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鎮消亡史：封殺陳一發的24小時_風聞

“2016年一個下午，陳一發獨自坐在江蘇南京的工作室裏，一如既往地在鬥魚直播間直播着。“參拜靖國神社！”説出這句話，恐怕是陳一發人生中最後悔的一個選擇。如果生活是一場煙火，那麼這一天註定是陳一發和她的直播間，以及整個龐大的發粉羣體最為奪目的一刻。可惜璀璨只是一瞬，幻滅才是永恆。此後風流雲散，江湖再無髮姐的蹤跡， 只留下逆子們（陳一發粉絲）手機裏的《童話鎮》，權當昔日輝煌的三兩存根。

“川流不息揚起水花，又捲入一簾時光入水…”

陳一發生於山城一個小康之家，父母都是中小學老師，後來下海開了超市，掙了些小錢。無奈時運不濟，沒幾年就賠光了這點薄本。重新上岸的髮姐父母后來的職業不詳，此後的經濟情況也未曾在任何採訪中透露。但從髮姐整個中學時代的經濟狀況或許可知一二：零花錢，基本無限接近於零。

除了不給零花錢，生活費也很少，但家裏並沒有虧待這個女兒。陳一發中學的時候，電腦和互聯網熱度漸升，家裏為了幫助她學習，硬是花一萬多塊買了台聯想電腦。多年以後，面對直播間千萬級別的粉絲，陳一發還是會想起這段沒錢的日子。因為沒錢出去玩，陳一發宅在家把這台電腦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父母買電腦幫助她學習的初心並沒有被辜負，陳一發天資聰穎，短短半年時間自學了傳奇、石器時代，魔獸世界等大熱遊戲，並迅速憑藉龜速手速在遊戲界給隊友留下了深刻印象。到後來直播時玩的DOTA2、英雄聯盟、爐石、GTA5，甚至是難度很大的主機遊戲『血源詛咒』，都得益於這段時間練就的童子功。

2014年的9月11日，註定是個不平凡的日子。一位山城姑娘，坐在自己黑色的旋轉扶手椅上，看着眼前電腦屏幕上的建築設計圖，隱隱感受到面前的熒光中傳來一語神秘的啓示。這一刻，她還不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將來，會是萬兒之母，造梗女王，鬥魚爐石和LOL解放者，67373直播間統治者，花式飆車界的老司機，網易雲音樂最熱榜包年用户以及著名移動景點----

陳一發兒。

那時候直播剛面世沒多久，平台不舉富強民主大旗，內容也不喊文明和諧口號。那時候鬥魚也沒預料到直播能這麼火，好像南美洲稀樹草原5月的季風，幾乎在吹過這個浮躁社會的瞬間就點燃了娛樂的秸稈。出乎意料的熱度使得管理的漏洞中冒出重重濃煙，很多主播們順勢蹭上這股濃重的灰色，抓緊時間給自己畫好了煙燻妝。

這些主播們，很多尚未從東莞的上一份工作中回過神來，任由強大的慣性牽引着自己的人體藝術追求，雪紡吊帶欲説還休，蕾絲裙底猶抱琵琶。在違法的邊緣不斷試探，在網頁的彈窗肆無忌憚。

髮姐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打包了設計狗對甲方的憤怒一頭扎進另一個世界，放開社會屬性的角色在直播的曠野中揭開另一幕戲劇。“我直播，但我是個好姑娘”髮姐對自己説。她也確實堅定不移地走在自己建播初期確立的道路上，衣服穿的最多，車卻開的最快。一眾風姿綽約的女主播橫向一字排開，髮姐縱向發展成為風姿卓越的老司機。

當時的髮姐已經30歲，一個大齡建築設計師在朝生暮死的主播界站穩腳跟，靠的是自己的機智與無可匹敵的大地之母般的親和力。一個受過良好教育，長相還不錯的女生，能懂各種梗，包括各種冷門梗----6324，dota的，爐石的，s1的，還開得一手好車讓人會心一笑，宜喜宜嗔，若飛若揚，這在當時的直播環境裏可太新鮮了。

她可以收粉絲為乾兒子，也可以為了一個粉絲的離世遠赴克拉瑪依送別。髮姐的善解人意，以及不失分寸又包容一切的温柔，織起一副無形的羅網把無數網友圍在其中，一些人不得不借早起上班和公司全勤獎的壓力之手，把這張網生生撥開，才能在凌晨3點之前勉強脱身；更多的人則安然憩坐在這張羅網織就的藤椅上，自己的靈魂宛如一面旗幟，髮姐的歌聲如輕柔的風。

如果沒有那次翻車，髮姐離大火的距離可能還要延長十公里。2014年11月，髮姐唱let it go的翻車錄像登上A站排行榜，娛樂效果爆炸，髮姐第首次嶄露頭角。這段後來被髮姐自黑為“身敗名裂”，以至於發展成一個梗，並常駐直播間彈幕。風和日麗的一天，陳一發在直播中點開了鬥魚LOL專區的頁面，帶着剛剛積累起來的一批粉絲尋找自己的對手。一個同樣來自山城的圓臉小妹妹吸引了髮姐的注意，鬼使神差點進了她的直播間。彈幕裏有人點歌let it go，小妹妹輕鬆完成，髮姐被打臉，尷尬調侃了幾句就掩面疾奔而走。

陳一發當時並不知道，這位圓臉小妹妹就是日後改頭換面，和她爭奪鬥魚一姐的共青團形象宣傳大使，全中國最紅的女主播。江湖人稱馮提莫。

直播漸漸上手，髮姐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老本行。除了唱歌，髮姐也直播用設計軟件CAD畫圖，用嚴謹的技術帖講解隆胸的壞處，一條內褲如何穿12次等科學問題。但才華橫溢的髮姐並沒有止步於此，而是找回童年回憶，進軍遊戲主播。先後流浪於英雄聯盟區和主機遊戲區。髮姐PC遊戲主攻LOL、Dota2、山口山。後來買了PS4，播了美國末日、GTA5、血源等等。

2015年China Joy前後，鬥魚興起了户外直播，這時姐用雞哥的設備開的KTV直播，發媽媽還深情獻唱了經典歌曲《抱劉繼芬》。由於和遊戲圈有了聯繫，髮姐還結識了王校長王思聰。髮姐在陪校長打LOL的時候，校長一句“重慶太JB遠了”，發媽媽豪門夢碎。後來鬥魚開了主播打賞，王思聰一晚上刷了上萬元的魚翅給髮姐。

髮姐在鬥魚一路高歌猛進，收入與名氣齊飛，熱度共人氣一色。從幾千塊一個月的合約，很快到一兩萬一個月。此時熊貓TV等直播平台逐漸崛起，鬥魚也特別捨得和主播簽約報酬豐厚的合同為自己的危機感買單。但平台的合約金與粉絲打賞相比幾乎不值一提。2015年，髮姐靠着乾兒子們的贊助，在重慶買了一套房。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髮姐的人氣都在穩步上升，但並無大爆。2016年9月28日的一首《童話鎮》，讓髮姐的名氣溢出直播圈，擴散到整個娛樂界。“有人要跟她籤五十年的合同，出七八張專輯，開幾百場線下演唱會。”很多人因為這首歌第一次認識了陳一發，直播圈的乾兒子們和娛樂界的鍵盤俠掀起輿論的層層巨浪，陳一發在左右搖擺之間被架上了鬥魚一姐的位置，與馮提莫並駕齊驅，雙方粉絲時不時來一場互掐扮演神助攻，讓雙方人氣更上一層。誰才是真正的鬥魚一姐，此時並不重要。

從第一次直播間在線人數突破十萬，到每次直播觀看人數千萬級，從唱歌遊戲講段子的工薪族，到功成名就萬眾矚目的明星主播。百萬打賞，千萬代言，上綜藝，發新歌，陳一發只用了四年。

如果髮姐沒有在2016年用調侃的語氣講出南京大屠殺，如果髮姐在百忙之中能抽出時間看看自己的視頻，或許之前的一切還會繼續，髮姐或許會是一名播而優則演的明星。可惜命運的車輪滾滾向前，突然被兩年前的一顆釘子扎爆了胎。

2018年7月31日上午，陳一發同時被江蘇網警和共青團中央點名，批其在直播時曾拿東三省淪陷，鴉片戰爭和南京大屠殺等民族慘痛記憶開玩笑，在解説遊戲時將一遊戲角色的動作解讀為“參拜靖國神社”.

“一些人真實的困苦變成了另一些人編織的愉快，一個時代絕望的祈告，變成了另一個時代瀟灑的文字消遣。”----史鐵生

歷史太沉重，不可細説，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踩上紅線的人註定被冷落在慈悲光圈之外。昔日干兒子們在大是大非問題上堅定不移，二話不説斷絕母子關係，並即興賦詩一首：

“煙籠寒水月籠沙 涼涼送給陳一發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童話鎮”

中午12點，鬥魚發微博要求整改陳一發的直播間。下午19:19，下令永久封禁。整件事情由網警開頭，在網絡上迅速擴散，在不到10小時的時間裏黯淡了過去35040小時的聲色犬馬。

當晚，粉絲們第一次從直播間移開的視線此時瞥見了遠遠天空上一丸灰白色的月亮，這個蒼老而緘默的形狀此時正被現代鋼鐵所推搡與磨損，被霓燈的洪流所拘押與黯淡，直到水泥的巨蜥和恐龍以立交橋的名義張牙舞爪地撲向窗口，曾經的逆子們才如夢初醒般驚恐地拉上窗簾與這座城市的夜燈劃清界限。外面的燈光還在嘩啦嘩啦地擁擠，樓下的喇叭聲一塊一塊落在狹窄的出租房，髮姐的聲音曾經在這個水泥盒子裏停留，填滿，溢出又離開。恍惚間空氣裏好像漂浮着老式留聲機播放的《童話鎮》 “川流不息揚起水花，又捲入一簾時光入水…”。突然間機器出了故障，永遠停留在這首歌的某個字詞，往後的起承轉合均無法讀取。

“川流不息揚起水花，又捲入一簾時光入水…”忽然扶尺一下，羣響畢絕。67373直播間如今又回到了它最初的樣子，一人，一桌，一椅，一電腦如故。

注：本文第一段改編自公眾號：觸樂發佈的《抽象的人：鬥魚6324，嗨粉，以及一個時代的終結》，文中資料來自陳一發媒體訪談，知乎，微信公眾號等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