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驅動社會變革的兩種整體思路_風聞

　　社會是個複雜系統，個體的努力，可以用在有效提高工作和生活質量上，也可以被用在互相矛盾和互相對抗的對沖中。前者的宏觀積累是社會整體進步，後者不但不產生總體正面效應，搞不好甚至還會導致社會整體受損甚至倒退。這兩種因素的鬥爭結果，取決於社會這個系統按什麼樣的機制在運行，機制更合理有序，社會就更快進步，否則就會相反。

　　而怎樣去改進社會系統的運行機制，有兩種思路，這兩種我們都不陌生。

　　一種思路是，從二百多年前開始，資本主義上升時期，就早有人認識到了當時的社會運行機制不合理，他們的改進思路是，從對現有不合理機制的分析入手，找出根本問題所在，然後給出對理想機制的設計（明確大方向），再根據理想設計給出過渡性解決方案。從空想社會主義到科學社會主義，再到各國的具體實踐與興衰，這一思路走了二百多年，到現在的中國，有了個比較可靠的結果。這是創新性的思路，創新失敗風險很大，過程中變數和波折極多，對客觀條件和創新者的能力要求比較高。但大的社會發展方向問題，如果不這麼做，那就不只是有風險和波折，而是最終死路一條。

　　另一種思路，是不在大方向上仔細追究，而在實踐中漸進摸索和改進，“摸着石頭過河”，以問題為導向，發現問題，針對性研究問題並解決問題，循環往復。我們這幾十年來就這麼做的。這種思路當時需要承擔的直接風險小，每一小步的成本不高，回報不管是否高效，比較實在總是有的，因此至少短期進步是比較踏實和有把握，如果大方向不出問題，積累出的進步不可小覷。但這種思路的風險也恰恰在於長期積累：每一小步，即使有錯也很小，難以被發現，最終可能積小錯為大錯，表現出來時悔之晚矣。1840之前，我們的祖先就是一直按此思路走過來的，領先了世界上千年，卻被水平低下的歐洲蠻族，用一次爆發式的工業革命後來反超，而我們卻難以把自身的錯誤準確定位於任何一個歷史時間點。

　　嚴格地説，社會發展，我們兩種思路都需要，應對的是不同性質的問題：找準大方向必須靠創新的遠見，短期的目標必須靠踏實的實踐。但怕的就是缺失和偏廢——對於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有勤於實踐的傳統，這一點我們不需要擔心。該擔心的，就是我們始終不注重抽象的、一般性的理論思維，我們把太多東西都當“紙上談兵”給拒之門外了，所幸的是，在最初接觸馬克思主義時，我們恰好處在亡族滅種的生死邊緣，這才有隨後中國百年內的奇蹟。

　　目前的中國社會，我們的前幾十年底子薄，能力弱的困境已經不復存在，從整體上長遠地重新規劃和設計整個社會的各個方面已經具備了客觀條件，但我們的整體思路似乎依然停留在幾十年前，甚至我們的理論認識也被緊緊關在具體實踐的籠子裏（都帶“中國特色”）。如果説馬、恩二人為代表的創新我們的確無力參與的話，二十一世紀到目前為止，最大的社會變革就發生在中國，難道這次我們還需要別人代勞？

　　具體地，這裏舉個對市場經濟的認識例子。我對經濟完全外行，但這裏談的是對經濟的哲理性認識，不涉及具體專業內容。

　　我們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概念，當然最初是師承西方的，應該説，我們在實踐中的摸索相當有原則和靈活性，沒有被西方一同帶到溝裏去，但這對我們的未來發展需要來説，卻還遠遠不夠。

　　市場經濟，是一種做大量並行冗餘投入，最後保留少數成功者成就而淘汰多數失敗者的遊戲。它的優勢在於獲得結果的速度快，直接副作用很局部化（一般不直接產生全局致命影響）；缺點，是競爭過程的總費效比差（社會總投入太浪費），間接的全局性後果相當嚴重且很難掌控和逆轉。從這些優缺點看，市場經濟肯定只存在於特定社會發展階段之中或特定條件之下。選擇市場經濟模式去發展，根本上説，是由於特定相對低下的生產力水平造成的——或者説，“看得見的手”沒長大之前，我們不得不靠“看不見的手”活着。但生產力是不斷發展的，社會是不斷進步的，這兩隻手的作用肯定會此消彼長，經濟模式中低效的無序性成分，也會在對效率的無限追求中被“看得見的手”不斷擠掉——這裏，“看得見的手”既包括目前已知的各種宏觀調控手段，也包括任何可能的對社會生產、分配、消費方方面面的重新設計。

　　因此，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説成是我們正在創造的新經濟模式的初始階段，這樣才更合理。而用“產業政策”、“發展中國家特殊性”等去為自己做註解，儘管面對西方的貿易刁難來説也有“程序合理性”，但其認識水準卻欠缺深度。而西方的各種各樣版本的市場經濟理論，在此認識面前，其幼稚和荒唐，則無需多言——如同説一朝茹毛飲血，就肯定生生世世如此不可改變。

　　目前的現實是，我們在發展方面取得的成就舉世矚目，但各種積累性副作用積重難返，應該説，這都與我們長期一味採取第二種思路（在摸索中漸進改進）有重要關係，我們從來沒有想過，社會的一切，將來有一天會必須，也會越來越多地依靠我們不斷的整體性創新設計而存在，而我們現在已經逐漸開始具備了這種能力了。我認為這是目前我們整體發展思路的缺陷，這個缺陷到了該糾正的時候了。