區裏多了一大幫蹭熱度的營銷號;各路媒體不請自來,爭先恐後地科普孫笑川的生平事蹟;連網易CC也把他請到廣州做了一場“回國”的特約直播。對6324一無所知的新司機流竄在各個微博大V的評論區,嚼着萬年老梗抱團取暖:“微博找到了:帶——”
■ 尾聲
在這場雞飛狗跳的狂歡中,李贛成了最落寞的那個人。6324在自媒體張冠李戴的科普中變成了孫笑川的直播間;帶帶大師兄的微博粉絲從2018年初的12萬一路狂飆到61萬;資深嗨粉、衣服販子、饒舌歌手抱着抽象文化的邊角料拼命消費6324的情懷,卻對李贛的名字絕口不提。
李贛為了挽回一切,先是錄小視頻給狗粉絲磕頭道歉,請求狗粉絲放過自己,又提出要重塑正統的抽象文化,招收新直播員開設“抽象公寓”。但為時已晚,他的微博只剩下了挖苦和看他笑話的狗粉絲,熱門評論裏清一色地挑戰着他難堪的底線。沒人再想回到那些聽他一本正經胡説八道的夜晚了。
李贛的時代結束了,狗粉絲的時代卻好像才剛剛開始。他們變本加厲地製造着一場又一場網絡上的騷亂與紛爭,從偽裝B站用户攻佔百度血小板吧到混入虎撲JR的行列,直言吳亦凡的説唱功力及不上帶帶大師兄的一根毫毛。一個羣體的演變從來就不以一兩個人的意志為轉移,對於這個特殊的亞文化羣體來説更是如此。歷史總是在不斷忘卻本身,但終歸在一直向前走。接下來會走到哪裏去呢?沒人知道,也沒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