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媒體們説90後沒有性生活,但性學家説越來越多了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28497-2018-08-02 14:14
文/Echo, 潘浮力(微信公眾號:別的女孩)
最近自媒體們大嚷的 “90後沒有性生活”:出於生活和工作的壓力,或者因為性的精神替代品(娛樂追星、電子遊戲等)的出現,中國的90後羣體中 “無性症候羣” 正在蔓延。
但這是真的嗎?
我採訪了性學家潘綏銘,他做過四次全國性學隨機抽樣調查,他的調查結果和媒體們渲染的悲情論調相反:90後的性生活不是更少了,而是更多了。
2015年第四次全國隨機抽樣調查中,潘綏銘調查了一萬兩千個樣本,其中 “18歲到25歲從來沒有過的性生活” 的年輕人,過去15年間比例基本是下降趨勢,從2006年最高的60%,到2015年時下降到了35%左右。

▲圖表均來自潘綏銘教授的新浪博客
而隨着90後年齡的增加,“完全無性者” 的比例也在逐漸下降,1990年生無性者比例僅為10%左右。

我發現調查中把 “有過性生活”,當成了 “有性生活” 來解釋。抽取的對象都是 “有性生活條件” 的,也就是處於親密關係中,同居或已婚的。潘綏銘認為,如果這些性生活條件都不滿足,其它的性來源都不足以形成規律的性生活,沒有調查意義。而顯然網上流傳的那些對沒有性生活的焦慮,都來自個體當下的缺失感,並不是 “有過就行”。
另外,他還提出一個幾乎被所有自媒體忽視了的問題:什麼才是性生活?是一定要插入,還是口交、自慰、其它邊緣性行為都算?連這個定義都沒説清楚,“沒有性生活” 就是鬼扯。
我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很想把那些自媒體們都拉過來回答這個問題。
雖然嚴謹的科學調查和個體實際的焦慮之間總是存在着鴻溝,但潘老師的話和那個數據表,已經可以説明一些問題:12年前的18-25歲青年中,有60%左右的人還沒有過性生活,可見 “無性症候羣” 並不是今天獨有的現象。相反,今天有過性生活的年輕人比12年前多得多。
因此可以説,不是問題本身讓人焦慮,而是網絡的膨脹把這些問題放大,變成了焦慮。
所以,問題就從 “90後到底有沒有性生活”,變成了 “90後怎麼看待自己的性生活?”
比如潘老師提到的,在90後看來,什麼才是性生活,自慰算不算,能不能滿足 TA 們?就算真的 “沒有性生活”,TA 們真的為此焦慮嗎?
再者,“90後” 這個詞的社會意義,到如今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多年前,當這個詞剛剛興起時,“90後” 是年輕一代 “叛逆” 和 “個性” 的代名詞;而今年 “90後” 們已經有19到28歲,是步入成熟或業已成熟的一代人。20多歲是人生劇變的年齡段,每天都充滿可能性;在性的方面,TA 們中可能有人還知之甚少,有的人剛剛體驗了第一次,而 “老司機” 也肯定大有人在。
我採訪了身邊的幾個90後,TA 們的性生活,和自媒體們操心的好像不大相同。

身體發育、慾望膨脹的青年人,和 “道系90後” 彷彿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電子屏幕裏的 “老師” 們和一團團衞生紙記錄下 TA 們的第一次。性是身體中心的一種慾望,然而90、95後很多人還經驗不足,有些性困擾:有人覺得自慰很有罪惡感,有人回憶第一次時不懂避孕,有人在第一次時找不到陰道口。
受訪人:Y,96年男生,單身,“我會念靜心咒來驅散淫慾”
第一次性經驗是高一時自慰,從同桌女生手機裏,看到蒼老師和一個男的在做,打開了新世界。從此就像發情的泰迪,每天都要自慰好幾次,常常茶飯不思,學習成績也從班前十降到倒數。後來被老師調到了後排,後排的男生們教會我上網找資源。
好在高三精力轉移到學習上,沒再沉迷,順利上了大學。
現在大三了,還沒和人做過,從學校領的兩盒安全套,被我放在枕頭底下沒用過。一方面計劃畢業回南方戀愛結婚,不想在北方的大學找,另一方面學業很忙,每天就是上課下課晚自習,感覺不需要戀愛。
慾望來了怎麼辦?我大一開始讀道教的書,會念靜心咒來驅散淫慾。實在忍不住,再自己手動解決咯。
我的舍友們都有戀愛,但是很單純,沒有性交過。男性以脱單為榮,覺得性交象徵着一個真正成熟的男性,被大家敬仰,所以有第一次經驗的人,會滿大街大喇叭宣傳。我也會和親近的朋友談談性話題。他們也專注學業,沒有戀愛,但我們會討論比如如何延長時間,採用什麼體位能提高性生活質量,如何找到女性的 G 點。雖然沒有女朋友,但也要為以後打下堅實的理論基礎,等到實戰的時候才能遊刃有餘,百戰百勝。(嗯?)
但其實,試過這麼久的自慰,比起性我更喜歡飆車,就是《速度與激情》那種,給我帶來的快感更大。我不是特別期待第一次,只希望我的服務能讓對方滿意。
我不會主動去約,道家講究的是清心寡慾。

受訪人:Gay cat,96年女生,“牀死” 中,離上一次做愛3天,“我想要的實現不了”
為什麼拉拉之間容易 “牀死”?因為拉拉更多時候是一個服務另一個,所謂的磨豆腐這種情節呢只是直男的 YY。比如你幫對方手,當她爽的時候,你自己並不會同時覺得爽,等到她高潮時,也累得不想再搞你了。你是不是就有種被付出的感覺?
我和女友也遇到了牀死,去年底開始做愛頻率下降很多,質量也下降。我比較忙,女友在服用抗抑鬱藥,都會減低慾望。我甚至連買衣服的慾望都沒有。
當然忙只是一方面,性慾望的類型不匹配是更主要的原因。
我感覺自己性慾很大一部分來自別人想跟我搞。當別人的慾望激發我時,我就會有性慾。還有很一部分來自一種被主宰和控制,甚至被侮辱被威脅的慾望。幾天前和女友做過一次,那時我們倆大吵一架,吵完後兩人忽然有了激情,就做了一次。我覺得就是吵架讓我感覺到危機,感覺到被控制,才激發了我的性趣。
但平時更多時候,我和女友之間太温和了,她總是一副温和的、萌萌噠的感覺,我想要的那種危險刺激、被掌控和侮辱,這些在我倆關係中很難實現。
有時女友會開玩笑説讓我出去找。我們也有討論過開放式關係,但我覺得一旦開放了,那原來關係的純粹就不存在了。我現在用很大的精力去維持這個關係的平衡,我很重視它,害怕一旦開放會打破這種平衡。所以,這條路暫時也走不通。
我就會在網上和人連麥,聽着陌生人侮辱我,就會讓我興奮。一次遇到一個特別不尊重人的傢伙,我用他的聲音自己玩好了,然後就把他掛掉。那個感覺特別爽。
持續膨脹的性需求之外,90後也有對感情生活的追求,對於 TA 們而言,性更多地是在滿足一種親密感的需求。如何在身體和感情之間尋求平衡?這是90後正在煩惱的問題。
受訪人:L,95年女生,單身,離上一次做愛半年,“渴望,但不是重中之重”
去年分手後就沒有固定的性伴侶了。
分手後約過一個網友,做了一次。他雞雞挺大的,但體驗不是特別好。我們對對方身體都不是特別熟悉,他的前戲又很匆忙,我沒濕他就進去了。換姿勢的時候,他很快就軟掉。這次體驗讓我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去約炮。
我們後來一直有聯繫,因為我想培養一兩個固定的炮友。但大家都挺忙的,一直沒抽出時間,本身我們也都不是慾望特別旺盛的,本身我們也都不是慾望特別旺盛的,而且畢竟沒有什麼感情基礎,沒有強烈要見面的衝動。
坦白説現在的狀況我比較滿意。沒有固定的交往對象,所以沒有投射情感到一個人,會把注意力和慾望分散開到其它興趣上。自慰也只是一兩個月一次,頻率很少。而且會覺得很累啊。做的那一刻感覺不錯,但很快會消失掉,不像和真人做,做完可以撫摸啊之類的。
所以有時還是會渴望,不只是為了發泄性慾望,而是渴望一個親密接觸。比如一兩個月一次,就還好。其它時間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但如果要花時間去找約的對象,又覺得這不是那麼重要,有別的事分散我的注意力。而且雖然戀愛啊性啊都要練習,但練習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啊。
我有一個朋友 Q,單身了二十多年,之前到一個大城市去旅行了幾天,想放飛一下自己,就連續約了三個人。但她卻不讓他們進入身體,只是有一些邊緣性行為。她覺得,插入身體這種事要交給愛的人去做,約炮這種關係萍水相逢,明天就天各一方,為什麼要給你呢?

受訪人:鵝鵝,93年女生,異地戀兩年,離上一次自慰36個小時,離上一次做愛57天,“順其自然就好,對次數頻率什麼的沒有任何要求”
我現在異地戀中,和男友分開57天,就有57天沒有做過了。其實偶爾見面也不一定都要做,不累的時候就每天1-2次,累的時候可能2-3天一次。
對現在的狀況,我自己挺滿足的。性生活嘛,就是為了讓自己和對方獲得更多快樂啊,順其自然就好,對次數頻率什麼的完全不會有任何要求。而且,性的快樂又不只在於“做”,還有很多東西可以玩。
比如,平時和戀人都比較忙比較累,見面時如果勉強做愛,還不如互道晚安,開開心心地抱着對方睡。躺在愛人身邊就非常愉快啦,有沒有性生活都開心。
又比如,平時網絡聊天也可以不時地聊聊騷調調情,交流交流心得。我們倆都屬於以對方爽到為己任的 “服務型” 選手,不見面的時候就聽聽對方的喜好和需求,方便見面的時候實踐起來更懂得撩對方的嗨點。這樣不是也很好?
又比如,我這樣一個熱愛快感的人,當然會享受自慰啊,用它緩解壓力、助眠、給自己找樂子,都感覺很好。偶爾失眠,來一發的話,就能在結束以後的一分鐘內飛快昏過去。

受訪人:扎西,93年男生,離上一次性生活距離一個月,女友出差離家前,“我這輩子活着就是為了這個,否則活着多沒意思”
和現在女友在一起快三年了,之前經歷過一年的異地,後來兩人剛到一個城市時我住校她實習,一年後才住在一起。所以算是嘗試了性的不同階段了。
比如同居之前只能偶爾出去開個房,總是瘋狂地想多試一些姿勢,是那種 “開房好貴,要讓錢花得值一點” 的心理。就像節日聚餐一樣,要吃得爽一些。
現在變成一日三餐固定的以後,就不再去盲目追求那種花哨的嘗試了。我覺得是固定的比較好,固定下來讓人覺得很放鬆,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就像如果你經常處於飢餓狀態,突然有機會就要猛吃一頓。但是如果你衣食無憂,你就會能夠去考慮怎麼樣好好地吃,就更能從容地享受過程。
現在她經常出差,像這次出去一個月,我只能自己解決。一是買了飛機杯,常常用,當然她在的時候我也會自慰,有時候我們還會當着對方的面自慰。二是約炮。約炮這件事我是接受的,她的態度是,“你出去約可以,但不要讓我知道”,她需要安全感嘛,所以我出去約就瞞着她。
對我來説,愛和性當然有關係,但又可以分開。愛是唯一,但性可以是多邊的。愛是通過時間積累養成習慣後,即使激情褪去也離不開,我才認為是真的愛她。而性,它建立起來的感情沒有那麼強烈和深刻,但是對我來説,我這輩子活着就是為了這個,如果沒有這個,那我就不想活了的。
最後,GayCat(那個 “牀死中” 的女孩)向我問到另一個問題:大家都在討論性慾望,為什麼沒有人討論 “沒有慾望” 這件事呢?好像慾望是更容易表達的,而沒有慾望本身就更加難以表達,也難以引起共鳴。
她的故事似乎比這個問題更復雜,在自己的親密關係裏她是 “低慾望” 的,而在她真正渴望的被控制被羞辱的慾望裏,她又面對着無法言説的羞恥和孤獨。這似乎才是她 “低慾望” 的真相。不止她,小眾、邊緣、不符合道德的慾望,都很難找到滿足的渠道。而至今我們對性的討論是隻侷限於 “有” 和 “沒有” 的假性焦慮,90後有的其他困惑和疑慮還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